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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些陈旧的景象,是我眼前的静物。春天的夕阳里,我站在一座山的高处。
一管又一管的烟囱,它们沉默。
与钢铁有关的时候,它们火热的心肠,一会儿黑色幽默,一会儿白色温柔。高高的天,一定记住了它们说话的方式。如今,它们沉默。
在夕阳的目光里,在山脚下。我喜欢这些站立的事物。
说起世道人心,没有什么比它们更经历过烟熏与火烧。不要妨碍它们平静的站立,不要呀!
习惯了天空下的高度,炉火熄灭之后,站着,成为它们最后的尊严。
那些能把站立变成躺倒的意志,我边想着这种力量,边走向山下。
夕阳,逐渐在我的身后。
2011年4月1日
乌鸦和喜鹊
两种鸟儿肤色有差异,用不同的语言说话,很像人类的基本情况。
各说一面的时候真的很多,人类把规则逐渐走成了捷径,我看到真理始终在远方,而路边草地荒芜。一个年轻人,因为爱迷了路,他出现在这里。
这里有两种鸟儿在飞。年轻人,左耳是喜鹊,右耳是乌鸦。幸福或者苦难都在他的身旁,两种声音,只是两种鸟。前方事物丰富,眼下,只是鸟叫,只是鸟叫。
他知道的经验里,喜鹊有关吉祥,乌鸦象征苦难。我很想对他说:快,离开这里。这天大的责任怎能让两只鸟来承担?
我好想手握弹弓,当喜鹊粉饰太平,当乌鸦重复叙述苦难,弹丸激响空气,让它们飞开。
我说的是,乌鸦和喜鹊都飞开。
2011年5月10日
水晶心
我希望自己的心能冷下来,最好的比喻就是水晶。
场景热闹,欢天喜地或者摆脱不了的纠结,只要心冷却,我就不会轻易辗转反侧。
去他的!那些脏,那些坎坷,那些豢养家犬对着贫寒狂吠的人,我的心已经硬如水晶,不会起伏无定。
那些云,它们在高处飘,飘啊,我的心重如石头,如石头里最透明的沉默。一切我皆知晓,什么最像鞭子,抽打你旋转,试图钻开泥土,试图扎下根,试图如树长在庭院,等到炎炎夏日,蝉鸣,有人在树荫下乘凉?
心像水晶的时候,别人目空一切,别人玩弄别人,以思想以韬略以狗屎般的智慧,不要紧,我的心依然澄明。
这一尘不染的心,如果没有血肉,没有温度,世界上许多的不幸你就可以无动于衷?
2013年2月16日
听石
所有脚步声和心跳。
历史真实,这些石头也真实。
心肠越来越硬的时候,石头并未发出金戈铁马的声音,它们只是离温软越来越远。
它们,甚至不再是我们所熟悉的土地。
长不出庄稼和鲜花。浪漫和传奇的凝固,如岁月里屡见不鲜的泪滴。
拒绝评说一个男人的心软,正如我蔑视一位皇帝的心硬。
风过耳,石头不号叫。
是非,或者成败,你让石头怎么说?
人有骨,土有石,往事是历史的骨石。
心肠可以不硬,我用目光听石,石头不说话,石头只坚强。
2011年7月22日中午
水漫金山或者干脆枯涸,都不是我所理解的河流。
天道讳莫如深,人心叵测一直有着高处的借口?
当天气预报成了算命八卦,河流无可奈何,庄稼无可奈何。
很久,我没有叹息了。
对于天,我没能超越我的祖先。和他们一样,我继续着深深的敬畏。
闪电的形状,光明在乌云里扎根。
不旱不涝,这样的意境颇似一本线装的中庸。
大地,在天空下。道理在大地上。我们的路,是尘烟四起,还是前程似锦?
