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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
我想从两个方面重新审读深渊,我在某一天中午刺眼的阳光下,看到一张蜘蛛网,一些猎物宛如旧事,蛛丝在阳光下油亮。我因此感受时间的神奇,神奇如深渊,几乎所有的事物都陆续沦陷,人间的正与奇,奋斗与挣扎,温柔与暴力,都在里面。映山红在远方山坡开放的时候,一位乡村铁匠正在抡锤打铁。是的,有一天我累了,你们也累了,就一起埋在时间里。我忽视时间作为威胁的时候,再想深渊,渊如谷,敞开蓄纳。
八
落进深渊我就成谷!努力装下我之外的全部,如果我坚持最后的判断,我就留意让一些内容在谷底淤积并且腐烂,让另一些内容依偎在泉水畔,看到天,听到鸟鸣。天堂搬家,深渊也不全是万劫不复。
2013年7月5日凌晨
关于黄河
一
有一种清,后来消失在浊里。
尽管,周围布满尘土,我怎能轻易地放弃缅怀。
那最初的纯净。
因为懒惰,我用贵德省略了更高更远的唐古拉山。
依然属于最初的黄河,清得让我心疼。
后来,我们尽可以顺流而下。伟大的弯曲,伟大的跋涉。直到她勇敢地浊,沉默,不做任何解释。是在这个时候,我泪水涌动。
二
这条着名的大河。
纯净的时候,若最初善良的人类。
更贴切地说,如同涉世不深的少女。地形复杂或者人心不测,天堂里不需要这些。
佛音的悲悯,抑或道家的清修,往往删除了万水千山,是啊,不能对滚滚红尘熟视无睹。
我比很多人都更加憎厌儒家的迂腐和纲常的无聊。但我赞成这条河流告别少女时代,入世,而成为母亲。
岁月是漫长的。
和土地难以言说的纠缠,使她有了新的名字:黄河。
黄河仍然不够,我们一般称养育了我们生命的河流为——母亲河。
三
接下来的母爱,只能在曲折中表达。
土地,在繁茂的事物之外,逐渐投入河流的怀抱。日子的沉重和岁月的积淀,甚至曾经孕育丰收的土,曾经贫瘠出饥荒的土,连同硝烟熏黑的沙场风云,它们,一有机会就投入母亲河。
它们,改变了母亲的色彩,加深了她的凝重。
浊世的承受,更像母爱的忍耐。
一切可以来,一切都留下来。
河床在,爱在。浊下去,如果灯油耗尽,是另一片新土。
四
只是,在水浑浊之后。
水面不再如镜,月色和星光,天空及白云,不能再清楚地倒映在黄河里。
自然的纯粹和人类善良的原始,模糊了。如生长了白内障的眼睛,我们看了又看,模糊了,浊浪在局部滔天。母爱,也可以叹息。
除了浊下去,我们真的就别无选择?
五
我把在壶口见到的瀑布,说成是母亲河一生里唯一的浪漫。
泥沙越来越多,道路越来越曲折。瀑布,抒情成传奇。
酣畅淋漓地摔下去,超越独自地呜咽。
母爱,不说委屈。
六
离兰州不远的地方。
在这一块土地上,黄河走了长长的弯路。
说是弯路,更是母亲般牵肠挂肚。左边是儿女,右边是子孙。一个弯,搂紧干渴的庄稼;另一个弯,拥着皲裂的土地。
手心手背都是肉啊,母亲河,要想一碗水端平,迂回再迂回,曲折再曲折。
孝与不孝是孩子们的事,一些弯路由你来走。
河畔,谷子和高粱坦荡地生长。
村舍有炊烟,人群,悲伤或者幸福;
都市有灯火,人群,幸福或者悲伤。
七
人们,确实不应该老死不相往来。
难道,就只能喜欢扎堆地生活?
我反复地说,都市没什么了不起的,所以我经常在夜深的时候,向故乡遥望。
当山西一位女诗人坚持感叹引黄工程的时候,我说:我们为何总要住得高高在上?为什么,我们要远离母亲河?
