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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后这一次猜错了。皇帝赵顼看完《八月十五日看潮五绝》之后,便没有再往下看,他把苏轼的感慨、追求、愿望和理想纳入了他心底焦虑的“人事不修”的轨道。他神情凝重地沉思,由苏轼而想到司马光。想到司马光的“脚踏实地”,想到司马光作为翰林学士兼侍讲学士的那段岁月。那时,尽管司马光事无巨细地谏奏呈表,而且执理不让,确实令朕心烦,但朕面对朝政,心里总是充实的,总是有话可讲的,言之有据的。可近两年来,御史所奏皆是喜讯,谏台奏表亦皆是颂扬,朕听之舒心,视之悦目,但面对朝政,心里却是虚空的,虚空得无话可说!天时如此,政争如此,若司马光在朕身边,朕断不会有今日之耳塞目蔽,也断不会有今日之捉襟见肘了。赵顼的心不由飞向身居洛阳的司马光。
皇后眺望着陷于长思的丈夫,耐不住了,正要移步向前,看看丈夫到底为哪篇诗作而如此,一个宦侍推门跨入,跪倒在皇上面前轻声禀报:
“禀奏皇上,翰林学士承旨韩维,深夜有急事请求晋见!”
皇帝赵顼继续沉思了很久,接着霍地站起,似乎作出了一项重大的决定。
“诏韩维晋见!”
皇后知道现时不便再留了,她关切地望着丈夫,转身悄悄地向内室走去。
翰林学士承旨韩维,字持国,开封雍丘人,现年五十七岁。他中等身材,头发和两鬓依然乌黑,目光炯炯,给人以干练之感。他是仁宗朝宰相韩亿的儿子,以父荫入官,在几十年的官场生涯中,有六年时间是在赵顼身边度过的。赵顼为淮阳王、颖王时,他任王府记室参军。他为人正直、谦恭有礼、泊于名位、淡于利禄,故言无所隐。他与王安石交谊甚厚,最初王安石就是借他之力而为皇帝赵顼赏识的。六年前变法伊始,王安石重用其兄韩绛为枢密副使,后其兄与王并肩居相位。为了避亲,韩维只能出知汝州,权开封府。去年,其兄韩绛因与吕惠卿、曾布等相处有隔,求去宰相之位而出知河东宣抚使。今年一月,他被皇帝赵顼调任翰林学士承旨,个中微妙,略见皇帝赵顼对中枢重臣的用心。
韩维急步走进御堂,看见皇上站着迎候于软榻旁,一股亲切之感涌上心头,急忙趋步向前。不待韩维跪拜于地,赵顼挽住韩维说:
“持国先生,御堂之中当如在颖王府一样,不必拘礼了。”
韩维激动更甚,执意跪倒,叩头禀奏;
“圣上,臣深夜打扰圣躬,实出于心焦如焚。三日来,数以万计的流民涌入京都,塞巷蔽街,已使京都糜乱。皇城司不恤流民之苦,派出禁军铁骑挥鞭驱赶,死者遗尸于路,伤者嚎啕于街。大内红墙之外,已有哭声沸起。天子脚下,无恩有刑之举,无异于扑火以油,久必酿成大祸。请圣上明思圣断。”
赵顼虽然已从宦侍口中得知流民入京的消息,但绝没想到流民之数如此之多,遭遇如此之惨。他喃喃自语:
“有如此惨情吗?”
韩维接着禀奏:
“陛下,臣今日午前,乍闻‘皇城司驱赶流民’之说,亦心怀疑异,午后微服出宫察看,方知实情惨于宫中传言十倍百倍。流民悲凄之状,目不忍睹;禁军挥鞭之恶,触目惊心。臣畏惧流民铤而走险,更畏惧陛下临渊不知啊!”
皇帝赵顼变得严峻,他拳击软榻,怀恨而语:
“朕误天下,谁误朕啊?!”