雷,就是在我沉思的时候,炸响起来的。
2011年6月8日中午
山
把山脉看成是一条龙的时候,这条龙已经失去了天空。腾云驾雾一定只是高处的梦想。
我近处的山,不高,但逶迤开去。
我很多次地想把它比喻成一条蛇。
不蠕动,只是匍匐。
至于一座又一座的山头,我看着看着就想起了三角形的图案。等腰的或直角的,基座总是要厚重些。所以,与稳固有关的技术原理,令我感叹不已。
一提起倒三角,那些个山头,山峰扎在地里,山里的水如同茶壶朝下。
边上的庄稼地,布谷鸟在飞。
2011年6月1日下午
传说
一些无脊椎的动物,是一座山头的主人。
山,其实不高。
但你上不去。神秘的雾忽悠着和阳光说几句话,隐约的小径,蜘蛛网封锁着。
鸟巢筑在高处,老雀在枝头。小风一阵,它们警惕地护着幼鸟。
山上的天空,空气透明。
幼鸟长大的时候,它们有着幸福的天。
就是这样。就是这样?
每一座山不大,但山连着山。逶迤开去,数千里,数千里呀!
闪电划过,山影绰约。传说,在山中回荡,它被光芒烤得红光满面。乌啼声声,一部传说在大发雷霆?
2011年3月24日
对决
——呼唤一场雪
我看到的云,蜕去的蛇皮似的,挂在天幕。
寒风总是长驱直入。
比西伯利亚更远的寒冷,在我们的中原未遇到抵抗。
温暖的气息,只要敢于接招,战马嘶鸣之后,匍匐在大地上的该是雪的柔软。
这个冬天,成片的麦苗忧心如焚。轻薄的云蠕动成高高在上的冷漠。一场雪,一场大雪,离目的地还有多远?
海浪啊,不要只在原地扭着秧歌。
我相信暖流总会形成气候,只需与寒风一次面对。
对决开始的时候,纷纷扬扬的大雪呀,人间的冷暖可以一望无际。
2011年2月5日夜
锈水
水都能生锈的时候,环境就不伟大了。
一个又一个的英雄,他们不能溺亡。他们临水,然后而去。择一僻地,他们拥有江山的感动。
锈水早就不再呜咽,泪水不生锈,但它晶莹不了一副又一副硬的心肠。
水,怎么了呢?
它走近花,花枯萎;它走近高粱,高粱枯萎;它走近人,人更是枯萎已久。
这小段河流,就是这样地无法成为土地的精神。我提醒自己不极端,不气馁,去想更多的水,别处的水。就是不能删除当今天下,为了最初真正的水而重新活在洪荒的年代。
谁能许个诺言?
一条小河不用请愿,它一定有出路。
2011年10月14日中午
忧郁
原先说的还只是尘土。
现在,乌云越积越厚。我用豪迈修饰深度的忧郁,兔子和地鼠一同来到田野,一只啃叶,一只咬根。
我不能大声地为田野叹息。
庄稼一望无际。没有任何旗帜飘扬,今年依然丰收。
不允许一根甘蔗长出苦水,不允许麦子垂下头颅。一朵玫瑰却可以带刺,一只铜号可以反复地吹。
气象万千的世界,我原先只说灰尘。现在,我还看到了乌云。我豪迈地硬汉般行走,因为更加柔软的小草,我忧郁,但不成疾。
我想让自己的男中音在乌云底下缓缓发声:田野的主人,你们在哪里?
谁在啮食麦苗?谁在啃土里的花生?
兔子不行。
一个又一个洞穴,地鼠活跃。
2011年10月29日凌晨
飞行
喝着空中的咖啡,舷窗外,飞行比云更快。
大片大片的云,做做浪的样子,我看到雾气腾腾的人间,一会儿平坦,一会儿山连着山。
有点尘埃,但不脏,也不能脏。
如果向云层上面望,只有蓝。没有任何杂质的蓝,我不会认为那里就是干净。不食人间烟火的纯净,天堂的意境只为了高高在上的蓝?