其实,我这么问,是因为我的眼前总浮现我的母亲:皱纹遍布脸庞,我搀扶着她,她蹒跚着一双老腿,拾级而上,并且不辞劳苦。
母亲河就是这样。
虽然颤颤巍巍,也要把她的爱进行到底。
八
黄河之水,奔流到海不复还。
实际上,她想回也回不去了。这就是母爱的宿命,她压根儿就没有准备回程的车票。
也就是说,这一种爱从一开始就没想得到回报。
当我站在渤海之滨,我想让很多文人墨客承认这个事实。
渤海,宛如母亲河的一个句号。
小小的渤海还不足以做黄河的句号,人类的天空如果圆满,这个句号应该是整个天空。
九寨沟启示录
忍受废墟和污浊,因为我知道土地上至少有一处是值得我坚持的。
——题记
一
无数个野径应该通向那里。
给土地找一个出路,我们可以不忧郁。
在生命不知所措的年代,去想一个远方,好好地热爱,然后,静静地忍耐。
二
忘却一窗灯光与另一窗灯光在黑夜里虎视眈眈,土地上的遗憾留在别处,我说起那个山谷,九个寨子和它们的水,天堂可以就在人间。
而且,我们不必死去,更不必担心即便死去,又能否升入天堂。
三
关于九寨沟的记忆萦绕在我心头的时候,我所处的地方,伤口在大地上继续地疼,红纱巾朦胧了我们光明的双眼。
都市不虚伪,它只是恍惚了我的坚持。谁能想到在冬的深处,我把美好的景象爱得泪水如雪花飘在零度以下。
四
我应该长久地挽留这个冬天。
诺日朗雄性的奔腾一半凝固成冬日的冷静,另一半摔打成阳光下五颜六色的喃喃自语。我放弃所有神圣的猜测,只在它平静后的温柔里,沉醉。
我印象中的这种平衡,不仅关乎山谷的童话。当童话走出寨子,我希望单纯属于整个人类。
五
这样地萃取冬天的九寨沟。
1。 素面朝天的水;
2。 从容不迫地表达内心世界的山谷;
3。 干净的境界,人们原本可以走出形容词的虚荣;
4。 俗世的桎梏,我们解救自己。心中对于土地的热爱,因为这里,我们终于不会放弃;
5。 寨子里的人画外音:扎西德勒,生命。
六
远离尘嚣的世外桃源和欲望的桃子。
技术进步,驱赶不了苍茫的陌生。一方水土和另一方水土或者彼此失去,或者分庭抗礼。我到过沙漠和雨林,更多的时间待在都市的热闹里,过度的粉饰和无奈的奋斗,我绝不仇恨人类的繁华。只是怀念,怀念一个山谷只用了几个标点,就写尽了天下山水。
这样,经过萃取的九寨沟,就成为我心中土地的定律。良莠混杂的事物尽可以生长,丑恶或者荒芜最多只是一种唠叨,土地上因冰冻而简约的美丽,一条山谷,九个寨子和它们的水。
上天,你不用担心。我们活在人间,地狱在土地下面。
2012年1月16日凌晨4点老风居
数字中国史
五千年,两千年的传说,三千年的纪实。
一万茬庄稼,养活过多少人和牲畜?
鸡啼鸣在一百八十二万五千个黎明,犬对什么人狂吠过两万个季节?
一千年的战争为了分开,一千年的战争再为了统一。一千年里似分又似合,两千年勉强的庙宇下,不同的旗帜挥舞,各自念经。就算一千年严丝合缝,也被黑夜占用五百。那五百年的光明的白昼,未被记载的阴雨天伤害了多少人的心?
五百年完整的黑夜,封存多少谜一样的档案?多少英雄埋在地下,岁月为他们竖碑多少竖在何处?阳光透过云层,有多少碑在九百六十万平方公里之外?
我还想统计的是,五千年里,多少岁月留给梦想?多少时光属于公平正义与幸福?
