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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本武藏.+剑与禅-第7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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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光悦以询问的眼光,看着站在家仆身后全身颤抖的母亲,又看了看站在一旁的武藏。
  武藏与他沉稳的眼光接触时,也感到心平气和。说他的眼神让人感到亲切还不够。在自己周遭很少碰到这样的人,他的眼神令人倍觉怀念。就像他满腹经纶、眼眸深处闪烁智能的光芒。对武藏来说,他那一瞬的眼神,就像久违的老朋友的笑容。
  “阁下家母是否冒犯您了?我是她儿子,但也已四十八岁,所以请您体谅家母已经是上了年纪的人了。乍看她的身体还挺硬朗,只是有点眼花,常看不清楚。在此,我为家母的疏忽致上十二万分的歉意,还请多包涵。”
  他将膝上的纸和手上的笔放在毛毯上,跪在地上,正准备恭敬地行礼赔罪。武藏听了光悦的话之后,手足无措,更觉得有必要向他说明自己并非有意惊吓他的母亲。
  “唉呀”
  武藏慌慌张张,也赶紧跪到地上,阻拦光悦的行礼。
  “您是老婆婆的儿子吗?”
  “是的。”
  “该赔罪的是我,我丝毫不知道令堂为何如此惊吓。令堂一看到我,就丢下竹篓逃跑令堂年纪老迈,辛苦采摘的各种野菜掉了一地。我想,在这荒野摘这些野菜,需花费不少心力,所以将野菜捡起,送到此地,就是这样,还请您多包涵。”
  “啊!原来是这么一回事呀!”
  光悦听到这里,已大致了解,边微笑边向母亲说道:
  “母亲!您听到了吧?是您误会人家了。”
  他的母亲这才放下心,从家仆身后稍稍探出头来说道:
  “光悦呀!这么说来,这位先生是不会加害我们喽,是吗?”
  “他不但不会加害我们,而且他看到您把青菜丢在地上,感念您在荒野采摘青菜的辛苦,特地将竹篓送到这里。他是一位心地善良的年轻武士啦!”
  老婆婆感到过意不去,走到武藏面前,深深地行礼赔不是,脸颊几乎要碰到手腕上的念珠了。
  “非常抱歉!”
  解开心中的疑惑之后,老婆婆脸上堆满笑容,向光悦说道:
  “回想刚才的事,实在非常抱歉。但是,老实说我一看到这位武士的时候,总觉得他充满了血腥味,令人毛骨悚然。现在仔细一看,他并非这种人啊!”
  听了这位老母亲的一席无心之言,武藏内心受到一阵冲击。他这才回过意识,觉得似乎被人看穿了。
  ——— 一个充满血腥味的人。
  光悦的母亲毫不掩饰地直言。
  没有人知道自己的味道。但武藏被这么一说,好像也闻到自己身上那股妖气和血腥味。那老母亲的感觉如此准确,使得武藏感到未曾有过的羞耻。
  “这位侠士!”
  光悦把这一切看在眼里。他看到武藏这个年轻人有一双炯炯有神、闪亮无比的眼睛,他的头发不抹油却杀气四溢———全身就像火药桶,一触即发。对这位年轻人,光悦感到一分莫名的喜爱。
  “如果您不急着走,请休息一会儿吧!这里非常寂静,即使不和人交谈,也会觉得神清气爽,一颗心就像要被蓝天融化一般。”
  老母亲也说道:
  “待我再摘点野菜来煮咸粥,就可招待您了。如果不嫌弃,请喝杯茶吧!”
  武藏和这对母子交谈时,植在体内的杀气荆棘,已被连根拔起,整个人变得心平气和,重新感受到家人的温暖。于是他脱下草鞋,坐到毛毯上。
  双方越谈越投机,他对这母子渐渐有所了解。老母亲叫做妙秀,在京城是一位不可多得的贤妻良母,而儿子光悦,是本阿弥街的艺林中,名闻遐迩的大师。此刻,终可确定他就是传说中的本阿弥光悦。
  一提到刀,大家就会联想到家喻户晓的本阿弥家。虽然这么说,但是武藏仍然无法将眼前的光悦和妙秀这对母子,与自己印象中赫赫有名的本阿弥家做联想。即使这对母子具有显赫家世,但也许是因为在荒野中邂逅,所以让人觉得他们和普通人毫无两样。况且,他们和蔼可亲的态度,令人一时无法忘怀。
  宫本武藏 风之卷(9)
  妙秀边等着水沸腾,边问儿子:
  “这孩子几岁?”
