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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客官,您换洗的衣服已经干了,我帮您送来了。”
原来是刚才那位侍女抱来一套折叠好的上衣和外褂,放到武藏面前。
“谢谢!”
武藏专心检查衣服的袖子和衣角:
“都已经洗干净了吗?”
“无论怎么洗血迹还是没办法完全洗净。”
“这样就可以了对了,吉野姑娘呢?”
“她大概是忙于招呼客人,即使想来这里,也抽不出时间。”
“没想到会麻烦她!不但承蒙吉野姑娘这么细心照顾,还劳扇屋帮我保密,真是给大家添麻烦了。请代我转告她:我会在今天深夜里悄悄离去,她的恩情,容日后再报。”
城太郎听到武藏这么说,马上变了个表情。他心想:师父毕竟还是个好人,他一定是要到阿通姐那里了。
城太郎如此想着,露出满意的笑容。武藏等侍女退下之后,将那套衣服拿到城太郎面前说道:
“你今天来得正好,这套衣服是我来此时,本阿弥的母亲借我穿的。你帮我送还给光悦先生,再把我原来穿的衣服拿回来。城太郎!好孩子,帮我走一趟。”
城太郎诚恳应允:
“是,遵命!”
他心想:完成这件事之后,武藏就会离开这里,到阿通姐那里去。因此高兴地说:
“我这就去。”
他用大袱巾将要送还的窄袖外套包起来,并将武藏写给光悦的书信也放到袱巾里。然后将包袱背在背上。
侍女送晚饭过来,正好看到城太郎。
“喂!你要去哪里?”
她瞪大眼睛,向武藏探询原因之后,制止道:
“绝不能这么做。”
如果出去的话———
侍女向武藏说明原因。
城太郎傍晚时在扇屋门前用木剑打伤了店里的年轻人。那个人现在还躺在床上呻吟呢!
当时立刻引起烟花柳巷一阵骚动,但是因为吉野姑娘以及众人都守口如瓶,所以这事也就不了了之。有人说那小子声称是宫本武藏的弟子,所以武藏应该还藏在扇屋。今天晚上到处在谣传这件事。部署在青楼入口的吉冈家的人,想必也听到这个传言了。
“哦!”
武藏第一次听到这件事,再次看着城太郎。
城太郎眼见事迹败露,觉得脸上无光,搔搔头躲到墙角。
“如果现在背着东西走到大门,您知道会怎么样吗?”
侍女又继续向武藏报告外面的情况。
前天起连着三天,吉冈家的人仍然一直在找您,吉野姑娘和贴身的人都非常担心这件事。
前天晚上,光悦大人要回去的时候,一再委托姑娘要好好照顾您;况且,扇屋也不会将处于危险状况的您赶出去的。尤其是吉野姑娘那么细心地保护着您呢!
但是
麻烦的是吉冈家的人很顽固,一直守在青楼的出入口。昨天他们的人到店里来问了好几次:武藏躲在这里吧?虽然我们斩钉截铁地否定,但是仍然无法除去对方的猜疑。
“等他从扇屋出来”
对方在外面守株待兔。
我们无法理解的是:吉冈家的人为了抓您一个人,竟然出动这么多人,并且戒备森严,简直像是要打仗一般。据说他们不计任何代价,非杀您不可。
侍女又说道:
“因此,吉野姑娘及其他人都说您再躲个四五天比较好!也许过了这段期间,吉冈家的人就会撤退了”
侍女边侍候武藏和城太郎两人吃晚饭,边亲切地告诉他们外面的种种情况。武藏感谢她的好意:
“我也有我自己的想法。”
他并没有改变今晚离开的念头。
只有一点他接受侍女的忠告,改由扇屋的年轻佣人去光悦家还衣服。
派去的人,很快就回来了。并带来光悦的回信,上面写着:
他日有缘再相会,无论世间路途多遥远,请多加保重。即使在远方,我也会为您祈祷。
光悦
此致
武藏先生
信虽然简短,却充分表达了光悦的心情。也颇能理解武藏此刻无法前去拜访他们母子的苦衷。
“这是您前几天在光悦家换下的衣服。”
那男子将武藏借来的衣服送回去,并带回武藏以前的旧衣服和裤裙。
“本阿弥的母亲也问候您!”
