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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信步走进来,想也未想,便坐到了床上。可是这一坐,他恰恰便坐到床上一大片小水人们爬过的湿痕上,神情不由得有些怔松,迟疑地站起身来,摸了摸自己的臀部。
指尖湿哒哒的,还沾着未干的水珠。
段泽表情古怪,盯着指尖许久,这才抬起头去看寇秋:“这是。。。。。。”
要是正常世界,直接说水洒了,也就没有什么人怀疑了。可这个世界完全不同于正常世界,连杯子的杯口都是封的严严实实的,只露出一小块圆孔供吸管插入。而众所周知,吸管中的水根本不可能被倒出来。
寇秋的思维转了又转,最后只好一脸严肃望着对方:“我哭的。”
“你哭的?”
这个答案显然来的更是莫名其妙,段泽蹙了蹙眉,问:“哭什么?”
寇老干部的眼睛望向远方,幽幽说:“我忽然想起了为我们国家英勇牺牲的革命先烈。。。。。。”
段泽:“。。。。。。”
可以的。
这种说法,鬼才信呢。
他又看了眼湿痕,表情愈发奇怪了几分,欲言又止看了寇秋一会儿,最终还是扭过了头,没说话。直到抱着被子离开时,段医生才开口道:“白大师,这也是种正常情况,没什么好羞耻的。等明天,你来我的诊所看看,我可以给你开点药。”
寇秋完全没有听懂,懵然和他回视:“开什么药?”
系统忽然噗嗤笑了声。
“真没事,”段医生的眼睛里充满鼓励,“来吧,总拖下去也不是个办法,总有一天,你要直接面对的。”
面对啥,面对啥??
寇秋对自己的崽说:我总觉得他好像脑补了一些不太好的东西。。。。。。
系统幽幽回答:你没感觉错。
而到了第二天,寇秋便知道段泽脑补的究竟是什么了。
因为他收到了一个猪尿泡,还有整整一袋成人纸尿裤。来送东西的段泽还很贴心,只是悄悄将物品包进黑袋子里放在了他的窗台上,并没有告诉任何人。
可是寇秋完全开心不起来。
他不尿床!
真的!!!
系统笑得差点儿背过气去,丝毫不掩饰自己的幸灾乐祸。
寇老父亲幽幽地提醒它:小可爱。
系统崽子的笑声顿时骤停了,开始无辜地装起了小可爱,嘤咛了一声。
阿爸,它说,那你打算怎么办?
怎么办?
寇秋望着天空,天空阴沉沉的,像是在蓄着一场暴风雨。
就今晚。他说。
今晚。。。。。。是时候该去见见娃他爸了。
第三天的符咒也被贴到了井上,寇秋在祠堂里看到了许多为祭祀而扎起来的灯笼。这些灯笼并不像是寻常用的那种喜庆的红色,它们的红色甚至是隐隐有点发黑凝固的,透着点阴森的气息,无端让人联想起凝固的血液。
“再过四天就是祭祀了,”村长瞧见他的目光,解释道,“这都是我们村的传统。”
他的手慢慢拂过那些灯笼的表面,像是半点也没察觉出上头透出来的阴寒气息。
“祭祀那天。。。。。。”他缓缓说,“白大师一定要过来看啊。”
寇秋注意到,他的手忽然不自觉地抽动了下。
这一天的村里及其寂静,甚至连孩子的声音也少了。寇秋从祠堂回到自己暂住的屋里,只能从那些关起来的窗户后头偶尔看见一双闪着光的眼睛,如同在窥伺着一只慢慢走进陷阱的猎物。
他仅能听见自己的呼吸声。
分明是青天白日,系统却控制不住地打了个哆嗦。
晚上时,寇秋没有再睡,他始终睁着眼睛,静静地等待着那群访客的造访。等熟悉的肥嘟嘟的水屁股一个个从窗户缝隙里挤过来时,他才坐直了身。
水娃们动作顿了顿,随即惊喜地从窗台上一下子扑到了他怀里。寇秋左拥右抱,抱了个大满怀。
系统不轻不重地哼了一声。
“爸爸,爸爸!”为首的水娃说,“我们今天玩什么?”
寇秋揉了揉它的头发,把它揉的水花四溅,一个劲儿地直哼哼,把整个小脑袋都往寇秋手上放。
他说:“我们今天就来玩找父亲的游戏,好不好?”
