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横溢的眼眸。
他惯常说的一句话是:
“世间上武家比比皆是,为什么我偏偏生在公卿家呢?”
在他优雅的容貌下,却隐藏着刚烈的个性。对武士政治的潮流忿忿不平。
“聪明又年轻的公卿,若完全不担忧现今的时势,真可谓是个笨蛋啊!”
光广对这个想法并不忌讳,换句话说:
“武家是世袭的职位。但武器却蒙蔽了政治的权利,才会出现从未有过的右文左武的制衡现象。而公卿好比是节庆的装饰品,只是政治上任人摆布的傀儡。自己出生在这样的环境,是神的错误。身为人臣,只能做两件事———烦恼与饮酒。既然如此,倒不如醉卧美人膝、看花赏月、饮酒作乐来得好呢!”
这位贵公子从“藏人头”,进升到“大弁”而且现在又担任朝廷的“参议”,却经常造访六条柳街。因为他认为只有在这个世界才能让他忘记所有不愉快的事。
像这种年轻却满心烦忧的公卿中,飞鸟井雅贤、德大寺实久、花山院忠长等人和武家不一样,个个一贫如洗,不知他们是如何筹得金钱到扇屋游乐。
来到这里,才被当人看。
他们来此只会喝酒闹事。然而今晚光广带来的人却与他们不同,是一位人品高尚的人。
这位同行者叫做近卫信尹,比光广约莫大上十岁,沉着稳重且眉清目秀。惟一美中不足的是,在他丰腴的脸颊上有着浅黑色的麻子。
提到麻子,镰仓一之男、源实朝两人也都是麻子脸。所以麻子脸并非只是近卫信尹一人的缺点。特别值得一提的是,他虽具有“前关白氏长者”如此堂皇的身份,却从不对人提及。只是以业余消遣的书法闻名于世,以“近卫三藐院”之名行走江湖。而坐在吉野太夫身旁时,也只是保持微笑,看来真是个品行高雅的麻子。
近卫信尹微笑时,露出深深的酒窝。他浅色的麻子脸转向吉野太夫,问道:
“那声音,是绍由吧?”
吉野咬着红梅般的嘴唇,露出为难的眼光:
“啊!他要是进来了,该怎么办才好呢?”
乌丸光广按住吉野的衣袖:
“你不要起来!”
他径自穿过隔壁的房间,走到走廊,故意大声叫道:
“泽庵和尚!泽庵和尚!你在这里做什么啊?门开着很冷啊!如果你要出去就把门关起来;如果你要进来就赶紧进来吧!”
泽庵回答道:
“我要进去。”
于是,泽庵顺手将站在门外的绍由老人一起拉进来,并且拉到光广和信尹面前坐了下来。
“哦!没想到会碰到你们这些人,越来越有趣了!”
灰屋绍由边说话边来到信尹面前。他拿起酒杯,向信尹致意:
“敬您。”
信尹微笑道:
“船桥老翁,你一直都这么健朗啊!”
“我万万没想到寒严先生的同伴是您啊!”
他将酒杯放回原处,故意装出酩酊大醉的样子,摇头晃脑地说:
“原、原谅我。久未问候,是一回事;今日相遇,又是另一回事不管是关白也好,参议也好哈哈哈!泽庵和尚,你说对不对?”
说着又把和尚的头挟在腋下,并指着信尹和光广说道:
“世间上,值得怜悯的是这些公卿们。无论是关白还是左大臣,都徒具虚名,实际上没有什么权力,远不如商人呢和尚,你同意吗?”
泽庵对这位醉老人,有几分畏惧,马上回答:
“是啊!我同意!”
和尚好不容易从他的手臂下挣脱开来,这才把头缩了回来。
“来,我还没敬和尚呢!”
他要了个杯子。
他手上的杯子都快碰到脸了,又说:
“和尚,你真狡猾。世间上最狡猾的是和尚;而聪明的是商人。强者是武家;愚笨者则是公卿哈哈!不是吗?”
宫本武藏 风之卷(53)
“没错!没错!”
“公卿自己喜欢的事没有一样能做,而且在政治上也只能吃闭门羹,能做的就是吟诗作词、写写书法罢了。其他的地方就派不上用场了哈哈!和尚,没错吧!”