韩维急忙说出自己思虑的应急之策:
“陛下,当务之急,在于稳定民心,安抚流民,勿使流民由饥饿而滋事。臣所思有三,请陛下裁定”
赵顼如溺水遇救,急忙挽韩维坐落于身边的宫凳上,坦诚说道:
“朕夙夜焦劳,苦于无活民之策,请先生赐教。”
韩维拱手:
“臣所思之一:流民入京,迫于无奈,乞食求生,嗷嗷待哺,万不能以皮鞭相加,如驱强盗,招致遗怨于圣躬。当于京都街巷之内,广设粥棚,赈济流民,若待宾客,以广施皇恩。其所需粮米,由京都殷富之户承担,由皇城司奉命实施。”
皇帝赵顼点头从谏:
“善!流民涌入京都,意在使朕知其灾难之情。朕虽无德无才以感动上天,以雨霖活百姓,但这稀米流粥之食还是应当供给的。”
“臣所思之二:现京都流传‘上天示警’之说,虽不可全然相信,但却反映黎庶惧灾祈雨之心,此心背向,关系社稷安危。陛下当顺应民情而用之。四月八日,乃佛祖生日,万民敬佛祈雨之事,必然举行。陛下当诏令京都十大禅院举办‘浴佛’斋会,并亲率万民祈雨。雨落,则陛下德动上苍,民欢欣矣;雨不落,则陛下德在黎庶,民无怨矣。敬佛祈雨所需费用,陛下可诏令京都十大禅院自筹,由礼部奉命实施。”
赵顼点头:
“善!朕人事不修,上天已有警示,朕当率黎庶乞求于天,若能得霖雨三日,则旱情解矣。”
“臣所思之三是”
韩维突然停语了。
赵顼惊诧:
“先生何以如此?”
韩维离座跪奏:
“臣将言不当言之语,特请陛下恕罪。”
“先生大胆直言,朕乐于听闻。”
韩维再次叩头:
“陛下忧悯被灾黎庶,‘减膳’、‘避殿’、‘施粥’、‘敬佛’,恐怕不足以应天变以安民心。愿陛下痛自责己,下诏广求直言,以开壅闭”
“先生讲下去!”
韩维急忙从袖中取出一份草诏双手呈上:
“陛下,痛自责己,诏求直言,乃历代明君英明之举,必修人事,必,冶人情,必符天命。臣现任翰林学士承旨,已草诏成文,恭呈陛下裁定。”
赵顼移红莲宫烛于韩维近处:
“先生辛苦了,请读给朕听!”
韩维遵旨读诏:
诏曰:朕涉道日浅,暗于政治,政失阙中,以干
阴阳之和,乃自冬迄今,旱馑为虐,四海之内,被灾
者广。间诏有司,损常膳,进正殿,冀以塞责消变,历
日滋久,未蒙休应。嗷嗷下民,大命近止,中夜以兴,
震悸靡宁,永惟其咎,未知攸出。意者朕之听纳不得
其理与?讼狱非其情与?赋敛失其节与?忠谋谠言囿
于上闻,而阿谀壅蔽以成其私者众与?何嘉气之不久
效也?应中外文武臣僚,并许实封直言朝政阙失,朕
将亲览,求考其当,以辅政理。三事大夫,其务悉心
交儆,成朕志焉!
韩维读完,皇帝赵顼略思之后首肯:
“善,朕所欲言,先生尽道出矣。‘意者朕之听纳不得其理与?讼狱非其情与?赋敛失其节与?忠谋说言囿于上闻,而阿谀壅蔽以成其私者众与’几句,尤得朕心底之思。请先生即行付有司颁行,以途朕愿。”
韩维遵旨,欲起身离去,赵顼压低声音询问:
“先生以为此诏一出,司马光会开口言政吗?”
韩维对此询问心头毫无准备,不知如何回答才是。
“朕有一事拜托先生,万勿为他人所知”
韩维头脑“嗡”地一响,全身紧张:
“臣谨遵圣命,请陛下示知。”
“请先生带着此诏连夜奔赴洛阳,朕要听听司马光对现时朝政的看法,朕要司马君实拿出一个摆脱目前困境的方略来!”
