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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小景惊魂未定,抱着予钧的手似乎并不太想松开,哇的一声大哭出来便停不住。
明珠看着予钧面上似有几分尴尬,心中只觉好笑,并不伸手:“叶二姑娘害怕的很,长公子多安慰一下吧。”
予钧无奈,又拍了拍叶小景的背,望向明珠的眼光里已经有了求救之意。
明珠与予钧并不相熟,虽然觉得此情此景颇为有趣,到底也不好取笑太过。等叶小景又哭了几声,终于开口道:“叶二姑娘,别哭了,咱们去看看韶华郡君。”
这话倒是个提醒,叶小景抹了泪:“对对——呜呜呜——不知道她怎么样了,呜呜呜。”
这边哭边说的样子当真可怜可爱,明珠下马拍了拍她的肩背:“应当没事,韶华郡君马术比你好,明三爷武功也比你表哥好。没事的。”
叶小景倒是心宽,立刻又扑到明珠身上继续呜呜地哭:“呜呜呜,那就好,吓死我了,呜呜呜呜。”
予钧虽然因为终于将叶小景脱手而松了一口气,但还是忍不住瞪了两眼笑意难掩的明珠,才勉强压抑住心头那句问不出口的话:明三爷怎么就比我武功好了?
待天色近暮,众人终于平安回到了自己的营帐,各色精彩的故事也迅速流传开来。首当其冲的,莫过于素来在宗室女眷中以骑射闻名的韶华郡君惊马受伤,事发之因无人晓得,但解困之道则有不同版本。有人说救了韶华的是文武双全的玄亲王府四公子予锋,也有人说是昨日剑会上一鸣惊人的低品阶羽林卫明重山,甚至还有人说是祥和乡君与宣威将军之子鄯章然。
相比之下,其他的新闻,例如楚丹姝被流矢误伤膝盖,宝瑞郡主与宝琪县主因猎物反目,叶小景一路抱着明珠大哭而归等等就不那么引人注意了。
明珠原本以为,在这两日之间见到这样多的争斗、偷袭、受伤已经算是精彩至极,但万万不曾料到,转日清晨的一声惊雷,更是炸得晋王府措手不及。
听闻禀报的时候,晋王正端着汤碗,和明珠笑说自己年轻时秋狝行猎的事迹,帐外靳北快步进来:“王爷,瑾妃娘娘昏倒在玄亲王帐,明侧妃娘娘禁足了。”
晋王的手一抖,几乎半碗汤都泼了出来。明珠与晋王对望之间,隐隐觉得竟似乎有一丝寒光厉色闪过。
祖孙二人快步到了玄亲王府营帐,远远便已排开了睿帝御驾的龙骧卫和羽林卫,十步一卫,兵甲粼粼。
禀报后入帐,场面更是凝重。瑾妃躺在当中的矮榻上,双目紧闭,面色苍白,气息似乎甚是微弱。睿帝坐在榻旁,握着瑾妃的右手。另一厢,玄亲王并府中众皇孙跪了一地。而秋狝随驾的四位太医也都清一色在帐门旁躬身待命。
论辈分,晋王算是玄亲王的远房舅父,也是半个岳丈。但论王爵,亲王衔仅次于青宫储君,自来卑不动尊,晋王见此景忙撩袍要跪。
睿帝并未抬头,却挥了挥手:“玉和,坐吧。”
君臣之间以名相称,这是要以家事论了。晋王便不推辞,微微侧身,坐在内侍送上的藤凳上,明珠侍立其后。
“娘娘情形如何?”晋王匆匆赶来的路上向靳北查问,只知道是瑾妃到玄亲王营帐说话,母子二人似有争执,后来明湛嫣奉上了一碗茶汤,不想瑾妃饮下不久就昏了过去。睿帝自然是震惊震怒,问责众人。
睿帝哼了一声:“郗太医,你再说一次。”
四个太医中的首领便是如今的太医院正郗惠林,此刻也是惊魂未定,闻言躬身:“臣遵旨。瑾妃娘娘近日肝虚血弱,不宜动怒,且一直进雪莲玉参汤温补。今日明侧妃送上的七宝安神茶中有一味黄岩草,与玉参相冲。加之娘娘仿佛动了大怒,两厢叠加,便气血迷心……”
哗啦!一套白瓷茶盏被睿帝猛然摜到地上,登时砸了个粉碎,帐中所有原本站立的人均一同屈膝跪下。连晋王都惊了个踉跄,明珠上前扶着晋王一同跪倒。
睿帝指着郗太医怒道:“气血迷心?身为太医院正,你当朕是傻子吗!”
