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么双剑交叠的形象会唆使我亲身下场与鬼相搏?这些幻觉,以及洗温泉时做的怪梦,都不是我能够自发回忆或想象得到的,倒真像是来自外界某种有灵性的启发。说它们是巧合?说它们是化学物质对神经系统的致幻?这种逻辑的简单粗陋处,也不逊于将一切难题都推之于鬼神呢。
我感到了迷惑。
或许舒薇说的对,这世界是比我们人见到的要广大得多,深奥得多的……舒薇……另一种烦恼而快乐的心思摇荡起来,挤走了怪异乱神同理性的交战。我想起临走前那一段小小的插曲,脸上和心里便一起发热。多嘴而缺心眼的布杰呀,孤男寡女密室过夜可以引发的联想本已无穷,偏又从旁人口中“无意”泄漏。陈新那种“事事入耳”的性格,早在他扮摆渡的张横时我就领教过,所以我才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对他隐瞒。现在可好,他想不多心,想不生疑,也不成了。
其实,那并非不可以解释,只消老实的告诉他我们独处一夜是因为同三哥布杰的失散,告诉他在那一夜我们之间从无任何越轨的地方,告诉他隐瞒他是怕他误会,他虽爱多心却爽直明理,既说开了就不会再计较,误会冰释,嫌疑洗白——可我却选择沉默。是怯懦吗?不是,是不愿。我不愿承认这件事:在我和舒薇之间,什么也没有发生。
我做梦也想不到这奇缘。昨天才认识的同车的江南女孩,仅仅一天一夜的工夫,就如同多年的大树根深蒂固于土地那样深扎在我心中了。从什么时候开始呢,从什么地方开始呢,天知道……也许在河边栈桥,我远望绿裙白衣的她如白莲开放于碧波,或者下寨高坡上吹木叶她递给我擦血的纸巾,或者神兵追逐焰火照耀的马背,还是长明灯照亮的祭亭……是了,是在祭亭,水晶石又在施展催眠术,昨夜重现。蜜黄色的油灯光,小小祭亭温暖如春,墙上李将军班夫人笑目盈盈,衣袂飘飘。她柔软的身体偎在我身边,她的头枕在我胸前,长发触到我的脸颊上。她在睡梦中叨念那支两千年前河上的情歌,她两片嘴唇轻微开启鲜红得象山谷中骤然怒放的花瓣。两粒黑水晶样的眼睛映照长明灯光如夕阳照水,柔波的河面下潮起汹涌的潜流……怎能说没有发生呢,潜流既出了水面,它再也不肯退回去了。
沉默的不止是我。那个微妙的瞬间,三个人都选择了沉默。本来仅仅是嫌疑,我却用沉默使之成真,本来可以问个明白,陈新却用沉默使之继续“真”下去。舒薇也微妙的沉默着,她始终是被动的,可她的沉默却是最明白的表态:对一个人,那是承认,对另一个人,却是鼓励呢……心被一阵甜美的轻雾漂浮起来,这么说,她也并不仅仅把我当作一个萍水相逢的旅伴了。灰白的死气沉沉的村庄变得有了色彩,有了生机,天空的雨云也不再狰狞压抑,连身边的这一对乡下孩子都那么可爱。是的,毫无疑问,我知道我该做什么事,等到走出我这可怕的故乡,等到大家平安脱险,我便将做两件事:
对她表白,对他坦白。为什么不可以呢?他只是她的男朋友,她只是他的女朋友,爱情的丛林没有先来后到,爱情的丛林只有强者,和更强者——还有,命运。
阴差阳错的命运。镇山村要闹鬼,我要认祖归宗,舒薇要看“真正的少数民族”,陈新要拔掉岔路上的草标,才把我们一干众人牵进这场局。鬼神之局,爱情之局。波光粼粼的河在闪耀,河上扁舟,白莲花影招摇。我投入河水,向扁舟游去。纵然上面有水鬼埋伏,张横劫渡,我也不怕,板刀面,裹馄饨,统统吃下。
前六部分 第四十七章温泉(47)大榉树冷冷清清,硕大无朋的站在几条巷子的交汇处,巨大的树股延伸出数十米,附近房屋都被遮蔽在浓荫下面,苍绿间点缀许多红色物,远看倒象老树开出繁花,到近才知那其实是一根根的红布条儿栓在枝条上。树底脚插秧似的插满了一簇簇香,香当然都是熄的,也闻不到香灰的气味,象砍了头血流尽了还兀自直立不倒的兵士。许多香旁供奉着福物,从形态认出是些糍粑糕饼,还有干瘪的水果,也不知在那里陈放了多久,颜色和泥土已无法区分,却照旧样整整齐齐的码着。