喝酒胡闹,光广不会输人;而雅谈与酒量,信尹绝不落人后。但是,被这突如其来的闯入者这么一闹,他们二人已经没什么兴致了,只是沉默不语。
绍由得意忘形又说道:
“太夫!你是喜欢公卿呢?还是喜欢商人?”
“呵!呵!船桥先生”
“不要笑!我很认真的问你,我想知道女性的看法。嗯!我懂了!太夫是认为商人较好吧!那就到我的房间来,太夫我带走啰!”
他挽起吉野太夫的手,摇摇晃晃地站起来。
光广吓了一跳,手上的酒洒了一地。
“开玩笑也要有限度啊!”
光广说着扳开绍由的手,并将吉野太夫揽到自己身旁。
“为什么?为什么?”
绍由跳起来,叫道:
“并非我硬要将太夫带走,而是太夫一副想和我过去的样子啊!太夫,你说是不是?”
夹在中间的太夫,只能一笑置之。被光广和绍由两人左右拉扯,显得十分为难:
“唉呀!要如何是好?”
他们并非存心要争太夫,也并非真的在争风吃醋,只是为了让为难的人更加为难,这也是游戏之一。光广不肯让步,绍由也绝不退让。他们俩将吉野夹在中间,令她左右为难。
“太夫,你到底要侍候哪一边?我们在这里拉拉扯扯的,也不是办法。我们要看太夫想到哪边,我们都依你的意思。”
泽庵一直在看事情会如何收场。
“真有趣!”
泽庵不仅在看热闹,还从旁兴风作浪,将“收场”当做下酒菜:
“太夫,你想跟哪边就去哪边吧!”
只有温厚的近卫信尹,不愧是好人品,他伸出援手说:
“呀!呀!你们这些人真没安好心眼啊!这样叫吉野如何是好呢?不要再为难她了,大家一起坐下来喝酒好吗?”
并且对着其他女侍说道:
“这一来,那边只有光悦一人,谁去把他叫到这里来。”
他极力想结束这场纷争。
绍由一直赖在吉野旁边,并挥着手拒绝。
“不必去叫,我现在就将吉野带过去。”
光广仍然抱住吉野不放。
“你想干什么?”
“可恨的贵族子弟。”
绍由突然正颜厉色。惺忪的醉眼差点碰到杯子。他向光广说道:
“我们一定要争到如花似玉的吉野吗?在这女人面前比酒量如何?”
“比酒量?真可笑啊!”
光广另外拿了一个大酒杯,放到高脚盘上,再摆到两人之间:
“实盛大人,你可染了头发?”
“什么嘛!你这位瘦骨嶙峋的人哪是我的对手?来吧!来比个高下吧!”
“怎么比高下呢?仅仅你一杯我一杯的喝,实在没意思!”
“我们来玩看谁先笑的游戏。”
“没意思。”
“那,我们来玩分贝壳。”
“和肮脏的老头子玩这种游戏啊!”
“你不喜欢?那么,我们来划拳。”
“好吧!来啊!”
“泽庵,你当裁判。”
“好!”
两人都相当认真地比赛划拳。每当一胜一败时,看到一方懊恼地干杯,大家都笑得人仰马翻。
此时,吉野太夫悄悄地站了起来,拖着长长的裙脚走了出去。她的身影消失在雪中的走廊尽头。
这是一场平分秋色的比赛。因为在酒量上,一位是强者,一位是巧者,两人的游戏,永远分不出胜负。
吉野走后没多久,近卫信尹也回官邸去了。而当裁判的泽庵也感到困极了,顾不得礼节,在他人面前打起哈欠来了。
惟独两位当事人的酒战仍未停息。而泽庵随他们俩划拳,自己就近将头枕在墨菊太夫的膝上,睡起大头觉。
泽庵浑然欲睡,心情非常舒畅,但突然想到:
“他们一定很寂寞吧!真想快点回去陪他们。”
他想起城太郎和阿通。
现在他们两人都住在乌丸光广官邸。去年年底的时候,城太郎受伊势荒木田神官之托,送东西到乌丸官邸时,就住了下来。阿通则是前几天才住进官邸。
前些日子在清水观音寺的音羽谷,阿通被阿杉婆追赶的那天晚上,刚好泽庵到观音寺去找阿通。在这之前,他早就预知事有不妙,心里忐忑不安,所以赶到观音寺去了。
泽庵和乌丸光广两人是知交,无论和歌、禅或是酒,甚至烦恼,两人都是能互相分享的道上之友。
前一阵子正巧这位好友来信问道:
“怎么样?你新年只回故乡的寺庙,不做其他的事吗?你不会想念神户滩这个大城市里的名酒、京都的女人还有加茂的水鸟吗?想睡觉的话,可以到乡下坐禅;想知道活禅,就到人群中去体会吧!如果想念这座城市就过来吧!你意下如何?”
