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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不曾想,那亭中还不只妫珩一人。
梓鸢停下脚步,盯着那一双红衣男女,也不怎么的,心里有些不甚舒服。那两身红衣自是十分相衬的,阳光披了满身,如在进行加冕一般。
犹豫片刻,她往后退了一步,稳了稳心神。想着自己还有要紧的事情要与妫珩说,梓鸢倚着身后的怪石,也没着急着要离开。
那女子自然是红琛了。这女子的人就如她的名字一般,总要有些红来衬托她的艳色。
她已换下今早那一身广袖留仙裙。一身水红对襟襦裙,裙上金叶在阳光下折射出星星点点的光。但金色的贵气怎都掩不住她颜色的夺目,反倒淡了她的妩媚,为她添了几分端庄。
而她身旁的男子,身披一件红色大氅,一如既往的张扬不羁。
离得有些远,梓鸢并不能听到他们在说些什么,只能看到红琛一脸羞涩恳切,而妫珩背对着自己,却不知是哪般乱人春心的神态,倒让梓鸢想着便有些郁闷。
也不知妫珩说了什么,两人僵持了片刻,随后,女子一甩袖,咬着牙就往外冲,恰恰就是梓鸢的方向。梓鸢眉一皱,往一旁缩去,但为时已晚,红琛已经看到了她。
走近了,梓鸢才发现她明显是好生打扮了一番,两瓣红唇如初绽的桃花,似乎一启就能让人闻到甜蜜的滋味。
女子一双丹凤眼一眯,在梓鸢面前站定,神色中有几分难堪,却依旧不掩风情。
“梓鸢姑娘的这般作态倒是让红琛有些叹为观止了。”她语气里有些恨恨,“京城女子修的那些个闺房秘术中可是有窃听这门课?”
梓鸢不曾想会从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口中听到“闺房秘术”这四个字,一时也对红琛的口无遮拦有些感概。但惊讶不过一瞬,旋即,她便抿唇一笑。
“姑娘怎生对闺房秘术这般好奇?可是有心要学上一学,好讨心上人的欢心?”
红琛眼一瞪,脸上又涌上几分难堪愤怒,抬手就要扬下一巴掌,袖子扯着树枝惹来声声乱响。梓鸢一时也来不及躲闪,倒是要生生受了那一巴掌了。
眼看着那巴掌就要落下来,梓鸢却听红琛“啊”地一声尖叫,随即急急收回了手,紧紧地握着。梓鸢实在看不清是怎么回事,只能瞧见红琛回眸望向妫珩,眼中的愤懑不平又多了几许。
想想便能猜出个一两分,她叹了口气,从红琛身侧走过,向妫珩迈去。
“姑娘这般待人的姿态,也莫要怪公子不喜欢了。”
“你!”身后的红琛似是想要截住她,却不敢再动手了,连一句反驳的话也不知如何说出口。
“你有什么好得意的?难道公子就喜欢你了?”梓鸢听着,心里一滞,面上却不曾显露半分。她脚步不停,听着身后留下一串凌乱的脚步声。
“公子可是说了什么伤人的话?”她迎着妫珩的目光。
妫珩就看着梓鸢一路走来,拾级而上,此时听她这般问,眼中的笑意就多了几分。
“鸢儿是要我怜惜她?”他眸中有些揶揄,“方才若不是我,只怕鸢儿这脸上就要留下点什么了。”
“我倒是没关系,只怕鸢儿疼了伤了,又要劳烦岭垣做好些膏药了。”
这人不是在调戏就是在戏弄,总爱掀人伤疤。梓鸢唇一咬,狠狠瞪了他,连说出的话也有些赌气的意味。
“公子身边女子这般多,总是要不时操心的,还不如莫要管梓鸢了,好省下几分精力。”
一席话说完,却见妫珩唇角边的笑意更甚,梓鸢只觉得脸上有些发烫,恨不得方才那一巴掌可落在自己脸上,好让自己清醒一些。
“鸢儿吃味吃得这般明显,珩总不能什么都不作为。”他悠悠然地把手伸到梓鸢面前,“这手里的东西,即便猜不中,也归鸢儿了。”
梓鸢疑惑地看着他的手,一时倒也猜不透他葫芦里卖的都是什么药。
妫珩的手瘦长,指节分明,想必是一双善弹古筝的手。此时他的指缝间似藏有阳光,金红色流泻而出,让人一时也有些迷失了心神,对那手里的东西更多了几分好奇。
想了片刻,梓鸢狐疑地看向他,问道:“可是头饰?”
