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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觉非回太师府。
蔡修想了想,竟是脚步一转,往九门提督刘进的府上去了。
这一档子事儿,陆锦惜自然是不知道。
永宁长公主的车驾一路送她回去,道中那话题几乎都在今天的事情上转悠,又提到薛廷之科举那件事的后续。
当然,有关为她择婿的事情也没忘记。
对已经有了目标的陆锦惜来说,这件事也不过就是应付两声。
可也不知是不是看出了她的不在意,或者感觉出了她态度上略微的敷衍和躲闪,永宁长公主盯着她,考量了半天,竟忽然问她:“你觉得方少行怎么样?”
那一瞬间,陆锦惜差点吓得把手里的水杯给扔出去。
若不是刚才与方少行说话的时候,确认过了附近没有什么人,她几乎就要怀疑自己跟方少行那几句话传到了永宁长公主的耳朵里。
可饶是如此,她也呛了一下,咳嗽起来。
她们谈的可是挑选夫婿的事情啊!
永宁长公主前面还对方少行十分不满,如今竟然来问她怎么看方少行?
一时半会儿,陆锦惜没闹明白在这一位婶母在想什么,只眨眨眼,看着她,也不敢轻易说话。
永宁长公主却是看出了她的顾忌,似笑非笑道:“方少行虽令本生厌,可自身本事不差,假以时日,未必不能成大器。且如今皇上赏识他,不久就能上来。可以说,论出身他未必能与你相配,论品行也不一定有多端正,可你若看中他前途,觉得不错,倒也不是不行。”
不是不行
也就是说,她的确不喜欢方少行,可并不觉得陆锦惜不能嫁给这人。
毕竟她是她,陆锦惜是陆锦惜。
只不过在陆锦惜这里,这话听着就有些令人心惊胆寒了。
她对方少行有那么一点点兴趣。
但这一点点兴趣,并不与“改嫁”这两个字有任何的关联。更何况,就是那名满天下的顾觉非,一旦要提什么婚娶之事,她都避之如猛虎
所以,心电急转之下,她立刻就准备出了一堆的说辞来婉拒:“方大人青年才俊,且还是大将军旧部,莫说是世人目光,便是礼法也不容的”
“行了,本宫知道你对他没意思了。”永宁长公主都不用听完,就知道她是什么想法了,只摆了摆手,“只不过是想问问你,看你能不能吃得下这年纪的”
吃得下。
这三个字真是用得绝了。
陆锦惜自己就算是脸皮很厚,可真要把这三个字明晃晃说出来,怕也会有几分难为情。唯有永宁长公主,面不改色心不跳,仿佛这话有多正常一样。
她一下就不知道应该怎么接了。
幸好永宁长公主也知道自己这话的威力,没跟她计较,且一转头就已经发现将军府近了。于是结束了谈话,让人送陆锦惜下去。
这时候,陆锦惜才算是松了一口气。
回到东院的时候,府里已经掌灯。
庭前的海棠盛放,一眼看去,灿如云霞。
明亮的灯火里,贴身伺候的白鹭就守在门口,见她回来,便连忙迎上来几步,圆圆的脸盘子上沾了几分喜气:“夫人,您回来啦,哥儿姐儿们都里面等着给您问安呢。”
“这样高兴,出了什么喜事?”
她见了,有些奇怪,一面往里面走,一面问着。
白鹭性子素来轻灵些,这会儿跟在陆锦惜后面,脚步轻快得不行,像是带着一阵小风儿:“还不是夫人您在宫里面长了脸?宫宴才一散,您都还没回来,奴婢们就听说您在宫里是跟太后娘娘、皇后娘娘还有长公主一块儿观礼的,还是在太极殿前面。这可是前所未有的殊荣呢!”
殊荣?
陆锦惜一听,差点没笑出来,心里面却觉得有些讽刺。
这殊荣,还不是她那倒霉的亡夫,拿命在沙场上换来的?而且,她在车驾里听永宁长公主那话,这事情怕还有些内情呢。
“才议和你就这般高兴,不知道的怕还以为你不是将军府的呢。”她音色凉凉的,唇边挂上了一点浅笑,只道,“可长点心吧。”
白鹭可没料到陆锦惜是这反应。
待听了“将军府”三个字,她冷汗立时冒上来一些,马上就知道自己是说错话了,只低声道:“奴婢该死!”
