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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珠温言道:“以后不可这样了。你既然对蒲菜这样敏感,哪怕菜牌上没有写出来,身边的人也要跟酒家的人再叮嘱一二。尤其淮扬菜当中,本就爱用淮地蒲菜来配各样的河鲜与肉食,以后少吃。”
韶华肠胃还是难受,皱了皱眉才道:“哪有那么多以后,回京之后就要回宫了。”
明珠拍了拍她的手:“怎么没有以后,你又不会在宫里一辈子。莫说话了,好好歇一会儿。等养好了身子,不拘想吃什么,只管来碧水别院找我便是了。”
“嗯。”韶华应了一声,目光转向刚进来的明重山,又静了静,眼眶便红了。
“韶华郡君现下如何了?”明重山低声问道,双目之中亦是微微泛红,语气像是问白翎等人,又像是问韶华本人。
白翎最是眉眼通透,低头抿嘴一笑,便向明珠道:“既然郡君没有大碍,我等先告退。”
明珠点了点头,也起身向一旁的予钧道:“长公子,我有些事想在回京之前请教一二。”
予钧颔首,跟着明珠出门前还拍了拍明重山的肩,随后便在外头将门关了。
“长公子,借一步说话。”予钧转了身,见一身樱草色长衣的明珠盈盈而立,端秀面庞上带了三分认真的神情,心念飞转之间大概有了数,便点头随其而去。
到了明珠房中,便见门前韩萃与海晨星左右守卫,余人皆不见踪影,想来除了在养伤的燕衡寒天之外,余人皆分散隐身于暗处防卫。而白翎亲手上了茶之后也退出门外,很快不闻其声。
予钧微笑道:“三小姐越来越谨慎了。”
明珠摇头,带了一丝苦笑:“长公子这是笑话我了。我若是足够谨慎,霍三爷也不至于在京郊遭人截杀了。”
提起这件事来,予钧神色也转凝重:“不瞒三小姐,你离京之后的第二日,我便接到了旨意,此行前往泉州,明面上是送韶华郡君探视其母南瀛郡主,实际上还是要跟南夷使者交涉有关西南边患事宜。我虽不是紧随着三小姐你离京,却也没能在京中多留太久。目前天行镖局那边暗中追索的消息,只能确定杀手当中有十个人都是赤霞派出身的,最可疑的目标就是昌亲王府、誉国公府,还有,渭阳夫人府。”
明珠听他语气郑重,尤其是最后的半句,不由皱起眉头:“这三家,岂不都是与慕容家牵连在一起?”
予钧颔首,声音又压低了两分:“如今大家心里都清楚,青宫不过就是拖日子了。最可能顺位而上的,大约便是玄王爷与昌亲王。昌亲王母家誉国公府是开国六功臣之一,自元帝朝至今七代,出过三位相国,一位皇后,至于尚书侍郎、进士文臣,不计其数。所谓簪缨世族,无出其右。昌亲王自元服以来,多接理礼部和吏部职任,颇有贤名。若青宫易主,他的人望,应当犹在玄王爷之上。”
明珠应了一声,心中的疑问欲言又止,予钧到底和父亲的关系是到了什么地步?何以口口声声皆以玄王爷称之?
予钧又道:“昌亲王平素爱惜羽毛,不会轻易出手。倘若此事是为其谋利,那么线索会指向昌亲王府或是誉国公府,二者皆有可能。”
“那么渭阳夫人呢?”明珠疑道,“我大略听过这位祁夫人的名声,是誉国公府的次女?”
予钧目光中闪过一丝慨叹:“是,渭阳夫人是慕容家的次女,单名一个鸢字。当年皇上亲自给的评语,英敏机警,不让须眉,她是文渊书院仅有过的四名女弟子之一,师从大儒荀仲和。当年,”顿了一顿,终于还是道,“当年,她曾与我的母家长辈议亲。只是婚事不成,两家也再难共处。后来渭阳夫人下嫁龙骧将军祁世忠。三年后祁将军阵亡,渭阳夫人无子,因过继之事与祁家亲族有争执,最终以诰命身份独自开府。”
轻描淡写几句话,明珠却听懂了过去二三十年的风起云涌,地覆天翻。英国公楼家与誉国公慕容氏议亲不成,随即再难共处。祁将军阵亡,渭阳夫人开府。简简单单几个字,京城中的雷霆风云不知翻转了多少次。
“那么如今,这位渭阳夫人,也是支持昌亲王?”明珠按下越来越多的疑问,先分析眼前的问题,“渭阳夫人手中还有什么势力么?”