那男子传完话,便退出房间。
武藏解开包袱,看到以前的旧衣服,觉得怀念无比。虽然体贴的妙秀借给他衣服,扇屋的吉野也借给他华丽的衣裳,却都比不上这套经过风吹雨淋的旧棉衫。何况这套是修行穿的衣服。
宫本武藏 风之卷(66)
武藏知道这套旧衣服有许多破洞,也沾着雨露及汗臭味。但是等他穿好之后,意外发现折叠线笔直,连衣袖上几个破洞都已补好了。
“有母亲真好,如果我有母亲,那该有多好!”
武藏陷入孤独的愁云当中。他在心中描绘着往后遥远的人生旅途。
双亲已不在人世,故乡也容不下自己。现在只剩一位姐姐了。
他低着头沉思,想到在这里已借住三天。
“我们走吧!”
他拿起日夜带在身边的木剑,插到腰间。现在他脸上的孤独感,已消失得无影无踪。因为他告诉自己,就将这把剑当成父母、妻子及兄弟姐妹吧!
“要动身了吗?师父!”
城太郎先走出门槛,欣喜万分地看着星星。
现在出发到乌丸大人官邸已经嫌晚,但是再怎么晚,阿通姐一定会彻夜等待。她一定会吓一大跳,说不定会高兴得哭了呢!
从下雪那天起,每晚的天空都非常美。城太郎心中只想着现在即将带武藏去和阿通姐见面。他仰望天空,甚至觉得闪烁的星星也和他一样高兴。
“城太郎,你是从后门进来的吗?”
“我也不知道是后门还是正门,我是和刚才那个女人从那个门进来的。”
“那你先出去,在外面等我。”
“师父呢?”
“我去和吉野姑娘打个招呼,马上就来。”
“那我先到外面等。”
虽然和武藏只分离一会儿,他还是有点担心。不过,今晚的城太郎非常愉快,所以要他做什么,他都照办。
武藏回想躲藏的这三天,觉得自己过得颇为悠然自得。
以往,他的心神和肉体都紧绷得像厚厚的冰块。
对月亮,他关起“心”来;对百花,他塞起耳朵;对太阳,他也不打开心窗,只是冷冰冰的将自己凝结起来。
他一直以为自己这样专心一意的作法是正确的。但是,他也觉得自己是一个心胸狭小的顽固者。他对这样的自己感到害怕。
泽庵很久以前就说过:
“你的强壮和野兽并无两样。”
还有,奥藏院的日观也曾忠告他:
“你必须再削弱一点!”
想起泽庵说过的话,这两三天悠哉舒畅的日子,对自己来说也是很重要的。
如果就这层意义来说,现在要离开扇屋的牡丹园,他一点也不觉得这几天虚度了光阴。与其让生命太过紧绷,倒不如伸展心胸,自然舒畅的过日子。又是喝酒又是打瞌睡,既读书且画画,还打哈欠,这才是珍贵难得的日子,他非常庆幸自己能拥有这样的经验。
“真想向吉野姑娘说声谢谢。”
武藏伫立于扇屋庭院,望着对面美丽的灯影。屋内的座席上,仍然充满着“买醉者”猥亵的歌曲和三弦的声音。于是打消去见吉野的念头。
“就此告别吧!”
武藏在心里和吉野辞行,并且感谢她这三日来的好意与照顾。
出了后门,看到城太郎在门外等待,便向他挥手示意:
“走吧!”
除了城太郎之外,还有另外一个人跟在武藏背后。
那人是侍女灵弥。
灵弥塞了一样东西到武藏手里:
“这是吉野姑娘要给您的。”
说完,她就转身进门去了。
原来是一张折得很小的纸张。从颜色看来,应该是怀纸。一打开来,还没看到文字,就飘出伽罗树的香味,上面写着:
摘了许许多多夜晚的花卉 也比不上
树梢间的月影 令人难忘
深情款款 互诉情怀之时 突为乌云所遮掩
与放置一旁的酒杯 感叹万千 无论旁人如何讥笑 仍然等候
端此
吉野
“师父,是谁的信?”
“你不要管。”
“女人吗?”
“不知道。”
“写些什么呢?”
