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个?”
唐密对他解释:
“刚才偶然碰见她。不知道她是不是总像今天这样早?”
“不知道。女人通常不会有在早餐前散步的习惯。——感谢主!”他补充了一句。
“阿门!”唐密说。然后,他又接着说:“我不善于在早餐前客客气气的同人谈话。希望我对她不会太无礼,但是,我是想运动运动的。”
少校立刻表示同情。
“我支持你,麦多斯,我支持你。女人散步是没关系的,但是不要在早餐以前。”他咯咯地略微笑了笑。“老朋友,顶好当心些。你知道吗?她是个寡妇。”
“是吗?”
少校狠狠的向他肋间戳了一把。
“我们总该明白寡妇是什么样子的。她已经埋葬了两个丈夫了,现在正在物色第三号的。麦多斯,对她要特别特别当心!特别当心!这是我的忠告。”
到了游行的终点,布列其雷少校兴高采烈的,一个大转身,改用一种活泼的步伐,回旅馆去吃早餐去了。
就在这个时候,秋蓬沿着海滨游憩场慢慢的继续散步。她经过防空洞前面的时候,离那一对年轻人很近。当她走过的时候,听到了几句话,那是那个女子说的!
“卡尔,你可要小心点儿。就是有一丝可疑之处——”
到这里,秋蓬听不见了。这几句话有什么意思吗?有的,但是,也可能作几种毫无作用的解释。于是,她用一种尽量不侵犯人家的态度,小心翼翼的,再转过身来,又走过去。她的耳畔又传过来:
“自尊自大,又极可厌的英——”
布仑肯太太的眉毛略微竖了起来。
她想:这种话恐怕不太聪明罢。德尼摩是逃避纳粹迫害的难民,英国给他政治庇护,并且给他安身处所,他居然十分赞同的听女友讲这种话,真是不聪明也不知恩。
秋蓬又转过身来。但是,这一次,她还没走到防空洞,那一对年轻人突然分手了。那女孩子越过马路,离开海滨了,德尼摩却朝秋蓬这个方向来。
要不是她停下脚步,犹豫一下,他也许还认不出她来。于是,他迅速的并起脚跟,向她深深一鞠躬。
秋蓬低声对他说:
“早!德尼摩先生,我这样称呼,对不对?早上天气真好!”
“啊!是的。天气很好。”
秋蓬接着说下去:
“这种天气给我相当的诱惑。在早餐以前,我本来不常出来的,但是,今天早晨天气太好了,一半也是因为昨天晚上睡得不大好。一个人到一个生地方,往往睡不着,要过一两天才会习惯。”
“啊,是的。这是毫无疑问的,情形的确如此。”
“这样散散步,实在可以使我的胃口好一些,早餐可以吃得香一些。”
“你现在回到‘逍遥’去吗?你要允许的话,我想和你一同回去。”他很严肃的同她并排而行。
秋蓬说:“你也是出来走走,希望胃口好些吗?”
他严肃的摇摇头。
“啊,不是的。我早餐已经吃过了,我是准备去工作的。”
“工作?”
“我是个化学研究生。”
秋蓬想:你原来是这么一个人物呀!一面,她又偷偷的瞥他一眼。
卡尔·德尼摩继续说下去,他的声调硬硬的。
“我到这里来是逃避纳粹迫害的。我的钱很不宽裕,也没有朋友。现在我尽量找些有用的工作做。”
他的两眼一直望着前方,秋蓬意识到有一种强烈情绪的潜流,有力的推动着他。
她含糊的,低声说:
“啊,是的,我知道,我知道。这是很值得称赞的。”
德尼摩说:
“我的两个哥哥在集中营里。我的父亲就死在集中营里,我的母亲因为忧愁与恐怖而死。”
秋蓬想:
“听他说话的口气,仿佛是背台词似的。”
她又偷看他一眼。他的两眼仍在望着前方,他的脸上毫无表情。
他们默默的走了一会儿。身旁有两个男的走过,其中之一迅速的瞥了卡尔一眼。她听见那个人对他的同伴说:
“我敢打赌,那家伙一定是德国人。”
秋蓬注意到卡尔·德尼摩的脸上起了一阵红潮。
突然之间,他再也不能控制自己的感情了,他内心潜伏的感情一时都表面化了,他结结巴巴地说:
“你听见了罢?……你听见了罢?……他们说……我……”
“小伙子,”秋蓬突然态度改变,还我本来面目了。她的声音爽朗而且有些咄咄逼人。“不要傻罢,鱼与熊掌,不可得兼啊。”
他转过脸来,凝视着她。
“这是什么意思?”
