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麦多斯先生慢慢的踱出来,走到利汉顿,顺着海滨的马路走过去。他买了些香烟,路过斯密斯商店时,顺便买了一本最近的幽默杂志“碰趣”(Punch)。然后,他并没有立即离开,显然是犹豫不定的样子。最后,还是跳上一辆往老码头的公共汽车。
老码头在那个滨海大道的尽头,房地产的经纪人都知道,那是一个顶不受人欢迎的地方。老码头就是西利汉顿,一般人对这个地方,都不大重视。唐密付了两辨士,然后往码头方面踱过去。那是一个毫不足道的,风雨剥蚀的地方。那儿有几架快要报销的吃角子老虎(Penny in…the…slot machine),彼此的间隔很远。有几个小孩子跑来跑去的叫唤着,他们的声音正好和海鸥的叫唤互相呼应。还有一个人孤单单的坐在码头上钓鱼。此外,没有一个人。
麦多斯先生踱到码头的尽头,低头凝视着海水。然后,他轻声的问:
“钓到鱼了吗?”
那垂钓者摇摇头。
“不大上钩,”葛兰特先生把钓鱼绳摇动一下,头也不回的说:
“麦多斯,你的收获如何?”
唐密说:
“没有什么值得报告的,长官,我正在打入这里的社交圈子。”
“好!告诉我详情罢。”
唐密坐在旁边一个木椿上,正好可以俯瞰整个的码头。
然后,他开始报告:
“我想,我已经顺利的混进去了。你大概有一份名单罢?”
葛兰特点了点头。
“现在还没很多要报告的。我已经和布列其雷少校拉上交情。我们今天上午一同打过高尔夫球。他似乎是一个很平常的,典型的退伍军官。要说有什可疑的话,那就是有点儿太典型了。凯雷似乎是一个真正的忧郁症患者。不过,这也是很容易伪装的,他自己承认,最近几年在德国待了很久。”
“记你一功!”葛兰特简单的说。
“此外还有德尼摩。”
“是的。麦多斯,大概用不着告诉你,你也明白,德尼摩是我最注意的一个人。”
“你以为他是N吗?”
葛兰特摇摇头。
“不,我不这么想。据我所知道的说,N不可能是德国人。”
“那么,甚至于也不是逃避纳粹迫害的难民吗?”
“也不是的。所有在我们国内的外国敌人,我们都监视。他们也知道我们在监视他们。不但如此——毕赐福啊,这话可要守密——凡是侨居我国的外国敌人,由十六岁至六十岁的,不久都要拘禁起来。不管敌人是否已经知道这件事,反正他们也会想得到,这种事情可能会发生的。他们绝对不肯冒险,免得让我们拘禁他们组织的头子。因此,N不是一个中立国的人,就是英国人。当然M的情形也是一样,我对于德尼摩的认识是这样的,他也许是这个连锁组织的联系人,N或者M也许并不在逍遥宾馆。卡尔·德尼摩在那里,我们可能借着他,找到我们的目标。这倒似乎非常可能。因为,我找不出什么理由,可以证明逍遥宾馆的其他住户,就是我们所要找的人,所以,我就觉得德尼摩的可能性较大。”
“对于他们,我想您已经多少调查一下了?”
葛兰特叹了一口气——那是突然表示烦恼的,一声迅速的叹息。
“没有,这正是我不能做到的。我当然可以叫情报部的人监视他们,那是很容易的。但是,毕赐福啊,我不能那么做。因为,你要明白,毛病是出在情报部本身。我要是露出注意逍遥宾馆,他们就立刻晓得了。我叫你担任调查工作就是为此——因为你是局外人。你必须暗中活动,没有我们帮忙,理由就是为此。这是我们唯一的机会——我不敢冒险来惊动他们,只有一个人,我能够调查调查。”
“那是谁呢?”
葛兰特笑了。
“就是卡尔·德尼摩。这是很容易的,是一种例行的工作。我可以派人去调查他——不过不是由逍遥宾馆那个角度,而是由外国敌人的角度。”
唐密好奇地问:
“结果呢?”