“这件事,你不用问。”
武藏将信折起来,城太郎伸长脖子,凑过去想看个究竟。
“好香啊!闻起来好像是伽罗。”
城太郎对伽罗的香味,好像并不陌生。
17
虽然出了扇屋,但仍然在花街柳巷里,两人是否能平安无事地走出重重包围?
城太郎说道:
“师父,从这里走过去就是大门的方向!大门外有吉冈的人把守,很危险的,扇屋的人也在那里。”
“嗯!”
“我们从其他的地方出去吧!”
“晚上,除了大门之外,其他的门都关着的呀!”
“我们可以翻越栅栏逃走———”
“如果逃走,将有损武藏的名声。如果不管耻辱、不理会传言,逃走也没什么不好,那倒是很容易离开这里。但是我做不到,所以才要静待时机出去。我还是要从大门光明正大地走出去。”
“这样啊!”
城太郎虽然显出不安的神色,但是他也知道,在武士的世界里,不知“耻”的人,活着也没意义。这是铁律,所以他也不敢反对。
宫本武藏 风之卷(67)
“不过,城太郎!”
“什么事?”
“你是小孩子,没必要跟我一样。我从大门出去,但你可以先出这个花街柳巷,然后找个地方躲一下,等我出去。”
“师父您要大大方方地从大门出去,我一个人要从哪里出去呢?”
“翻越栅栏出去。”
“只有我?”
“是啊!”
“不要!”
“为什么?”
“为什么?师父刚才不是说过了吗?别人会说我贪生怕死。”
“没有人会这么说你的。吉冈家针对的是我武藏一人,跟你毫无关系。”
“我在哪里等呢?”
“柳马场附近。”
“您一定要来喔!”
“我一定会去!”
“您该不会又一声不响一个人到别的地方去吧?”
武藏环顾四下:
“我不会骗你的。来,趁现在没人,赶快翻过去吧!”
城太郎看看四周,摸黑跑到栅栏下。但是,绑着铁丝的栅栏,比他高出三倍。
城太郎抬头看了看栅栏的高度,露出没信心的眼光,心里暗自叫道:
“不行,这么高,我没办法翻过去。”
此时,武藏不知从哪里扛来一包木炭放在栅栏下。城太郎心想即使踩着炭包也不够高。武藏从栅栏的缝隙窥视外面,静静地思考着。
“”
“师父,有人在栅栏外吗?”
“栅栏外是一片芦苇。有芦苇就有水洼,你小心地跳下去吧!”
“水洼倒是没关系,只是这么高,手都够不到啊!”
“不单单是大门的地方,栅栏外,有些地方仍然有吉冈门人看守。外面很暗,跳下去的时候,要特别小心。说不定有人从暗处挥出长刀呢!踩着我的背上去,先在栅栏上等一等,看清楚下面的情形,再跳下去。”
“我知道了!”
“我从这边把木炭包丢出去,没什么动静才能跳下去。”
说着,让城太郎骑坐到自己肩上。
“城太郎,够得到吗?”
“够不到!还够不到!”
“那你站到我肩膀试试看。”
“但是,我穿着草鞋啊!”
“没关系,你尽管站上去好了。”
城太郎照武藏所说,两脚站到他的肩上。
“现在,够到了吗?”
“还是够不到!”
“真是麻烦的家伙!不能跳到栅栏的横木上吗?”
“没办法啊!”
“要是真没办法,只好站到我手心上了。”
“没问题吗?”
“我还能撑得住五个、十个人呢!来,准备好了没?”
武藏让城太郎的双脚站到自己的手掌上,像举鼎一般,将他的身体举得高过自己的头。
“啊!够到了!够到了!”
城太郎爬到栅栏上,武藏单手将炭包往外丢出去。
“砰”一声,炭包掉落在芦苇丛中。城太郎看没什么异状,随即跳了下去。
“什么嘛!这里哪有什么水洼,什么也没有。师父,这里只是草原而已。”
“一路小心。”
“柳马场见。”
城太郎的脚步声渐行渐远,消失在遥远的黑暗中。
武藏一直将脸靠在栅栏上,直到城太郎的脚步声消失为止。
看到城太郎安全地离开,武藏才放心,并快步离去。
他不走青楼昏暗的小路,偏偏朝着三岔路口最热闹繁华的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