小家伙们面面相觑,像是有些犹豫。
寇秋又耐心地问了遍,“好不好?”
水娃们仍旧没有回答。
几秒之后,它们却像是忽然间得到了答案,一个个飞快地行动起来。为首的水娃奶声奶气说:“爸爸,可你现在还没法去见父亲,活人无法通过那里。所以——”
它握紧的小拳头在寇秋的额头上敲了三下,低声说了什么。
下一秒,寇秋的身体骤然躺回床上,另一个半透明的寇秋从床上慢慢坐了起来,不可思议地打量着自己的手臂。
——哪怕已经知道了这个世界恐怕是个灵异事件,亲眼看见灵魂状态的自己,也是一件严重动摇世界观的事。
水娃们晃晃悠悠排成排,挨个儿往自己的手腕上系上了一条红绳,那红绳最后捆在了寇秋的手上。第一个水娃拉了拉,确定红绳无比结实,便兴高采烈道:“出发!”
它们从门口摇摇摆摆地出去,还不忘回过头来帮寇秋把门锁好了。
村里空无一人。黑暗浓稠的搅也搅不动,沉沉地罩着整个村子,只有一点昏暗的月光,勉强能照亮一小片前进的路。小家伙们从墙角处大摇大摆地走过去,一路行至祠堂,进入到了后院。
它们到了井前,熟门熟路扒开几张符纸,寇秋认出来,正是自己写的那几张。
水娃们说:“不要怕,爸爸,跳!”
它们一个个地像是跳水般轻盈地跃下去。寇秋的脚尖踩到了井口边缘,努力试图向下看去,却什么也看不清,只能听见隐隐发出的嚎叫声。
系统哆哆嗦嗦地说:阿爸,我有点怕。。。。。。
它话音未落,宿主就已脚尖一松,跟着跃了下去。
系统:啊啊啊啊啊啊啊!
它还完全没有做好准备!!!
井深的像是完全触不到底,寇秋一直晃晃悠悠向下落,勉强能看到前面一串小水人降落伞似的身影。忽然间,有一个水娃说:“小心,爸爸。”
几乎是在他说这话的一瞬间,寇秋感觉到了什么。
那是沉重的呼吸,一下一下,就喷在他的颈侧。有什么在黑暗之中窥伺的目光慢慢转了过来,牢牢地锁定了他,像是在看一块自动跳下来的肥肉。
系统叫的一声比一声惨烈,声音里甚至带上了哭腔。
——他们都对上了一双眼睛。
那显然是一双死人的眼睛,浑浊的已经不成样了,脸部高高地肿起,泛着被泡出来的青白,就这样望着他们。
“好香,”他慢慢说,“好香。。。。。。”
有更多的东西被这声音惊动了,纷纷向着这处飘来。在这黑沉沉一片里闪动着的,全是眼睛,一双双都是溺死之人的眼睛。他们伸出了手,拼命想将这个闻着便觉得可口的生魂拉进自己嘴里来,可寇秋手上的红绳发着幽幽的光,竟将他们震的全都前进不能。
“好香!”
“好香!!!”
无数游魂纷涌而来,迫不及待地将他淹没了,反反复复地叫着。
“好香!!!”
水娃们也察觉到了不对,憋足了劲儿开始拔河似的将寇秋向下拉——可有那群游魂在,寇秋的去路已经被牢牢堵死,丝毫动弹不得。
有腥臭的水珠甩到了脸上。
系统哀嚎道:这口井到底是有多深啊——啊啊啊啊——
喊着口号的小水娃又加大了劲儿。
“一二!一二!”
“爸爸!爸爸!”