能确定的数字:忍耐有五千年,生活有五千年,伟大和卑鄙有五千年,希望也有五千年。
爱,五千年,恨,五千年。对土地的情不自禁有五千年,暴力和苦难以及小人得志,我不再计算。人心,超越五千年。
2013年5月16日凌晨
湖笔
一群狼的毫和一片竹林里最有代表性的腰杆子,它们共同组成这支最大的湖笔。
酒后,在湖州项王码头边一个五星级的客栈,我要最黑的墨,要最白的纸,想写一写天下。那些古今的事是左边的一撇,那些内外的幸福和苦难是右边的一捺。酣畅淋漓的“人”字跃然纸上。
说不尽的天下事,自人始,至人终。都说人字难写,湖笔的责任重如泰山。湖州的土地做砚台,太湖的水研墨,往事渐渐模糊,小惆怅或者小幸福也只如窗外正下着的毛毛细雨,夜色朦胧了太多的细节。只有湖笔越来越着名,握笔的手啊,从此不写苦难和屈辱,不写仗势欺人,不允许垂头丧气和走投无路,只写平凡与喜悦,写人性的善,写些憧憬写成理想的模样。
湖笔的纪律从今夜开始:不涂鸦就是黑白分明;不写歪就是人间公正;不耀武扬威就是自由和尊严。
2013年6月12日中午湖州——盐城途中
一只蚂蚁不去批判它的国家
蚁王是竞争产生的,百万蚂蚁也流不出一碗鸡血,所以,蚂蚁的斗争在于善于观察天气,一场被忽视的暴雨意味着生灵涂炭。
草青的时候,它四处行走,吃饭睡觉并且悄悄恋爱,最好的少女小蚁属于大王,它会认命,以劳动代替抱怨。它容忍大王的特权,因为大王不多,没有庞杂的团队,一茬又一茬的蚁事安排主要看谁能够殷实它们的仓廪。它们目光短,因为它们的生命不长。它们像一把草籽,撒在哪里就只能在哪里顽强生长。名山大川和紫禁城这样的地方,对它们仅仅意味着爬行的障碍。
它们聚拢了干粮,集体享有,它们没有贪腐的条件,蚁王先行享用被视为理所当然。
属于它们的空间其实很大,辽阔的恐惧下,它们拥挤着蚁居,没有多余的面积来存放身外之物。连一只烂苹果也会呼朋唤友一起享用,这卑微的蚂蚁式的生活,阳光里有平凡的空气,只要人或者其他庞然大物不随意践踏,它们就不担心死于非命。日子在忙碌中过去,有关丰碑,也许一两只蚂蚁会爬上去,而风一吹,它们就飘回地面。
我至今没有听到蚂蚁批评过它们的祖国,甚至怀疑它们是否会叹息。今天下午阳光大好,我看见一队蚂蚁在一条泥路旁行进。
2013年6月18日下午
欲望
谷之欠,成欲。
可是,我们终于不再饥饿,只要不是疯子主宰世界,地面总是有玉米麦子和地瓜,它们一旦自由生长,我们就能足食。当暴政变得委婉,天空通常不计较施舍甘露。风调雨顺很好,人间太平很好,我们的粮食让我们有了体面的底气。
可是,欲望依然。
别人的粮仓,他们是主人,蚯蚓耕地,他们是枭,好目光不怕黑暗,他们的文字功底不错,外交虽然躲避先进的猎枪,但他们解释自己的光明语言流畅。
欲望的高调出场是伟大的梦想。我吃你碗里的饭,睡你的床,让密探以管理的名义找到你一生的短处,听我的话,跟认命走。
他们的鞭子早就不是锁链,他们的心思全文如下:用江山的水发电,用电力吸出丰富的油,用油驱动机器,机器的开关在他们的卧室,祖国一声咳嗽,他们就有理由让我们感冒。
而且,他们自以为是贵胄,用清水做舆论洗他们的缨,把浊水给我们洗脚。我们蹚着浑水,似乎一直在浑浑噩噩,清醒的人应该有奴隶,他们在史前分配了我们。
从前的人和欲望都被埋葬在清明节,立秋后,天高云淡,我们不缺谷物,却仍旧重复着欲望,他们在*的庙宇下,欲壑难填呢。
填,再填,他们会是坟墓的主人。
2013年8月30日
小铁钉、大头针们飞一样地附到吸铁石的身上。童年有这样的记忆起因于游戏的重复,那时我不知道什么叫作力量的专制。与枯了的树叶在秋末落下不同,小鸟和蝗虫都能够飞离地面。
铁钉和大头针投奔吸铁石,一些碎屑归属于某个更大的概念,仿佛彼此是整体。
事件的结果不止一次地让我困惑:看不见的力量被无数细小的事物包裹,人民群众成为地球的主人。
对吸铁石膜拜的破灭始于我找来一个大的秤砣,我看到秤砣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