另外那个人的脸上掠过一层奇怪的笑容。
“卡尔少爷正是他自己所说的那种人。他的父亲不小心,被捕了,后来死在集中营里。卡尔的哥哥现在都在集中营里。一年以前,他的母亲因为忧伤过度,也去世了。他是在一个月以前,战争还未爆发的时候,逃到英国来的。他表示很想协助英国。他在一个化学研究所的工作成绩很好,对某种毒气的免疫性的研究,和一般消除毒气的试验,都有贡献。”
唐密说:
“那么,他没问题了?”
“那倒不一定。我们的德国朋友作事,素以彻底闻名。假若卡尔·德尼摩是派到英国来的间谍,那么,他们就会特别小心,务使他的记录和他自己所说的一切,都能符合。现在只有两种可能:一种是德尼摩的全家都是间谍,他们彼此已经串通好了。在苦心孤诣的纳粹统治下,这并非不可能的;第二种是,此人并非卡尔·德尼摩,而是扮演卡尔·德尼摩那个角色。”
唐密慢慢说:“哦,我明白了。”然后,他又加了一句和前面并不连贯的话。
“他似乎是一个很好的青年。”
葛兰特叹了一口气道:“干这个的都是这样——差不多都是这样的。我们这个行业,是一种奇怪的生活。我们尊重我们的敌人,他们也尊重我们。你往往会喜欢你的对手——甚到于在竭力想打倒他的时候,也是如此。”
接着是一阵沉默,这时候,唐密在细想作战时这种奇怪的矛盾现象。然后,葛兰特的声音,打破了他的沉思。
“但是,还有一种人,对这种人,我们既不尊敬,也不喜欢——这就是我们队伍中的叛逆——他们甘心卖国求荣。”
唐密动感情地说。
“主啊!官长!我赞成你的话。那简直是臭不可闻的勾当。”
“也应该有遗臭万年的下场。”
唐密怀疑的说:
“真的有这种人吗——真有这样的猪猡吗?”
“到处皆是。就像我方才对你说的,在我们的情报部就有。在作战部队里、在议会席上、在部里的高级官员中,都有奸细。我们必须要把他们搜出来。我们一定要搜出来。而且要快!我们不能由底层去做。那些小人物,像是公园里公开演说的人啦、卖报纸的人啦,他们不会晓得那些大亨们在那里。我们要找的,是那些大人物,他们才是祸害无穷的人,除非我们及时将他们搜出来,他们就会造成很大的祸害。”
唐密很自信地说:
“长官,这种人,我们会及早搜出来的。”
葛兰特问:
“你怎么会说得这么有把握呢?”
唐密说:
“你刚才不是说过吗?我们必须将他们及早搜出来。”
那垂钓的人转过身来,对他的部下正面望了一两分钟,再打量一下他那坚定的下巴。他对于他所看到的这个人产生了一种新的喜爱和认识。他镇定地说:
“好干部!”
他继续说:
“这里住的几个女人情形如何?有没有引起你怀疑的地方?”
“逍遥宾馆的老板娘有些奇怪。”
“普林纳太太吗?”
“是的,关于她的情形,你一点不知道吗?”
葛兰特慢慢说:
“我可以看看是否能设法调查调查她的经历,但是,我方才已经对你说过,这是很危险的。”
“是的,顶好还是不要冒险。那里只有她,我觉得有可疑的地方。那里的女房客有一个年轻的母亲,一个喜欢小题大作的老处女,还有那个忧郁症患者的没脑筋的太太,和一个样子颇胆小的爱尔兰老太婆。表面上看,这些人都好像是没什么危险的人物。”
“全部就是这几个女人,是吗?”
“不,还有布仑肯太太——她是三天以前到这里的。”
“嗯?”
唐密说:
“布仑肯太太就是内人呀。”
“什么?”
葛兰特听到这意外的宣布,不觉提高嗓门这样说。他转过身,眼中冒出凌厉的怒火。“毕赐福,我不是告诉过你,对你太太不可透露一句话吗?”
“长官,不错呀。我并未透露一句话呀,请你听我说——”
他简明扼要的将经过情形叙述一遍。他不敢望他的长官。他小心翼翼的,唯恐将内心感到的得意情绪,在说话的声音中透露出来。
他把事情的始末讲完以后,沉默了片刻。对方不禁发出一阵奇怪的声音,原来他在哈哈大笑,整整笑了好几分钟。
他说:
“我要向她脱帽致礼!她真是个不可多得的人物!”