在两端的拉扯之下,寇秋骤然觉得手上一松,竟然是那红绳断掉了。水娃们一下子哗啦啦向下坠去,游魂狰狞的眼睛牢牢锁在了他断了绳子的手上,慢慢咧大嘴,露出一个饱含恶意的笑。
系统捂住了眼睛。
就在这一瞬,突然有另一道光亮了起来,水流一下子从下涌了上来,带着强大的、不容置疑的力量,将游魂们冲了个七倒八歪。寇秋坠入了这水里,被水流温柔地包裹着,一点点向下坠落。
“闭上眼,”有声音道,“别看。”
这一幕,和他梦中的景象像极了。
寇秋的心忽然安了下来。
他被水流牵绊着,沿着特定的方向不断飘动——不知究竟落了多久,有一双有力的手忽然间锁上了他的腰际,带着他慢慢踩到了实处。
“竟然是极灵体,”那熟悉的声音道,“是我疏忽了。。。。。。”
鼻间全都是熟悉的湿润气息。寇秋重新睁开眼,入目便是一群担忧地凑过来的小脸,看见他没事了,那群小水人纷纷垂下了脑袋,露出了自责的神情。
“不怨你们,”寇秋下意识道,“这应该只是个意外。。。。。。”
腰间锁着的力道大了点,小水娃们重新高兴起来,拉着他的手让他转身。
“父亲!”它们嚷嚷着,“我说过的,好白的,特别好看!哪儿都软!”
“嗯,”蛟龙的声音含着笑,“是软。”
系统惊愕地瞪大了眼,似乎有点接受不能蛟龙竟然是个流氓。
“我听它们说,你想来见我。”蛟龙说。
寇秋微微叹了一口气,缓缓转过身去。
“是的,”他说,“所以,我来了。”
他对上了水中一双淡金色的眼睛。
井中的水流忽然慢慢搅动起来,逐渐朝着一处汇聚而去,一点点勾勒出了人形——密密的银发顺着水流动的方向垂下来,蛟龙的面部逐渐显示出了清晰的轮廓,眼睛里含着笑意,望着他。
系统小小地倒抽了一口冷气,瞬间决定原谅蛟龙是个流氓了。
这张脸能让它原谅一切,真的。
只属于神话传说里的脸。
寇秋也愣了愣,随后眼睛却转移到了对方的脚上,蹙眉道:“你这是怎么了?”
系统这才从美色的震惊之中回过神,不得不在心里头赞扬了下寇老干部不重外表的精神。
蛟龙的脚腕上,牢牢地锁着什么。
那条链子一直连向后头,寇秋沿着链子的方向走了两步,蛟龙侧了侧身,无比自然地将他拦住了。
寇秋眼睛一眨也不眨望着他,神色坚定。
“我要看。”
蛟龙扬了扬眉,问:“这么胆大了?”
小水娃们立刻见缝插针插进话来,不遗余力地夸奖寇秋。
“是的!可胆大了!”
“又勇敢,又善良!”
蛟龙的手臂揽得更紧了点,神色也让人看不懂,淡金色的眼睛里头分明含着笑意,却又像是涌起了点别的什么。
“我要看。”寇秋又固执地重复了一次,“我要知道,你每天面对的,究竟是什么。”
小水娃跟他站在同一条战线,坚定不移道:“爸爸想看!”
“那就让他看!”
“他想看!”
它们挥舞着手臂去拽蛟龙的头发,蛟龙眨了眨眼,神色怔松。
半晌后,他忽然低低笑了声,道:“拿你没办法。”
他慢慢撤开身。寇秋这才看清楚身后那幽沉的一片,究竟是什么。
系统崽子震惊地张大了嘴,难得地爆了句粗口。
我艹,它说,这得有多少?
寇秋没有教育它。这样的场景实在太过触目惊心,简直像是一场噩梦。
——全是尸体。
那些尸体沉沉浮浮,上头贴满了黄色的符咒,用红线密密麻麻捆在一起,犹如蜘蛛织成的一张大网,而他们则是已经被吃的只剩下壳的食物。
“现在你看见了,”蛟龙在他身后,低声说,“害怕么?”
寇秋仍旧是怔怔的,却坚定地摇了摇头。
“我知道,”蛟龙慢慢环上了他,将他完全抱在了怀中,“你不会怕。”
寇秋说:“就是这些东西困住了你?”
“不止这些,”小水娃们七嘴八舌给他打报告,“底下还有!”
“底下全都是!”
“很快了。”蛟龙不紧不慢说,“他们把我锁在这里头,也已经过了几百年了。。。。。。刚开始时设立下的阵法,已经慢慢地失效了。”
他的眼睛看着遥远的井口。
从那时到现在,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被困了多久。也许是三百?也许是四百?漫长的难捱的时光,总是把每一秒都能拉的很长很长。
可他却总觉得,这等待里,是含着希望的。
在等什么?
他隐隐觉得,自己在等一个人。明明不知道这个人的模样,也不知道这个人的性格,可他知道,在看见这个人的第一眼,自己便能将他认出来。
果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