  光悦瞧一眼武藏之后,回答道:
  “大概二十五六岁吧!”
  武藏摇摇头说道:
  “不是!是二十二岁。”
  妙秀露出讶异的眼光说道:
  “还这么年轻啊!正好二十二岁,那可以当我的孙子喽!”
  接着,妙秀又问家乡在哪里、双亲是否健在、和谁习剑等,问个不停。
  武藏被老母亲当成孙子,唤起了童心。言语间不自觉流露出孩童的天真气息。
  武藏直至今日一直走在严格的锻炼之路,欲将自己锻炼成铜墙铁壁,而不曾让生命好好地喘息。此刻,和妙秀交谈之时,他那久经风吹日晒、麻木不仁的肉体,突然渴望开怀畅谈、躺在地上撒娇的心情。
  然而武藏却无法做到。
  妙秀、光悦以及这块毛毯上所有的东西,甚至一只茶杯,均和蓝天协调,与大自然合而为一,犹如原野中的小鸟,闲静、愉悦地享受着大自然。只有武藏自己始终感到与这一切格格不入。
  只有在交谈的时候,武藏才感到与毛毯上的人水乳交融,这事令他感到安慰不已。
  但是,不久,妙秀开始望着茶壶沉默不语,而光悦也拿起画笔,背对着他画画。这一来,武藏无法和他们交谈,也不知道该如何自处。他只感到无聊、孤独和寂寞。
  武藏心想:
  这有什么乐趣?这对母子在初春之际,来到这荒野,不觉得冷吗?
  武藏觉得这对母子的生活,真是不可思议。
  如果单纯为了采野叶,应该等天气较暖和、来往行人较多的时候才对。那时,草也长出来、花也开了;如果是为了吃茶享乐,根本没必要千里迢迢将炉子、茶壶等器具带到此地,用起来也不方便。更何况本阿弥家是望族,住处必定有好茶室。
  是为了画画吗?
  武藏又这么猜想着,眼睛望着光悦宽广的背。
  稍微侧身,看到光悦在纸上画着和先前一样的图,而且只画流水。
  抬头一望,不远处的枯草地,有一道弯弯曲曲的小河,光悦专心一意画着这流水的线条。他想藉用水墨将它呈现在纸上,就是一直无法捕捉到它的神韵,所以光悦不厌其烦地画了几十遍同样的线条。
  啊!原来绘画也不是件容易的事。
  武藏忘了无聊,不觉看得出神。
  当敌人站在剑的一端,自己达到忘我之时,内心的感觉犹如与天地合而为一。噢!不!连感觉都消失的时候,剑才能砍中敌人。光悦大人大概还将水看成对手,所以才画不好。要是他能将自己视为水就好了!
  无论观看什么,武藏都会三句不离本行,马上想到剑。
  由剑观画,他可以有某些程度的理解。但是,无法理解的是,妙秀和光悦为何如此快乐?虽然母子两人静静地背对着背,却可以看出他们正在享受今日美好的时光,真是令人不可思议。
  大概是因为他们无所事事吧!
  他单纯地下了结论———
  在这危险重重的时势下,也有人整日里只是画画图、沏沏茶吧我就没有这种缘分。他们大概就是那种拥有祖先庞大财产,却不管时势、与世无争、游山玩水的闲人雅士吧?
  过不了多久,他又开始觉得意兴阑珊。对武藏来说,懒惰是要不得的,所以一兴起这种感觉,他便无法再待下去了。
  武藏准备穿上草鞋,表情看来好像即将从无聊中解脱一般。
  “打扰你们了!”
  妙秀颇感意外地说道:
  “啊!你要走了吗?”
  光悦也静静地回过头来说道:
  “虽然不成敬意,但家母诚心想请您喝杯茶,所以刚才全神贯注烧开水。不能再多留一会儿吗?刚刚您不是跟家母说过,您今早在莲台寺野和吉冈家的长子比武吗?比武之后,没有比喝杯茶再好的事了———这是加贺大纳言大人和家康公经常说的话。没有比茶更能养心的东西了。我认为动由静生来,我来陪您聊一聊吧!”
  这儿离莲台寺野有一段距离,难道光悦已经知道今早自己和吉冈清十郎比武的事了?
  尽管他已知道,却把这件事当做与他毫无相干的另一个世界的骚动,这才能如此宁静吧?
  武藏再次看了光悦母子一眼之后,坐直身子:
  “既然如此,那我就喝杯茶再走吧!”