唐密说:
“我也这么想。”
“我要是将这件事告诉易山顿,他也会大笑。他曾经警告我不要将她漏掉。他说,我要是把她漏掉,她会给我些厉害看的。我不听他的话。不过,由此可见,我们要多么小心才行。我以为作了种种的提防,绝对不会有人偷听到我们的话了。我事先已经确定,只有你们夫妇二人在家。我确实已经听见电话里的声音,要你太太马上过去一趟,她是用那种老的圈套,故意将门‘砰’的一声关了一下,其实人仍在家里。我却中了她的圈套了。是的,你的太太是个很精明的人!”
他沉默了一会,然后说:
“你对她转告我的话,就说我对她甘拜下风,好吗?”
“那么,现在她也可以参加工作了罢?”
葛兰特先生做了一个意味深长的鬼脸。
“不管我们喜欢不喜欢,反正她已经参加工作了。你告诉她,她如肯屈就,同我们一起工作,我们是不胜荣幸的。”
唐密咧着嘴笑笑说:“我会告诉她的。”
葛兰特认真的说:
“你不能劝她回去,在家里待着罢?”
唐密摇摇头。
“你不了解秋蓬。”
“我想我已经慢慢了解她了。我方才那么说,是因为一一这个——这是一件非常危险的任务。他们要是发觉你或是她——”
他下面的话没说完。
唐密严肃地说:
“长官,我很明白这一点。”
“但是,我想,即使是你,也不能劝动你的太太避开这种危险罢?”
唐密慢慢的说:
“我不知道我是否真会那么办。你知道,我和秋蓬的关系,不是那样的,我们做事——都是在一起的!”
他的心里仍然记得好几年前所说过的一句话,那是在上次作战时说的:共同冒险……
以往,他同秋蓬的生活就是这样,将来也永远是这样——共同冒险……
第四章
一
刚刚在开饭以前,秋蓬走近逍遥宾馆的休息室时,里面唯一的一个人,就是那位伟大的欧罗克太太,她正端坐在窗口,活像一尊巨大的菩萨。
她非常亲切,也非常起劲儿的向秋蓬打招呼。
“啊,那不是布仑肯太太吗?你像我一样,到饭厅用饭以前,下来到这儿静静坐一会儿,是很痛快的事。天气好的时候,这是一间很舒适的屋子。把门窗都打开,就不觉得烧菜的油烟味了。所有这一类的地方,都有这种味道,真是讨厌。尤其是火上正在烧洋葱或卷心菜的时候。布仑肯太太,坐在这儿,告诉我,今天天气这么好,你都在做些什么?你喜欢利汉顿吗?”
欧罗克太太对于秋蓬有一种魔力,她颇有点像儿时记忆中的食人魔。她那样大的块头,那种深沉的声音,那一嘴毫不感难为情的胡子,那深蓝色,亮闪闪的眼睛,还有她给人一种远较常人高大的印象。这一切,都令人感觉到,她的确像儿时想像中的怪物。
秋蓬回答说,她以为她会很喜欢这个地方,并且会很快乐的。
“我是说,”她用忧郁的声调补充。“像我这样,心里一直在担忧,到处都是一样。”
“啊,不要担忧了,”欧罗克太太安慰她。“你那几个好孩了会安全归来的。那是没疑问的,我记得你说过,有一个是在空军罢?”
“是的,那是瑞蒙德。”
“他现在是在法国呢?或是在英国?”
“他目前在埃及,但是根据他最近一封信上说——其实严格讲,他并没直说,而是用一种私用的密码表示的。你明白我的意思罢?我以为我们这样做是对的,你说是不是?”
欧罗克太太马上答道:
“我以为是对的,这是做母亲的应有的特权。”
“是的,你明白,我觉得我必须知道他在那里。”
欧罗克太太点点她那个像菩萨似的头。
“我同情你。我要是有一个儿子在外国,我也会用同样的方式骗骗邮件检查人,我会的。那么还有一个孩子呢?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