梓鸢想不明白妫珩为何忽然要送礼物给她,毫无头绪之下也只能随意说一个。
妫珩眉一挑,似是很有些不满:“鸢儿可是觉得我是这般没有新意的人?”
“珩不常送礼,但要送,也不是些平常的礼。”
“送给亲妹妹的礼物是比不上送给情妹妹的,但送给不亲的妹妹的,就难说了。”男子另一支手把玩着不知何时出现的酒杯,端的是潇洒随意。
第28章 有叶长()
梓鸢愣了好半晌,才听懂了他话里的意思,一时气得掉头就要走。
这人果真是三句不离调戏!
闷闷的笑声自背后传来,妫珩手一拦,挡住了梓鸢:“鸢儿莫急,还是先收了这礼物吧。否则珩是要食不安寝不眠了。”
梓鸢回头望他,心中起起伏伏,脑中走过哪些心思也一时想不明白:“公子平日里待其他女子也是这般轻佻?想必那红琛姑娘若非被公子迷了心窍,也不会这般敌视梓鸢!”
他却依旧是一番玩笑的神色,只是眼中终究是多了几分认真:“‘是’又如何?若是‘不是’,鸢儿又当如何?”
男子转身向亭外,把手里的杯盏往江里一扔。一群不知从何而来的水鸟皆争相扑来。
梓鸢终究是不曾尝过这些滋味,一时也想不明白,只得在心中暗恼妫珩:无端端又何必送什么礼物,可是把她当作那些个要兄长讨好宠爱的小姑娘?
站了片刻,亭中两人无言。
妫珩叹了口气,不等梓鸢回答,拉过梓鸢的手,把手心里握着的东西放在了她的手心里:“这份礼物,鸢儿还是好生收着吧。”
说罢,转身向亭外走去。
只那转身前的一眼,看得梓鸢心中更是烦乱。
望着妫珩逐渐消失在转脚,梓鸢立了半晌,脑中空空如也,依旧什么也想不透。
叹了口气,她张开左手,看向手中的“礼物”。
却在瞬间倒吸了一口凉气。
妫珩给的,赫然是一片金叶子。
说是金叶子还有些不甚准确,那是一片勾缠着烧焦的丝线的金叶子。
梓鸢顿时只觉得手心烧起来了一般,脑中撞进昨日火烧的场景,连着心里也一片灼热。她咬着牙,右手小心翼翼地拿起那片金叶子,生怕一不小心它就能碎在手心里。
金叶子的叶脉和轮廓都由金丝勾勒而成,唯脉与脉之间的叶肉部分,缠了好些红线,因烧焦了,连原先的纹路也看得不甚清晰。
指尖有些发颤,梓鸢脑中走马般闪过好些画面,让她理不清头绪。
直至寒风凉了后背,梓鸢才回过神来。
亭外的阳光散在身上,手里的金叶子闪了闪,仿佛是在嘲笑讥讽。
咬了咬牙,她只觉得是被人戏弄了一番,心里的一股气翻来覆去的,让人迟迟咽不下去。
她依然没有想透是怎么回事,但是席姝、煊禾,甚至红琛,都被接二连三地卷入,已让她明白事情不是她原本想象的那么简单。
原本在她看来,煊禾不过是个无关紧要的角色,如今加上红琛,她就有些不确定了。而席姝,就算只有煊禾的一面之词,她也觉得这是个不可轻视的角色。
但是,有没有可能是她原本的猜测全错了呢?
不是她有偏见,红琛本就不喜欢她,那一把火,是不是真就跟她有关?
而煊禾,在这其中到底起了什么作用?她口中和席姝在一起的男子,是不是真的?若不是真的,她这般危言耸听意图何在?