“成了,就是点你两句。”陆锦惜实没有责怪她的意思,说话间已经走入了门里,“既不能哭丧着脸,可也别太高兴,免得叫外人看了说闲话。”
“是。”
白鹭暗暗记在了心底,小声地应了,跟着走了进去。
薛明璃、薛明琅、薛迟,三个孩子都在。
薛廷之也来了。
陆锦惜在外面跟白鹭说话的时候,他们就听见了,此刻她走进来,便都规规矩矩地躬身行礼:“孩儿给母亲请安。”
这整齐的。
虽然对着薛廷之这么大个便宜儿子,老有一种不很对劲的感觉,可一看到其他三只乖乖的模样,陆锦惜心里就舒坦了不少了。
问题儿童都走向了正道,可喜可贺。
“都别多礼了,快起来。”
她走过去,一个也没扶,只随便摆了摆手,便坐到了暖炕上。青雀沏了一盏热茶上来,她吹了吹,喝了一口,暖了暖身子,接着才放下。
“我进宫了一趟,你们在家里,可都没捣乱吧?”
“哪儿有?”
某只小霸王第一个表示受到了冤枉,不满地嘟起了嘴,几乎立刻就要从椅子上跳下来跟她理论。
“娘亲就知道我们捣乱,今天我们可都听话得很。是吧,琅姐姐?”
薛明琅今天穿着一身的粉蓝,自打跟自家娘亲讲和之后,就什么事都站在她娘这边。若换了往常,她或许还要附和两声,但现在么
她十分不客气地翻了个白眼。
“我和姐姐当然在家好好的,还描了新的花样呢。你?我们可就不知道了。”
一旁的薛明璃抿着嘴,悄悄笑了起来。
薛迟一张小脸气得通红,剑眉都竖了起来,完全没有想都昔日的盟友现在竟然就连站在自己这边都不愿意了。
好生气!
“可,可我今天的确什么都没做啊!”他委屈得厉害,“我还想着今天也要去上学,后来才知道先生也要进宫,所以才玩了半天可我也把论语抄了两张纸呢!”
今天顾觉非是入宫去了。
想起议和大典开始之前听见的那件事,陆锦惜只觉得,顾觉非的仕途,只怕没有那么容易。
此刻听见薛迟又提起顾觉非,她不由道:“我还当你不是特别喜欢这一位先生,跟以前一样,能不上学就不上学呢。怎么,现在想去?”
“想啊。”
薛迟笑了起来,摸了摸自己的脑袋,似乎还有些不好意思,可一双明亮的眼底,却仿佛透着光。
“那天顾先生说过了,议和之事一落定,以后治国就要靠经世致用之学。爹爹打仗是为了黎民百姓,我也要努力,学点有用的东西,好成为跟爹爹一样的大英雄,大将军!”
这也是之前陆锦惜说过的话。
只是
她没有想到,顾觉非竟然会对这样半大的孩子,说这样一句通透的话:议和之后,可不是要靠经世致用之学吗?穷兵黩武,到底劳民伤财。
唇边挂上一点意味浅淡的笑来,陆锦惜看着薛迟的目光,变得温温然,只给他打气:“你知道就好,这样娘亲也放心了。你顾先生可是当世难得的有识之士,他的本事,你若能学来三分,将来也不用愁了。”
“三分哪里够?”薛迟不肯,“既然要学,我一定要学个十分,甚至十一分,十二分!他们不都说,学生比先生厉害,叫做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吗?说的便是孩儿了!”
十分不够,还要十一分,十二分?
这话可够大的。
陆锦惜莫名就笑了起来,唇边的笑弧荡开,收都收不住,只顺着他的豪言壮语道:“成成成,你就是青出于蓝。不过还是不要学你先生的十分了,但求学个好的十分。”
“那先生难道还有不好的地方吗?”
薛迟没想明白为什么,下意识就这样问道。
这话却一下把陆锦惜问住了。
她当然觉得顾觉非还有不好的地方,或者说奸诈狡猾的地方,所以才会说不让薛迟学他的全部。
可薛迟这话,她要怎么回答?