布依族有一种希奇的风俗,爱认干亲——认干亲本不是件希奇事,但布依族的却有些例外,因为他们认干亲的对象不拘是人,也可是物。树,石,山,洞,溪,种种这些自然之物,因为各具一种人所没有的造化之奇,皆应受到人的敬重。尤其它们寿命上的强大优势,更使人感到自身生命的短促,福运的有限。人们与它们结亲,便冀望从干爹干娘干伯叔兄弟处多少沾染仙气福荫,过渡别种造化的灵性到自己身上,能够象山雄伟,象洞深机,象石硬朗,象树命长,象溪水活力不竭。布依对这类亲戚是十分认真的,一旦结缘,来往终身。每到逢年过节祭祖祭神,那供奉中照例有这些干亲的一份享用。干亲也礼尚往来,回赠以晚辈福寿安康,以及别的他们希翼的种种愿望,用红布条写了栓在树枝上,或夹在石缝里的。大榉树是李祖手栽,是全村最年长的居民,是镇山村的象征,是从四百年所有天灾人祸中挣扎幸存的灵物。镇山村无论上寨下寨,认大榉树作干亲的,是最多的。
布杰和丫妹走到树下,恭恭敬敬向上行礼,请他们年高德勋的长辈施显神迹。
丫妹颂道:“干太祖爷爷在上,镇山村出了祸事,有恶鬼从邪泉出,败坏阴阳,隔绝五行,要把这地方变成阴司地狱。请你老人家显神显灵,把五行之木还给我们!”
布杰颂道:“干太祖公公在上,镇山村出了祸事,有恶鬼从邪泉出,败坏阴阳,隔绝五行。它要把我们都收去做小鬼,连你也要砍撅了扔在阎王爷的灶里当柴火烧。请你老人家显神显灵,把五行之火还给我们!
”
他俩脸上溢满庄严的气蕴,一展眼全成了大人,丫妹就是会说话的雅温,布杰如同严肃时的三哥。两个孩子又向上深鞠一躬,请求干太祖爷爷和干太祖公公不要怪罪他们的唐突,然后小心翼翼不踏倒一支香,走到如铜似铁乌黑的树干前。
我忽然有点紧张,假如这棵树真的活着,那又能说明什么问题呢?然而这棵树确是死了。同河边光景完全一样,同村中每一棵我们实验过的植物完全一样,大榉树亦只光剩了外形,本质腐朽而烂透了。树上那个被布杰丫妹徒手挖出的深洞,象一个怪兽咧开的口,似笑,似哭。
这个村庄最年长的居民死去了。我心里涌起悲痛。这个村庄的生态已被毁灭,从此许多年内,此地再也听不到鸟在树上唱歌了。
丫妹问我要去古钱,捧在手心朝大树喃喃念咒,布杰拗断一根粗树枝,抹掉上面朽脆的树叶,蹲下身用手掌夹牢在石头上使劲的搓。枯木未能回春,钻木也取不来火。我没有阻止他们,也没有上去帮忙,我扶着死去的大树,怜悯的看那两个孩子做这些徒劳的事。
怎能教他们明白呢,这一场自然的诅咒,不是哪个高人的几句隐语,哪件传了几百年的法器解脱得开的。
木与火的行动已告失败,将军坟上的土,也不必去取。看起来,只有大朝门外通向深山野岭的荒废的古道,才是我们唯一的出路。
就在这时,陈新突然一个人来到了大榉树下。
第一眼瞥见他,我还以为家中出了事,他来报信,可见到他步子沉着,面色如常,我的担忧便立刻转移到另一件事上了。布杰丫妹看着陈新走近,互相诡秘的对望了一眼。陈新并不理会他们,也不过问木火还原的行动进展如何,他仔细看过这棵大榉树,然后他便走到我跟前,十分严肃而郑重的说:“李师兄,到树后面来一下,我有话要对你讲。”
血直往头上涌,来了,坦白提前了,摆渡的张横要对我掀去隐忍的伪装了。这也好,这更好……树后面是通向场坝的石板路,路两侧夹着高大的石墙,和头顶的浓荫遮去大半个天空,光线分外黯淡。陈新转过身,一对大眼在暗中炯炯发亮,他喉头在蠕动,嘴唇紧抿象闸门关闭蓄水,一旦开启就会涌出滚滚洪流。这样双方沉默了有几秒钟,末了,他压抑住紧张,终于开口说道:“李师兄,你实话告诉我……你当真,你当真相信有鬼神这回事吗?”