梓鸢只觉得越想越头疼,越想越凌乱,她想要找到一根可以串联所有线索的线,却发现一无所获,只能在一片凌乱的思绪中挣扎迷茫,便是连线头都寻不到个影子。
“这江上的风景看多了也不倦,小姐可曾好好看过?”正纠结凌乱着,男子的声音从身旁传来。
梓鸢惊诧回头,才见岭垣不知何时已站在身后三步远的地方。
笑着摇了摇头,梓鸢有些不知如何启齿。
男子温和一笑,黑曜石般的瞳仁湿润柔和:“小姐若得空,也可望望这江水。”
“我们那儿的人都相信,奔流的水能洗净所有烦扰。”
梓鸢望着他。许是有些畏寒,他披了件那天清晨她看见的青色大氅,笔直高挑的身子在大氅的笼罩下显得有些瘦弱。即便明知眼前的是个医者,梓鸢心里还是不觉生出些担忧来。
“公子不是北秦人?”犹豫片刻,梓鸢还是问道。
岭垣一笑,眉眼间又柔和了几分:“我母亲是西疆人。”
梓鸢颌首,想必岭垣更多是随了他母亲吧。
这天下有三大国,但三国之外,依然有些小部落小国家。
西疆就是北秦和羽民国之间的一个小国。许是西疆和北秦间隔着座难以跨越的西秦山,而和羽民国之间只隔着条东羽河,西疆和羽民国的来往更为密切,西疆人的样貌习俗也与羽民国更为相像。而和北秦的关系倒是不甚热络。
也不知岭垣的母亲和父亲的背后是个怎样的故事。
只是这些问题梓鸢也不好再细问,怕一不小心就平白唐突了他人,便随他一般望向江水,只待心中的潮起潮落得以平息。
江水在阳光下跳跃奔跑,热了,便挥洒了些许汗水。那汗水仿佛要献祭一般,在灼热中蒸发,变成水汽不断往上攀爬。四周依旧不见陆地,只有奔流的滔滔江水,看不见来处,也不知去向,就好像要永久停留在这一刻,谁也挣脱不了,闯不出去。
也不晓得看了多久,又到底看到了些什么,眼前飞过一只水鸟,梓鸢一惊,从水中回过神来,仿佛在水底浮沉的人终于回到了岸上,才发现岭垣已不在身旁。
只有那亭中央的石桌上留了张纸,一个小瓷瓶就被压在纸上。
梓鸢走过去捻起那张纸。薄透的纸被江风吹得如旗般猎猎作响,让人担心是否下一秒就会被风吹破了身躯。她两手展平纸张,只见纸上写着数字。
“酸枣仁宁心安神,敛汗生津,日服一次即可。”
那字的笔锋神韵就如他的人一般温和清逸。
梓鸢拿起那被她放在桌上的小瓷瓶,白亮的瓷瓶仿佛在阳光中浸泡过一般,熨帖着手心。
摩挲着光滑的瓷瓶,沉思片刻,梓鸢最终还是放下了纸张和药。
药瓶压在纸上,就如同压在她飘摇的心上一般。
她最后望一眼那奔腾的江水,往外走去。
“公子,事情可有什么进展了?”丛画呈上一杯罗布麻茶。茶香扑鼻,诱得沉心公务的人也有些蠢蠢欲动。
妫珩端起茶杯,候着那茶的滋味盈了满腔,才悠悠开口:“这个问题,得问问夏家的小姑娘。”
第29章 有惧起()
回到房中,梓鸢在案上铺展开一张白纸,研好墨,笔就落了下来。
在这船上,也不过还未十天的时间。但就这短短十天,已经发生了太多太多的事情,每一桩每一件都让梓鸢这个刚刚迈出闺房的女子不敢掉以轻心。
妫珩、珉玉、珈良、丛画、席姝、红琛、煊禾、淳旻梓鸢一一写下每一个人的名字,以及她现下记得的每一点信息,便是连妫珩的人也不愿放过。跟之前呈给妫珩看的那一份不同,梓鸢的这一份中,没有任何个人的想法和揣测,便是不经意间添了一些来自自己猜测的东西,梓鸢也会立刻就把那个人的部分全部划去,重新自相识的第一刻开始写起。
这船上未知的事情太多,而梓鸢的能力见识也实在有限。单凭现下的认识,梓鸢只怕是不可能看破全局的,反而会被自己的一些或刻板或缺乏根据的想法所桎梏。此时此刻,个人的猜测推断已经不是那么重要的了,唯有真实的事件和线索值得人重新推敲思考。
如今摒弃所有的偏见,从头梳理,方是她最应该做的事情。
自申时至酉时,整整两个时辰,梓鸢把包括十五位姑娘在内的船上与她接触过的每一个人都一个个列在了白纸上。簪花小楷密密麻麻,如白绢上的墨色泪花,直逼得人眼眶发红,意识迷乱。待最后一个字落下,梓鸢方舒了口气,放下手中的紫毫,擦了擦不经意间沾上的墨滴。
长时间伏案,忽然站起,梓鸢眼前一闪,又有些发青发黑。她起身给自己斟了杯茶,看着水汽腾起,感受着那茶的暖意一点一点地抚去身心的疲累。
不知不觉间,天已黑透了,被遗忘的饥饿在消沉过后愤怒暴起,疯狂地抽打着早已支离的意识,梓鸢这时才觉腹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