韩维心里立即浮起一个非常清晰的念头:
王安石又将失宠了。
篇三
汴京·王安石府邸
学者和宰相原是极难融合为一体的·在拟定“顺应上天示警”的对策中,王安石的思维仍在学者的“心游万切”中打着圈子·
四更时分,翰林学士承旨韩维,带着一份皇帝赵顼的《广求直言诏》,乘坐一辆双马车辇,出汴京西门,向洛阳疾驰而去。
此刻,董太师巷王安石府邸的客厅里,烛光通明,王安石和他的支持者仍在为皇帝赵顼急需的“顺应上天示警”的对策苦熬着。
王安石仓卒走出经义局,上不摸皇上意图,下不谙朝政现状,会议尚未开始,就蒙上了一层阴影。原已邀请的枢密使陈升之、枢密副使吴充、副宰相冯京均未参加。朝廷中枢长时期的“人事不修”,到紧要关头果真暴露出来。枢密使陈升之是官场老手,精明圆滑,不愿在这棘手的事情上与王安石斗嘴磨牙,更不愿招惹皇上的不满,便借口“卧病在床”告了假。枢密副使吴充,是王安石的亲家,他的儿子吴安持,娶王安石的长女为妻,与王安石的私谊尚好,但对王安石所操之术不甚赞同,政争中已伤了几分和气,也不愿再因政见之争而累及家庭不和,便以“枢密院事体繁多”为由而躲开了。副宰相冯京,是责无旁贷应当参与议定对策的,但他是守旧老臣富弼的女婿,平时为王安石所疏远,且积怨于胸,因此也以“不愿扯肘以误执政明断”为辞告了假。
三位宰执大臣借病、借事的拒绝参加,已向王安石明白无误地显示了朝政纷争的讯号,但王安石似乎乐于顺水乘舟,依了他们的托词,开起了一个不会有异声异调的“同声会”,以图在无争论的情况下迅速拿出一个“顺应上天示警”的办法来。他虽然人走进了旱灾肆虐、骚乱四起的朝政,但他的神思仍然停留在经义局。他像是在满怀信心地制造着新的悲哀。
会议一开始,就展现出一种沉闷、忧郁、紧张、凝重的气氛。曾布神情颓丧,低头箝口,如道霜打,完全失去了往日议事时的热情;吕嘉问怒眉竖立,眼睛充血,腮帮上突起肉筋,不时横扫曾布两眼;吕惠卿依然坐在客厅左侧的楠木椅上,自顾遐想,双手捧着茶杯,偶而心不在焉地浅呷一口;王雱坐在王安石身边的几案前,手握笔杆,不时打量着众人,忧心忡忡。只有王安石一如既往满怀兴致、精力专注地伏案走笔,草录着他的对策纲目。弥漫在客厅里的不祥气氛似乎根本没有引起他的注意。
王安石终于结束了笔录,抬起头来,宣布议事开始,并以更胜于往日的热情和自信先定了个基调:
“十月不雨,旱灾肆虐,哀鸿遍野,流民入京,圣上忧心如焚,京都亦有零星骚乱之事,这是对新法的一次检验,也是对变法者的一次推动。‘顺应上天示警’之策的拟定,当以显示‘变法’六年来业绩为本,以阐明变法义理为宿。古代诸子百家之说,之所以能够传继于后世,其义理都是依据其现实需要而赋予新的内涵。现时‘变法’之义理,即富国强兵,亦当包括抗灾救民”
基调已定,下面该曾布、吕嘉问、吕惠卿和弦成曲了。但回应王安石的,仍然是沉默。各有难唱之曲的沉默。
吕嘉问连日来遭受“市易违法案”勘查的委屈和“募榜”一度立于街头市井的侮辱,他已感伤透了心,憋饱了气,根本没有心思再计议什么“顺应上天示警”之策,也无情绪为“变法”义理增添内涵。他合计着市易务两年来的收支帐目是否真的有误。他惦念着京都各处“杂卖务”。他怨恨曾布不讲情义,自毁市易法以取悦皇上。他担心吕惠卿借复查“市易违法案”而落井下石。他有委屈要向王安石吐诉。可王安石呢?只是挥着鞭子驱赶自己这头拉磨的毛驴,连一把草、一口水也不给喂啊!今晚,他一走进这间议事客厅,就想哭,就想喊,可他又不得不咬紧牙关,闭上嘴巴。
曾布也有曾布的委屈。对吕嘉问“市易违法案”的勘查,是皇上亲口谕示的,他是奉旨执行。募榜立于街头市井,也是皇上亲口谕示,他也不敢不执行。可是谁知不到半天时间,募榜又撤走了,“市易违法案”又重新勘查。而且一顶“沮害市易案”的罪名落在了他的头上,他突然变成了被勘查的对象,这个理往哪儿说啊!曾布憋着气、寓着火。他虽然举止愚钝,但思维并不浮浅,而且缜密细致。他知道吕嘉问怨恨自己,也知道吕惠卿参与复查,其结果必定是对自己“勘查”的完全否定。他明白,“市易违法案”通过复查而推倒,肯定是王安石对皇上的进谏所致,目的也许是出于维护“变法”的声誉,但自己的声誉谁出面维护呢?唉,老师毕竟是老师!他实在不愿再说什么。
吕惠卿不似吕嘉问那样外露,也不似曾布那样呆板,他对眼前朝廷出现的混乱有着深刻的分析。他相信“市易违法”是存在的,而且十分严重,做买卖不违法能赚大钱吗?但不会出于吕嘉问的爱财贪读,这位出身于豪门的公子哥,对钱财有着叛逆浪子式的轻蔑和卑视。他也相信曾布对“市易违法案”的勘查结果是真实的,如果有伤害吕嘉问之处,那也是由于曾布天生缺乏心机。他看得清楚,王安石凭借自己的声望和对“变法”的忠诚,排解了皇帝对“市易违法案”的追究,在全力维护“变法”的声誉和变法者之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