  光悦非常高兴:
  “我并非要强迫挽留您。”
  他说完将砚台盖好,并将盒子压在纸上,以免画纸乱飞。
  光悦置物的箱子,外面镶着沉甸甸的黄金、白金、螺钿,光辉灿烂有如吉丁虫,闪闪发光,相当刺眼。武藏不自觉地伸伸懒腰,看了一眼描金镶钿的置物箱。
  箱子最下面一层放砚台,这一层的泥金画,一点都不灿烂刺眼。但是,却将桃山城美丽景象,缩小汇集在这一处,尽入眼底。而且,泥金画上头似乎熏了千年的高漆,芳香无比。
  宫本武藏 风之卷(10)
  “”
  武藏百看不厌,眼睛直盯着箱子。
  比起十方苍穹,比起四方的自然荒野,武藏认为这个小小的手艺品是世界上最美的。光看着它,就觉得心满意足了。
  此时,光悦说道:
  “那是我闲暇时的作品,您好像蛮中意的!”
  武藏回答:
  “哦?您也画泥金画吗?”
  光悦笑而不答。他看到武藏好像对这艺术品比对天然之美更存敬意,因此,在心里笑道:
  这个年轻人真是个乡巴佬。
  武藏浑然不知面前这人,以居高临下的态度看扁他,仍然盯着箱子赞美道:
  “真是巧夺天工呀!”
  光悦补充:
  “虽然我说那是我的消遣之作,但是配合构图的和歌,都是出自近卫三藐院大人之作,而且也是他的亲笔字。因此,这件作品也可说是两人合作而成的。”
  “是关白家那位近卫三藐院吗?”
  “没错!就是童山公之子信尹公。”
  “我的姨丈长年在近卫家工作。”
  “请问令姨丈叫什么名字?”
  “他叫松尾要人。”
  “啊!是要人先生啊!我跟他很熟。每次到近卫家都承蒙他的关照,而且要人先生也经常到寒舍来。”
  “真的吗?”
  “母亲!”
  光悦将此事告诉母亲妙秀之后,接着说道:
  “也许我们真是有缘呢!”
  妙秀也答道:
  “原来如此。这么说来,这孩子是要人先生的外甥喽!”
  妙秀边说边离开风炉,来到武藏和儿子身边,姿态优雅地按茶道礼仪泡起茶来。
  虽然她已年近七十,但泡茶技巧却相当纯熟,自然熟练的举止,甚至手指移动的细微动作,充满了女姓优雅柔美的神韵。
  粗鲁的武藏,学着光悦正襟危坐,双脚难过极了。他的膝前摆了一个木制点心盘,虽然放着不值钱的小馒头,但却用在这荒野中采摘不到的绿叶铺着呢!
  就像剑有剑法,茶亦有茶道。
  现在武藏直盯着妙秀泡茶的举止,心里由衷赞叹:真是好本领!简直无懈可击!
  他仍旧以剑道来解释。
  一位武林高手,手持刀剑凛然而立,其态度之庄严,令人觉得他不是这个世界上的人。现在武藏从这泡茶的七十岁老母亲身上也看到了如此庄严的姿态。
  他看得出神,并在心里想着:
  难道,是技艺的神髓,无论任何事,只要精通了,道理都是相同的。
  但是———
  武藏望着摆在膝前小绸巾上的茶碗,他不知道该如何端茶?如何喝茶?因为他从未正式喝过茶。
  那茶碗好像是小孩捏的朴拙之作。然而碗内深绿色的泡沫,却比天空的颜色更深沉、更宁静。
  “”
  光悦已吃过甜点。接着,就像寒夜中,握着温暖的物品一般,光悦两手端起茶碗,两三口就喝光了。
  “光悦阁下!”
  武藏终于开口说道:
  “我是学武的人,对茶道一无所知,完全不懂喝茶的规矩。”
  此时,妙秀像是在责备孙子般,温柔的眼光瞪了武藏一眼:
  “你这说什么话”
  “对茶道无论知道也好,不知道也罢,喝茶并不需要高智慧、高知识。你是武士,就以武士的方式喝吧!”
  “这样子啊!”
  “茶道并非就是礼仪,礼仪是要聚精会神的。你所熟知的剑道,不也是如此吗?”
  “正是如此。”
  “聚精会神时,如果肩膀僵硬,会损坏煞费苦心所泡的茶味。而剑道也是一样,如果身体僵硬,会令心与剑无法合而为一,你说对不对?”
  “没错!”
  “哈!哈!我对剑法完全不懂呢!”
  武藏原想倾听妙秀接下来要说什么,岂料妙秀接下来只是哈哈几声就将话题结束,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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