一时微怔。
她眨了眨眼,没说出话来。
左手边第一把椅子上坐的就是薛廷之,清瘦的身形,穿了一身浅蓝的袍子,还有那略略带着几分病气的面容。
陆锦惜没敏捷回答的这时候,他浓长的眼睫便颤了颤。
一双幽暗的眼眸抬起,看了她一眼。
晦涩,了然。
还有一种难以言说的嘲讽与克制。
陆锦惜没察觉,因为她在思考说辞。
顿了片刻后便有了答案。
她只眨了眨眼道:“金无足赤,人无完人。虽然你们顾先生驰名天下,可圣人也有不对的地方,他肯定也有。你取其长,补其短,这才是对的。若学他十分,那你又自己置于何处呢?”
“啊”
薛迟听过这一句话,之前却没想到这里去,现在听陆锦惜一说,就转过来了,顿时吐了吐舌头。
“孩儿懂了,那反正先生有什么优点,我都学了。”
薛明琅在一旁听得皱了皱琼鼻,哼了一声没说话。
陆锦惜听见,却是想起自己先前对她们姐儿俩的打算来,只转头看了看她,又看了看薛明璃,问道:“如今迟哥儿的事情都落定了,我先前想要给你们姐妹也请个先生。虽是女子,也该识文断字,不知你们两个愿意不愿意?”
薛明璃有些惊喜地抬了眼眸。
薛明琅也是愣了一下。
这话茬儿陆锦惜先前不是没提过,甚至也一直有教她们识文断字,可她们没想到她真的要给自己找先生了。
“怎么了?”
见她们不说话,陆锦惜还有些疑惑,但转念一想便宽慰她们。
“也不是要你们跟迟哥儿一样出门去上学,就请个先生来,到咱们家里。看看能不能有几个合适的。须知,读万卷书,行万里路。万里路走起来是太难了,可读书也是简单的。”
“我,我”
璃姐儿平时更爱针黹女红,琅姐儿更爱读书。可有时候看琅姐儿读书,她也会很喜欢,很羡慕。
这一时听陆锦惜提起,心里喜欢,却又有些犹豫。
可薛明琅就不管那么多了。
她素来年纪小,胆子大,有脾气,也甚少露怯。
反正是半点都不觉得女子读书有什么问题,还直接帮璃姐儿也做了决定:“当然愿意,我和姐姐一起!娘您一定要给我们也找个好先生!”
“好。”
陆锦惜一看薛明璃,虽有些怔忡,却也没有反对,便放下心来,只准备在宫宴事了之后就开始张罗这事儿。
屋内的气氛,融洽得不行。
谈完了些许正事,又问过他们今天看的书,做的事,陆锦惜照旧留了他们吃饭,还又讲了个薛况那边行军打仗的故事。
还是没讲薛况,而是接着前一天,讲方少行。
还没开始讲呢,薛迟就已经期待得不行,一个劲儿地哇哇大叫起来:“我知道我知道,今天外面都传遍了!方叔叔可厉害了,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直接就把那个匈奴的霍什么给打到了地上!我要听,我要听!”
陆锦惜暗地里觉得好笑。
前一天不讲蔡修,要讲方少行,这小子还不乐意呢。没料想,宫门前那一件事传开,他还崇拜上方少行了。
正好,她今天这故事也精彩。
三国里有赵子龙白袍小将,被誉为“杀神”,却是恰恰好套到方少行的身上,且他当年的确有个“杀神”的名头在。
今日这一出,讲的便是“长坂坡”。
在陆锦惜的世界里,但凡有点文化的,都该听说过:赵子龙长坂坡,单骑救主,七进七出,杀出个如入无人之境。
如今,变成了白袍小将方少行,单骑冲杀敌军,万人阵中七进七出,取敌将首级。
薛迟再一次听了个目瞪口呆。
因为有宫门单挑匈奴使臣这个前情在,他对方少行的崇拜已经无以言表,越听就越是兴奋。
就算是故事讲完要离开了,那模样也是在兴奋之中。
陆锦惜心里叹气,只琢磨这小子回去,怕是一晚上都不大能睡得着了,只交代青雀给他多备些吃食,免得半夜饿了。
这一下,才叫人把孩子们送回去。
只是临到他们行礼要走的时候,她才看了一晚上都没说一句话的薛廷之一眼,淡淡道:“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