“臣……臣不敢……臣不敢欺瞒圣上!”随驾侍奉也有近二十年的郗太医从未见过睿帝如此雷霆之威,牙关格格结巴了三次才说完这句话。
“气血迷心如何就能昏迷不醒?气血迷心如何就能汤药不进?你郗家世代相传的金针呢?”睿帝到底也是年迈,怒至此处不觉阵阵眩晕,咳嗽起来。
身旁的内监忙起身去给睿帝顺气:“皇上,您息怒啊,龙体要紧!”
睿帝咳嗽了几声,慢慢舒了一口气。
郗太医强自镇定了半晌,方硬着头皮道:“陛下,娘娘今年已经是六十有五,气血到底不比壮年。此番激怒之烈,臣行医多年是前所未见,只怕已伤了心脉,恐至中风,故而针石皆未立时见效。但若能安舒静养,不再动怒,或许还有转圜余地。”
睿帝闭了目,缓缓舒气,众人皆战战兢兢,帐中落针可闻。
半晌睿帝方平静了些脸色,指着玄亲王道:“你也是四十多岁的人了,居然能混账到这般境地。你母亲若有个什么……”
“陛下。”晋王以头连连叩地,“是老臣教女无方,愧对陛下。”
明珠虽跪在晋王身侧,但还是习惯性地端直身形,并未叩首,在一众惊惧跪伏的众人中不免格外显眼。
睿帝看了明珠一眼,挥手道:“扶你祖父起来。”
明珠余光扫到瑾妃面容,忽然心中一动,觉得瑾妃面上似乎有青光隐隐,好像有些眼熟,微一出神之间便迟钝了两分,应了声便随手去扶祖父。
晋王拂开明珠的手,又向睿帝道:“陛下,老臣愧对陛下。”
明珠凝思了片刻,挺直的身子便更显突兀,后方的众皇孙等人虽然有惊惧紧张,但也时刻望着睿帝方向,目光自然便不约而同汇聚到明珠身上。众人都忍不住想到,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姑娘是不是脑子有点问题。
此时明珠却忽然直视睿帝:“陛下,娘娘的病状蹊跷。”
一石千浪,郗太医刚刚平静了一些的身子又是一震,想要开口驳斥却又底气不足。便听明珠继续镇定说道:“臣女得蒙娘娘青眼,昨日有幸伴驾。娘娘气息平稳,玉体健朗,毫无不适之色。且娘娘性情端淑淡泊,便生死大事也必然不至狂躁暴怒,即便闻听冲撞言语或是不愉之事,也断然气恼不到中风的地步。另外臣女觉得更蹊跷之处,是娘娘的脸色中好像有些青色,这不似衰弱病气,更似中毒之相。”
“中毒?”睿帝脸色越发平静。伴驾众人亦愈发战兢,自潜邸之时睿帝便是这般,倘若怒形于色,尚有回转余地。但逢大变时平静若此,便是怒到极处,要血流漂杵了。
郗太医忙道:“皇上明鉴,娘娘的脉象……”
“住口!”睿帝喝了一声,又望向明珠,“你既然说是中毒,可有救治之法?”
明珠想了想:“臣女于医道所知不过皮毛而已,但我有一侍女,对解毒之道颇有见解,陛下若许,可传她一试。”
“传。”睿帝沉声道,“传令猎场,各自归账,给朕彻查!”
第13章 锦瑟宗姬()
不片刻,白翎跟着传令内监入帐。明珠又抢先道:“陛下,臣女的侍女自江淮带来,并非晋王府婢女,未习宫规,若有失礼,万望饶恕。”
睿帝摇头道:“无妨,且先来为瑾妃诊治。”
白翎简单福身一礼,便直接半跪在木榻前为瑾妃搭脉,又翻看眼皮与唇色、指甲,很快便笃定道:“娘娘这是吸入了华泷草烟。这种草传自东瀛,中原应当是没有的。华泷草的毒性不算太猛烈,但一来是叫中毒之人的症状如同急怒攻心,不识此草之人容易误诊。二来若是此草经过特殊炼制,则药性潜伏的时间较长。换句话说,娘娘此刻发作的话,中毒的时间可以前倒推到数个时辰乃至几日之前,比较难以确定。”
睿帝闻言精神不由一振:“你既然如此笃定,可有解毒法?”