“你是一个难民,你必须逆来顺受,你现在还活着,这是最重要的,而且过着自由的生活。至于另外一方面,你要认清,这是不可避免的,我们英国正在作战,你是德国人。”
她忽然笑了笑。“你不能希望一个街上的路人能够辨别好的德国人和坏的德国人。我说话也许太粗些。”
他仍然在凝视着她。他的眼非常蓝,非常锐利,看得出,一定是强自压抑着内心的情绪。然后,他突然也笑了笑,说:
“他们谈到印第安人,曾经有这种说法,是不是?——死的印第安人,才是好的印第安人。对吗?”他哈哈大笑。“要当一个好的德国人,我就必须准时去工作了,再见。”
又是板板的一鞠躬。秋蓬望着他那行渐消逝的背影,想道:
“布仑肯太太呀,你方才有漏洞了,将来要严格执行任务,现在回逍遥宾馆吃早餐去。”
逍遥宾馆过厅的门是开着的。普林纳太太正在里面很起劲的对一个人讲话:
“你要告诉他我说上次那批人造奶油怎么样。到奎列商店去买熟的腌肉。上次他那里的腌肉便宜两辨士,并且买包心菜的时候要小心挑选——”
当秋蓬进去的时候,她的话突然停止了。
“啊,早,布仑肯太太。你起得真早。你还没有吃早餐,已经准备好了,在餐厅里。”说到这里,她指指同她谈话的那个女孩子就说。“这是小女雪拉,你还没见过她,她一直在外面,昨晚上才回来。”
秋蓬很感兴趣的望望那活泼而漂亮的面孔。方才看到的那股悲劲儿,现在已经看不见了。如今变得有些厌烦和怨恨的样子。“这是小女,雪拉。雪拉·普林纳。”
秋蓬低声的寒暄几句,然后走进餐厅。这时候,里面有三个人在吃早餐——斯普若太太和她的小女孩,还有那位“伟大”的欧罗克太太。
秋蓬说:“早!”
欧罗克太太爽朗的说:“您早!”
斯普若太太也向秋蓬打招呼。但是她的声音像贫血症患者的声音,完全让欧罗克太太的声音压倒了。
那位老太太兴致勃勃,和秋蓬聊了起来。
“早餐以前出去走走,是很有益的。”她说。“这样胃口会好些。”
斯普若太太对她的孩子说:
“宝贝,面包,牛奶,好吃!”她竭力哄她的女儿,想趁其不备,将调羹暗暗送进她的嘴里。
可是,那孩子更胜一筹。她突然将头一转,巧妙的避开她妈妈拿调羹的手。一双大大的眼睛,不住地望着秋蓬。
她伸出沾满牛奶的手指头,指着这位新来的客人,并且露出满面笑容,一面咯咯作响的说:“格——格——包其。”
“她喜欢你,”斯普若太太叫道。她堆下一脸笑容,望着秋蓬,好像是对一个一见就起好感的人一样。“她对生人,有时候很害羞呢。”
“她说的是什么意思呀?”欧罗克太太很感兴趣地问。
“她还说不清楚呢。”斯普若太太说。“你知道,她才两岁多。恐怕她说的话十之八九都是胡说。不过她会叫妈妈,是不是,宝贝?”
白蒂若有所思的望着她的母亲,然后,露出最后决定的神气说:
“格格,比克——”
“这是小天使们自己的语言。”欧罗克太太用低沉的声音说。“白蒂宝贝,现在叫‘妈妈’!”
白蒂拼命的望着欧罗克太太,皱皱眉头,然后很强调的说:“纳色——”
“乖,真是难为她了,多可爱的小孩子!”
欧罗克太太站了起来,对白蒂拼命的笑了笑,便拖着沉重的身躯走出餐室。
“格,格、格!”白蒂很满意的叫了起来,一面用汤匙敲着桌子。
秋蓬的眼闪动一下,说:
“‘纳色’究竟是什么意思呢?”