涌上头的血又落回去,我被问愣了,他竟问我信不信鬼神?不问女人,却问鬼神?他巴巴的独个儿跑到大榉树下找我,不是为了爱情,不是为了舒薇的事同我摊牌,倒是为了哲学,为了和我讨论有鬼无鬼这个形而上的问题吗?他这算唱的哪一出……我告诉他我不信。
陈新继续又说:“原本我也不信的,可一连发生这么多无法解释的事……别的也罢了,你洗温泉做的梦,过后竟然会一一的应验,这是不是说明,真有某种超自然的力量作祟,把一些预言警告我们,把一些未来将发生的事灌输进我们的梦里来呢?”
他用极其诚恳,不带半分做作的眼神看着我,希求我给他一个答案。
原来他来找我是为了这个啊……我一下子泄了劲,放松,却又隐隐失望。吃饭时丫妹把我做的梦说给了大家——这件事无疑又增加了我身上“天命所归”的神秘色彩,陈新当时便听的很专注,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我回想那情景,又思量着他的话,忽然惊觉:“你说‘我们’?你的意思是,你也……”
“是的,我也做过这类的梦的,而且就是在洗温泉的时候!”他情绪激动起来,提高嗓门粗重的说道。
我盯着他,我立刻想起昨天我们三个人渡河去下寨,在船上谈及温泉的催眠作用时他的欲言又止。
“你不是说记不得自己做的梦吗?你梦见了什么,你的梦也发生了吗?”
前六部分 第四十八章温泉(48)“什么!”我失口叫道,“你竟会梦见井喷烫死人的事!这怎么可能,你事先一点不知道镇山村这个传说的呀!”
我拒绝相信,可心里却知道那必定是真的,怪不得他那时神色异常,听这故事比别人都显得害怕……我全身浸进冰水一般的打起寒战来,他梦见烫死人,他梦见被烫死的人是谁呢……“是真的,是真的,”陈新痛苦的摇着头,那回忆在折磨着他,“所以我才害怕得要命……那时我泡在浴缸里,温泉水热,气味又熏得我晕晕沉沉的,我好象睡着,又好象没睡着,朦朦胧胧就看见头上三个孔眼中最顶上那一只变大了,直到变成井口那么大的一个圆洞……洞里先是黑漆麻乌,后来有了些光亮,我看见洞里面有两个人影,接着,一大团白雾从洞里喷出来,好象还听见哗哗的水声,两个人挣扎起来,很痛苦的样子,在尖叫,在喊救命,到后来那雾越变越浓,将他们吞没了。等到雾再散开,我看见那两个人的时候,他们已成了两具白骨……两具白骨紧紧抱在一起,那么白森森的悬在我的头顶,眼见得就要朝我扑出来似的……我立刻吓醒了,才知道是做梦。
“做了这梦之后,我心里一直不舒服,很久忘不掉,你知道我是不信鬼邪的人,但这一次印象太深,太强,怎么也驱逐不掉。等到三哥说起那件真有的事时,我才明白过来,这个梦,不是偶然,这个梦不简单呢!假若那是真的……”
他的声音轻下去,同时埋下了头。
我听陈新叙述完这个折磨了他一整天的噩梦,心里反倒镇静了,踏实了。
“这并不是什么预言呀,这不过是情景重放罢了。就算真有鬼神托梦,也仅仅让你看见了四百年前的那件惨事,让你受受惊吓罢了。老弟,你没那么胆小吧,喂,振作一点……”
我故意满不在乎的,伸手去拍拍他的肩膀,谁知他却烫着似的浑身一缩,猛抬起头,眼睛都红了:“那不是情景重放,那是没有发生过的事!”
“没有发生过?你明明梦见两个人被蒸气烫成白骨,正和三哥讲的一样……”
“不一样,完全不一样,三哥说的刨井人,是两个男人,而我梦见的两个人,却是一男一女。”
“啊!”我大吃一惊,不知怎的脑中瞬间闪现过舒薇的形象,“你看清他们了吗,那女的是谁?”
“没看清,雾气腾腾人都很模糊,当时也没在意,直到听完三哥的故事我仔细回想,才觉得,那女的轮廓,发型,有一点点……像是舒薇。”
我倒退一步,把五根手指都抠进了树皮,“你确信……真的是她吗?”
“我说过了我看不清,只是有一点点象……但你想想,那东西要让我做梦,要向我展现一件事情,必然是和我有关的,看见的人也必然是和我关系亲近的人,这个镇山村除了舒薇,还有哪个女人是和我关系亲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