宫本武藏 风之卷(54)
因此,泽庵这个春天便上了洛城① 来。
没想到他会在此遇到城太郎这位少年。城太郎每天在官邸游玩,丝毫不感厌倦。问过光广才知道城太郎留在此地的原因。于是向城太郎问明详情,才知道阿通自正月初一早上就到阿杉婆的住处。此后便音讯全无。
“怎么会有这种事?”
泽庵听后,非常震惊。当天即刻出发寻找阿杉婆的住处。后来找到三年坡的旅馆时已入夜了,他越想越觉得不安,便请旅馆的人提着灯笼,到清水堂找人。
那天晚上,泽庵将阿通安全地带回乌丸家。但是,由于阿通受到极度地惊吓,隔天就发烧生病,至今还无法起床。而城太郎一直守在枕边,喂药、换冰枕,照顾得无微不至,实在令人感动。
“他们两人正在等着我吧!”
泽庵虽然想早点回家,但是同行的光广,别说要回去,根本就是一副游戏才正开始的表情。
两人终于厌倦划拳和酒战。本以为他们放弃胜负,要开始喝酒了,没想到却促膝谈了起来。
他们议论的话题不外乎武家政治、公卿存在的价值、商人和海外发展等。
泽庵由女人的膝上移到柱子旁,闭着眼睛听他们的议论。寤寐之间,听着他们两人议论,有时候还会微微一笑呢!
光广突然酒醒,不高兴地说道:
“哎呀!近卫什么时候走了?”
绍由的酒似乎也醒了,脸色大变:
“这不打紧,重要的是吉野也不在啊!”
“真是岂有此理!”
光广对在角落打瞌睡的侍女灵弥大声叱喝道:
“叫吉野过来!”
灵弥睡眼惺忪地走到走廊。她到光悦和绍由原来的房间,偷偷瞧了一眼,发现房内只有一个人。武藏不知何时回来,正静静坐在白灯旁。
“啊!您什么时候回来的我们一点也不知道呀!”
武藏回答道:
“刚回来!”
“从后门?”
“嗯!”
“您去哪里了?”
“外面。”
“是去约会吧!我去和太夫姑娘说去———”
武藏听到她早熟的话语,不自觉笑了起来:
“怎么都没人在?大家都到哪里去了?”
“大家都在那边,正和寒严先生、和尚一起玩呢!”
“光悦先生呢?”
“不知道。”
“大概回去了吧!如果光悦先生回去了,我也想回去。”
“不可以!既然来这里,没得到太夫的同意是不能回去的。若是悄悄地回去,不但您会被取笑,我也会被骂的。”
即使是侍女开玩笑的话,武藏也当真。
“所以说不可以不声不响地就走了。请在这里等我回来。”
灵弥出去之后没多久,泽庵走了进来,拍拍武藏的肩膀问道:
“武藏,怎么了?”
“啊?”
这一声充满了惊讶。武藏没想到刚才灵弥所说的和尚竟然就是泽庵。
“好久不见!”
武藏赶紧离开座席,两手扶地行礼,泽庵抓住武藏的手说道:
“这里是游乐之地,打招呼就简单化吧听说你和光悦先生一起来,但却没看到他人呀?”
“也许去哪里了吧?”
“找找看,一起过去吧!我也很想和你聊一聊,不过那是散会之后的事。”
泽庵边说边打开隔壁的纸门,看到有个人睡在被炉里,四周围着屏风,在此寒夜中,更显得那个人就是光悦。
看他睡得舒服,不忍摇醒他。这时光悦正好也睁开眼,看到泽庵和武藏,非常诧异。
问过原因之后,光悦说道:
“如果只有你和光广卿,那边的房间还够坐,一起去吧!”
三人一起来到光广的房间。
光广和绍由已经尽兴,两人脸上都露出欢乐过后的寂寥。
喝到这种地步,美酒也变得苦涩,使人更加觉得口干舌燥。一想到喝水,就令人想起家。再加上没见到吉野太夫,总觉得缺少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