予钧摇头道:“渭阳夫人在京中的地位很微妙。昌亲王的生母瑜妃娘娘与瑾妃娘娘同级并尊已有多年,这固然也是皇上希望看见的局面,另一方面,也不乏有慕容家内部立场的缘故。渭阳夫人的同胞妹妹单名一个鸾字,便是昌亲王妃。这姐妹二人容貌相似,但关系却很不好。所以渭阳夫人不能算是全力支持昌亲王。至于势力方面,渭阳夫人手中,至少持有誉国公府三分之一的力量。”
明珠挑眉道:“渭阳夫人以出嫁女之身,执掌三分之一誉国公府,当真了不起。”
予钧心中一哂:彼此彼此。
第41章 怀璧其罪()
二人交谈甚久,予钧将京中大致的宗室格局皆向明珠简要解说了一番。睿帝膝下成年六子之中,除了长子元德太子为已故多年的裴皇后所出之外,其余皆为妃嫔所生。皇次子礼亲王与皇六子宁郡王的生母丽妃岳氏是睿帝在潜邸最早的侧妃之一,是睿帝当年的业师岳太傅之女。
岳家多年来遥领清流,并没有衰落,但礼亲王才干平庸,便是岳家人也未觉得他有承继大统之才。而宁郡王则与乃兄相反,身为最小的皇子,如今只有三十五岁,却文武双全,英杰出众。
说起自己的父亲玄亲王,予钧只是模糊带过,或许也是因为瑾妃的身份如此,实在谈不上娘家实力。晋王府或许可以算是支持瑾妃,但这多少也是因着明湛嫣嫁给玄亲王为侧妃的缘故。否则的话按照族谱,瑾妃这个“明玉莘”的身份不过是晋王明玉和的远房堂妹,更何况自从晋王交出兵权,急流勇退,晋王府在京中的政治影响力就已经很低了。
如今玄亲王所仰仗的,除了睿帝因着瑾妃而生的偏爱、其自身多年的积累,就是府中正妃侧妃的姻亲。玄亲王的正妃顾王妃是韶华郡君的姑姑,渝州帅府宝栋府顾家的嫡长女,其兄顾常焕多年来镇守西南,威名赫赫。侧妃之中除了明湛嫣,还有叶侧妃与甘侧妃,娘家分别为淮阳侯与宣德将军府。
排行第四的昌亲王不必再多说,而排行第五的泰郡王大概是对大位最没有指望的一位皇子。泰郡王之母肖氏是宣恩侯府嫡女,入宫便封为菱昭仪,颇有宠爱。然而在生下泰郡王不到一年之后,因为与彼时仍在嫔位的瑾妃一场冲突,竟被睿帝下旨赐死,阖家皆受牵累,宣恩侯府从此一蹶不振。
那件事情是睿帝登基以后,在后宫当中震动最大、流血最多的事件之一。可以说瑾妃的地位,自那之后便屹立不倒。而个中内情,知情之人原本就少,又因着睿帝曾经的雷霆天威,便是有人知晓,也是讳莫如深。因此种种,泰郡王从很早就知道自己大位无望,一直谨言慎行,循规蹈矩,绝大多数时候都是看着昌亲王脸色行事,依附其下。
说完这许多皇室内情,予钧已经喝完了三四盏茶,外头连天色也擦黑了。
明珠听完,轻叹了一声:“果然匹夫无罪,怀璧其罪。若是没有权位、恩宠的争夺,一家子也不至于彼此斗成这样。”
予钧叹道:“最是无情帝王家,大略如此。”
明珠唇边再度浮起苦笑:“便不是帝王家,也有这般纷争。我外祖父当年虽然在江湖上有过些名声,但真说多大的家业,也谈不上,至少是不能让天行镖局看在眼里的。但就是这样,还是兄弟相残、刀剑相见了。”
予钧神色一凝:“你是说,当年青江之事?”