于是我翻阅报纸和杂志,横的竖的都是世间的事。有的让我喜悦,有的让我纳闷,当我还想愤怒的时候,飞行结束了。
2012年2月10日下午重庆
填空
左括弧是生,右括弧是死。
所有的汗与泪,喜与悲,属于这个空。
在空白处留痕,一边豪情万丈,一边又胆战心惊。大道理和小花絮必须省略在文字之外,生命美好在这个空里,生命叹息也在。我知道许多经验在我的括弧之外,许多别的真理和谬误属于别的空。
选择关键的脚步,加上骨感的书写,左括弧和右括弧仿佛一扇门的左右把手。拉与推,进进出出之间完成了生命与世界的交谈。不能唠叨,没用的话就此沉默。
那些借着真理走路的人,右括弧同样在等着他们。每一个空泊着不同的人间,填空题排在一起,决定了世界的模样。如果简单,就简单。堆砌多了,括弧会变成皂泡,世界可以苦难,但不能破灭。
2012年4月21日下午
法官
你看着我的眼睛,里面一定找不到你的存在。我在望天空中的一只太阳鸟,它在挂着雾气的空旷里飞。
你可以翻我的衣兜,中华烟一盒,一次性打火机一只,手机一个,和田玉象一件。
你的身份对我没用,点烟,思考,给远方或者同城的朋友打电话,不告密,不暧昧,不让别人在沉闷的夏天忧郁。至于那件玉象,我经常攥在手心,出汗,我喜欢湿润的和田玉,喜欢大象,长鼻甩动,卷起滥用法典的你。
你可以反复打量我,最好看透我的内心。我的心时而柔软,时而坚硬。我的心房辽阔无比,一个国家那么大,一次爱情那般的美好,一杯茶似的平静。我的心喜欢自己做主,它决定忍受委屈,但立志砸烂一切的卑鄙。
你不能在天空下对我判决,说到天,我更有理由等待那株高粱红了头颅,等待那朵向日葵找到了太阳,等待一片地瓜在秋天有了出头之日。
所以,法官,请走开。
2012年7月12日凌晨
梦境:诗人之死
梦境一开始,就是关于一个诗人的死亡。他立足于苦难和奋斗,以正直和热爱回答着土地的追问。
骨头,在肉体中,唯有它能够扎入泥土,而他的灵魂继续不屈服于日常的欲望。他终于飞翔了,他原谅了一切的坎坷和混沌,坚持用汉语说出他祖国的名字。
我记得在梦里让我流泪的是随后的情形:祖国为她的诗人降了半旗。这个时候,没有哀乐,江河流动着,风吹着,鸟语活跃,在南方的某地,有人已经看到油菜花开满大地。
还记得在梦里,我对死去的诗人的祖国说:我愿意是你的奴隶!只做奴隶,拒绝任何进步,罚我做苦役。
所有的庄稼地,都是我的甘蔗林。
2013年3月4日
鼓声遥远
——同题赠耿林莽老师
我相信,曾经的鼓声正变成日常的心跳。曾经的击鼓人也没有走远,他们在土地的深处,土地的内涵因此而更加丰富。望一望原野,人们依然无法不去热爱花与庄稼。
鼓声是独一无二的象征,它压倒其他的噪音,把糜烂和喋喋不休的废话打下生命的擂台。那些哼小调的旁观者,那些落井下石的现实主义者,他们不是鼓声中的英雄,今天的场景如果还能与他们有关,蚊蝇的声音就算是他们的声音吧。
所以,我愿意在鼓声中继续击鼓,不为别的,只是一种寻常的健身运动。与多年前的击鼓者一样,我听到了世界更多的杂音,如欲望的喘息。当然,我也相信劳动的人,他们听到了鼓声,他们正在前进,他们前进的模样仿佛最好的战斗的姿态。
鼓声遥远就遥远吧,一百年后,他们的声音里有我们的往事,在阳光照耀的大地上。
2013年4月26日下午匆草
场景
秋天,站在这个生硬的场景。
越来越像庞大物事里一个孤独的零配件,我是说,自己看到了结绳成网的局面。网内网外,阳光一如过去,绿叶自从落下枝头,渐渐地被晒成脆片。
秋天,它在别处完成了稻谷的收割。已经过去的这个夏天,所有的豪情都变成充沛的雨水。阳光大好,我看到自己给眼前的场景添了一个影子。如果需要忍耐,可以站得久些,直站到太阳西下,影子会更加瘦长。
但,我知道自己不会。只需多走几步,这个场景就会在我的身后。偌大的空旷里,一半是喜鹊,另一半是乌鸦。它们是傍晚的主角,它们讨论的结果会封存在黑夜的档案里。我相信自己已经在远方,哪怕同样在夜的深处,一定会盯着星星的箭镞,看锋利的光芒射向苍茫的大地。
2012年10月17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