斯普若太太的脸色忽然红了。她说:“你知道吗?对于某人某物,白蒂要是表示不喜欢,大概就会这么说。”
“我也这么想。”秋蓬说。
两人都哈哈大笑。
“宝贝,”斯普若太太说。“欧罗克太太对人是善意的,不过她这个人是有点吓人——那么粗的嗓子,而且有胡子。”
白蒂歪着头,对秋蓬发出一种唧唧咕咕的声音。
“她很喜欢你呢。”斯普若太太说。
秋蓬以为她的声调中含有嫉妒的意味,便马上想法子补救。
“孩子们都喜欢新面孔,你说是不是?”她从容地说。
这时候,门打开了,进来的是布列其雷少校和唐密。秋蓬的态度立刻变得圆滑了。
“啊,麦多斯先生,”她叫道。“我可赛过你了,我最先到。可是,还给你留下一点早餐。”
她微微用手指指身旁的座位。
唐密含糊的低声说:“啊,谢谢!”便连忙坐在餐桌的另一端。
白蒂说:“普其!”牛奶同时飞溅到少校身上。少校马上假装难为情,却又很高兴的样子。
他装成傻傻的,自得的样子问:“啊‘躲躲猫’小姐,你好吗?”然后,他用报纸遮着脸,一隐一现的,装给她看。
白蒂高兴得欢呼起来。
秋蓬生出一肚子的狐疑,她想:
“想必是弄错了,这儿不可能有什么间谍活动,根本不可能。”
她以为,要是觉得逍遥宾馆是一种第五纵队的大本营,恐怕只有阿丽斯漫游奇境记里的白女皇才有这样的头脑!
第三章
一
闵顿小姐正在外面那个有棚的阳台上织东西。
这位小姐瘦得皮包骨,脖子上的青筋都露出来了。她穿一件浅天蓝色套头的短衫,戴一串珠子项链。她的裙子是苏格兰呢的,裙子的后面拖在地上。她一看到秋蓬,就马上招呼她。
“早安,布仑肯太太,昨晚上一定睡得很好罢。”
布仑肯太太对她说,她换一个生地方,头一两夜总是睡不好的。闵顿小姐说:“你说奇怪不奇怪?我也是一样。”
布仑肯太太说:“真是巧合!你织的花样真美。”闵顿小姐听了满心欢喜,脸都红了。“是的,这种针脚倒是有点不普通,可是,其实是很简单的。你要是喜欢,我给你一说,就明白了。”
“啊,闵顿小姐,你真好!我很笨,实在织得不好。我是说,我不善于学织人家的花样。我只会织简单的,像登山帽一类的东西。就是这个,我现在恐怕也织错了。不知道怎么样,我总觉得有什么地方织得不对,你说是不是?”
闵顿小姐熟练的望望那堆浅绿的毛活,然后,她轻轻指出什么地方有毛病。秋蓬千恩万谢地将那顶织坏了的帽子递给她,闵顿小姐流露出无限亲切和爱护的意味。“啊,没关系,一点儿也不麻烦。我已经织了许多年了。”
“在这次大战以前,我还没织过。”秋蓬说。
“但是,我们总觉得应该做些事,你说是不是?”
“啊,是的,实在的!你真的有一个儿子在海军吗?我记得你昨晚上说过的。”
“是的,那是我的大儿子。他是个出色的孩子——不过做母亲的恐怕不该这么说。我还有个儿子在空军;小儿子在法国。”
“啊,啊!那么,你一定很担心了。”
秋蓬暗想:
“啊,德立克,我的宝贝儿子!……他在外面受罪——而我呢?却在这儿扮一个傻瓜——我所扮的,其实就是我实在感觉的啊……”
于是,她用一种最真挚的语调说:
“我们都要勇敢些,你说是吗?我们希望这场大战不久就过去了。有一天,我由最可靠的方面听说,德国人不能再支持两个月了。”
闵顿小姐拼命点头,脖子上的项链摇得直响。
“是的,的确的——”说到这里,她故作神秘的放低喉咙。“的确,希特勒已经病倒——绝对是不治之症——至迟到八月,他就要神智昏迷了。”
秋蓬连忙回答道:
“这种闪击战不过是希特勒的最后挣扎。我想德国方面的物资一定很缺乏,他们工厂里的工人非常不满。纳粹政府不久就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