明珠垂目道:“虽说江湖人纳妾的少,也不是全然没有。我外祖父的子女里头,只有长子、次子和我娘,是由我的外婆所生。排行第四的小姨连景玥和最年幼的小舅舅连景琭,都是庶出。当年出事之前,人人都说二舅舅文武双全,是定然要继承家业的。我娘虽然也很好,到底是女子,年纪也小些。我爹身为女婿外人,就更不必说了。当年——”
她顿一顿,眼光望向窗外,又慢慢续道,“当年我爹带着我们一家想要回京探望祖父,在青江遭到了连环截杀,动手的人,就是连景玥和连景琭。我始终不知道,这算是我外祖父指使的、还是默许的。想来老爷子心里只是想杀我爹,或许也想杀我和我妹妹这些姓明的外人,但应该还会希望留住我娘的命。只是人算不如天算,连景玥和连景琭即便没有他的许可,也恨不得将嫡出一支杀个干净,有了这个机会,哪里还会留情。结果二舅舅来救援的时候也给杀了,这算是给老爷子的报应么?或许都是命罢。”
予钧看着她目光远眺,平平静静地讲着这些惨烈的往事,仿佛声音与心思都到了很远的地方,遥不可及。而自己眼前所见那张明秀端丽的侧脸上,都是年轻姑娘本不该有的成熟与沧桑,心中不由抽痛起来。她应该无忧无虑的在父母庇护下长大,在京华则吟诗作赋、织锦刺绣,在江湖也可挽弓策马,游览江山,然后嫁人生子,由良人遮风挡雨,平安一生。而不是像如今这样,夙夜警惕、风声鹤唳,将所有的恩仇责任都一肩背负。
明珠转过头来,见予钧眼光里颇有同情怜惜之意,心中一跳,便觉自己面庞热了热,本能低了头,静了片刻才道:“长公子,京中形势既然复杂至此,对霍三爷的追杀是会继续,还是一击不中、便即停止?倘若果真为慕容家之人所为,长公子可有应对之策?”
予钧亦自觉失态,忙收敛心神,咳了两声:“天行镖局与赤霞派的恩怨极深,三小姐且不要着急,此事我们一定会追查到底。若真为慕容家所为,其实此事倒是要简单一些。所谓攻敌之所必救,便是釜底抽薪的法子,慕容家也不是没有自己的软肋。”
明珠探询道:“渭阳夫人?”
予钧含笑点头:“算是吧。”
次日一早,韶华的情况稳定了许多,而明重山一改平常安静肃然的斯文内敛形象,时不时浮现轻轻笑意。便是连上马、行军,都是一脸的神采飞扬。予钧和明珠非常努力的装作什么也没看见,只各自吩咐手下的人严密防备,不可松懈,便启程回京。
自渭亭入京,予钧和明珠各自安排的人一明一暗,外松内紧。终于在又颠簸了大半天之后,在黄昏前将韶华送回了皇宫,而明珠则与明重山一同回到晋王府,探望晋王妃。
对于这二人风尘仆仆的一同归来,晋王府上下反应非常淡然。大部分的人都是匆匆一礼,便各自忙碌去了。
明珠和明重山到了颐珍院,晋王妃十分高兴,拉着明珠的手便不松开:“明珠啊,你回来了。祖母还以为你不回来了。”
明珠回握住晋王妃苍老干瘦的右手,看着老人眼中的欢喜与泪光,心中狠狠一酸,柔声道:“是,我回来了,是我不好,这次去的太久。以后我不离开祖母了。”
晋王妃擦了擦眼角,笑容满面:“乖孙女,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哪里能以后不离开祖母,你还要出阁嫁人呢。”
明珠心中微微尴尬,顺口敷衍:“嗯,祖母精神好些了啊?我叫人送的奶霜和酥饼吃的还顺口吗?我这次从泉州带了些海产过来,跟祖母现在的药冲不冲?能吃海鲜粥吗?”
晋王妃的确精神好了些,但慈爱的目光里也带着些了然:“都好都好,你的心意祖母知道,但是这婚事不能不想啊。”
明珠干笑了两声,随手朝明重山一指:“您看,三哥还在呢。三哥比我还大两岁,您先说他。”
明重山对于明珠这个祸水东引的动作表示很无奈,忙向晋王妃躬身道:“祖母如今还是多休息,俗务繁杂,不必太多费心了。”
“这哪里是俗务,”晋王妃摇头道,“胡说,婚事最要紧了。但重山啊,你的婚事已经有眉目了,祖母也不催你。”
明珠和明重山同时一惊,都怔了怔。
明重山长眉微锁,谨慎回问:“祖母何出此言?我奉命出京公干也不过一个月不到,何来婚事。”
晋王妃微笑道:“你都几岁了啊,要不是你前些年一直在南边习武,如今早该成亲了。你回京也半年了,如今在羽林卫也领了职务,还不说亲,要继续拖到什么时候?”
明重山尽力掩饰着心里的焦虑:“祖母说的是。只是,不知……”白皙俊秀的脸上微微发红。
晋王妃笑了笑:“似乎是文官家的女儿,你母亲正相看着,我也不大清楚。”
文官?明重山立时心中一沉,他与韶华身份有差,虽则有情,亲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