白翎又按了按瑾妃的脉,沉吟了片刻才道:“娘娘底子甚好,心脉还算有力,而且吸入的量应该不大。如今这样是进不了汤药的,那么就以药汤沐浴熏蒸,再辅以针灸刺穴,若是明日能醒,那么再进汤药就能将毒素大致排出。只不过到底娘娘上了年纪,固本培元的部分还得太医参详着配合。”
睿帝神色终于松缓一分:“帐外有四名医士,四名医女供你差遣。若能治好瑾妃,朕重重有赏。”
当下除了白翎与太医、医士医女,余人皆鱼贯退出。加上闻讯而来的韶华郡君等一众宗女,很快瑾妃账外数丈处便聚了一大群人。瑾妃伴驾五十年,圣恩之深,无人可比。因而这番睿帝的雷霆震怒,实在是惊动了整个朝元猎场。
明珠原本就在晋王身侧,此刻也依旧扶着祖父。晋王向玄亲王拱了拱手,便要回到自己营帐询问明珠。但玄亲王又如何放心的下,自然也要跟过去再问。于是予钧便出来向众人分说了几句,叫众人皆各自回营,只留了予铎和韶华郡君,一同跟着玄亲王到晋王府营帐说话。
瑾妃生死未知,睿帝雷霆未息,众人也顾不得太多客套礼节,一路走过来几乎就是将明珠团团围在中间问话。
混乱而情急之下,每个人问的方式都不同。
晋王问:“白翎有几成把握救治瑾妃娘娘?”
玄亲王道:“可否查出娘娘是如何中毒?”
嫣妃之子予铎插口:“黄岩草的冲克会加重还是减轻娘娘的毒性?”
韶华郡君眼中已经有泪:“娘娘要不要紧?”
明湛暄狐疑而警惕:“你如何看出娘娘是中毒?”
明重虎也追问了一句:“白翎是哪里来的医女?”
而站在众人身后的予钧神色凝重而镇定:“倘若白翎姑娘不得法,三小姐可还有其他解毒之道?”
明珠一路都没有回答,直到回到了营帐之内,才向晋王道:“祖父,还请留意防卫。”
予钧接口道:“三小姐不必担心,此刻帐外都是羽林郎守卫,适才许多问题,劳烦三小姐一一解惑。”
明珠颔首,向众人简单回应:“白翎是泉州人士,身为药行女儿,自幼便见过许多滇边或蛮夷的毒草毒物,不是什么太高明的神医,只是对解毒了解颇多。中毒的缘由,只怕要从近身的人查起。但想来这些问题陛下也会问,白翎所知,自当尽答。至于几成把握,我非医者,不敢擅答。”顿了顿,又道,“眼下也只能先等一等,看白翎的救治如何。明早当有分晓。”
大部分的答案都这样模糊,众人更加心焦,甚至也多了几分怀疑。但明珠最后一句话确实没错,众人也只能等了。
且不论这一日夜的等候是何等煎熬,次日晨曦破晓之时,传来的消息是瑾妃的病状稳定,人也醒了过来。晋王帐中坐议整夜的众人几乎是同时松了一口大气。而御前随驾上下一干人等,亦终于觉得自己的人头是还能连在脖子上,稍稍喘息几回。
睿帝自然是秋狝兴致全无,传旨叫礼部礼官代持剩余礼节。帝妃二人则直接起驾回宫,又钦点明珠与白翎随驾侍疾。
历来秋狝大典长则十数日,短则五七日,像这般三日而终的着实少见。但瑾妃圣恩深重,位同副后,居然在秋狝次日中毒垂危,用睿帝的话说:“今日毒害朕枕边之人,明日岂不就是要刺朕于无形?!”
转后睿帝的旨意也传了下来。随驾护卫的羽林郎卫统领罚俸三月,内侍统领罚俸半年,随驾御医降职一等,罚俸一年,瑾妃随侍宫人一律严查。
玄亲王罚俸半年,明侧妃闭门思过三月——这还是因为白翎说,错有错着,若无黄岩草冲克,在玉参的催化下华泷草毒性更烈,只怕即便后来能救回,也会手脚麻痹。
然而有关瑾妃中毒,玄亲王受伤的背后原因或者主凶,却并没有在随后几日的排查与追究当中,露出什么线索或端倪。对此睿帝也曾经暴躁过两日,阖宫上下战战兢兢,人人自危,生怕如同天裕早年间的那次雷霆威震一样,再度血洗禁宫。
幸好瑾妃渐渐恢复,在某日午后与睿帝的一场长谈之后,睿帝的情绪才得平静。
彼时正好在瑾妃身边侍疾的明珠和白翎虽然也不能得知太多内情,到底还是见证了所谓的宫闱悬案是如何产生。瑾妃似乎对自己中毒和玄亲王的受伤原因已经有了答案,身边的宫女、内监和侍卫在这几日之中悄无声息地更换了数人,更大的风波却并没有掀起。是不到时机?还是投鼠忌器?或者二者都有,不过这些与明珠并没有什么太直接的利害关系,也不过就是默然旁观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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