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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小的先告退了。”
潘全儿一颗心怦怦直跳,只觉得二奶奶这一句“都是你本事挣来的”着实有一种奇异的,让他沸腾的味道。
他恭敬地退下,陆锦惜则站在凉亭上看着前方。
白鹭见人一走,总算是欣慰地摸了摸自己的胸口,一副侥幸模样:“可算是成了,奴婢险些以为要赶不上了。明儿就是太师府寿宴,咱们这寿礼,可还真是踩着时辰备的。”
“鬼手张言出必践,只是磨人了一些”陆锦惜眯着眼睛笑起来,看一眼锦盒,心情也的确不差,“咱们也回吧。差不多快到传饭的时候了,再回屋看看有没有旁的事。”
“是。”
凉亭下面,连着一条鹅卵石铺成的园径,石头表面已经被人踩的有些光滑。远远地能看见花园尽头的抄手游廊。
陆锦惜下了台阶,上了园径,便要上游廊。
不过还没走近,她便忽然“咦”了一声,看着前方,脚步一顿。
游廊左面,竟有个纤弱的妇人走了上去。
一身黛色遍地金的比甲穿在身上,勾勒得腰肢细瘦,体态婉约,头上只挽着简单的圆髻,耳上挂着素净的白玉圆珠耳坠。
隔得太远,陆锦惜不大看得清对方的五官,只隐约觉得秀美婉约。
这人她没见过,也不认得。
倒是白鹭也跟着停了脚步,有些诧异:“居然是大奶奶。”
陆锦惜顿时一怔:她大嫂,贺氏?
薛家长房人丁不旺,嫡庶男女算在一起,统共五个。
大爷薛冷,二爷薛况,三爷薛凛,四爷薛准,还有个年纪最小的姑娘薛黛。
薛冷、薛况和薛凛,三人都是太太孙氏嫡出。
薛冷和薛况本事都很大,年纪轻轻就已经跟着父亲带兵作战,建功立业,只是因为战事频繁,又都没能逃脱马革裹尸的命运。
两人英年早逝。
剩下来的三爷薛凛,则显得平庸。
兴许是薛氏一门的气运,都集中到了他两个哥哥的身上,轮到他时,文不成武不就。
即便娶了卫太傅嫡女卫仙,如今二十六年纪,却也不过凭着家族荫蔽,在京中谋了个六品骁骑校的职。
陆锦惜其实都曾疑惑:卫仙这样出身尊贵的高门嫡女,嫁什么人不好,怎么偏偏就选了薛凛?
至于四爷薛准,则是老爷薛远的小妾周氏所出,今年十九,还未及冠。
小姑娘薛黛,陆锦惜的小姑子,也是刚及笄,听闻正要谈婚论嫁。
细细一数,薛家长房如今的情况,的确算不得很好。
如果陆锦惜没记错的花,这一位长嫂贺氏,原本才是真正的掌家媳妇。
只是薛冷去得早,她膝下只有一个小女儿薛明珠,没有嫡子傍身。又兼之薛况功绩地位都节节攀升,早越过了昔年兄长一大截,又娶了陆锦惜,所以太太孙氏,自然也没有把中馈交给贺氏来掌管的道理。
听闻这一位寡嫂,自守寡后,便关起门来守着薛明珠过日子,外面的事情几乎是不搭理的。
倒没想到,能在这里看到。
陆锦惜略一思量,便道:“咱们上去打个招呼吧。”
说着,便迈开脚步。
可没想到,就在她刚走出没两步的时候,对方也瞧见她了,那一双有些沉寂的眼眸里,便多了一点陆锦惜看不明白的东西。
贺氏站在廊下,见陆锦惜向着这边走来,她竟只远远跟陆锦惜点了点头示意,便继续顺着抄手游廊,向另一头走去了。
“这”
白鹭瞧见了,顿时不知说什么是好,好半天之后终于反应过来,不满道:“她倒一副不想见咱们的样子。咱们还不想见她呢!”
陆锦惜却没说话。
她还在琢磨刚才贺氏看过来的那一眼,哀伤里带着几分不平,或许还有不喜。
陆氏也死了丈夫。
可她运气好,还有薛迟这么个遗腹子。因此继续掌管着家中中馈,乃是名正言顺,往后也有个傍身的依靠。
明明有同样的经历,可偏偏自己是倒霉的那个。
换了她是贺氏,见了陆氏,心里也应该有那么一点古怪吧?
陆锦惜这么一想,倒不很计较对方的敷衍了,只随口道:“她是长嫂,也没什么失礼的地方。不打招呼也好,不必花心思想想怎么说话了。”
白鹭对这话自然不敢苟同。
她跟上了陆锦惜的脚步,只嘀咕起来:“大奶奶成日里关在家里,往日咱们璃姐儿琅姐儿去她那边找珠姐儿玩,她竟然不允,怕咱们姐儿把珠姐儿带坏了。”
“这话怎么说?”
陆锦惜顿时皱了眉。
白鹭撇嘴道:“因为咱们姐儿有书房,也不止读女戒女训,琅姐儿又不那么娴静,四下里跑着。当时奴婢听她说那话,心里就不很舒服。”
原来还是陈年的旧怨。
陆锦惜大致明白了这一位寡嫂的情况,端怕是要立个牌坊的,生怕将来珠姐儿不好嫁人吧?
她心里不认同,不过并不发表意见,搭着白鹭的手,慢慢去了。
刚进了东院院门,青雀便迎了出来:“您正好回来,姐儿们哥儿们都在屋里,等着跟您请安呢。奴婢正想您要再不回,就请他们先回。”
近日来陆锦惜帮孩子们算了算,早上请安的时辰,未免也太早一些。
睡得晚的连个囫囵觉都熬不过去,加上早上天气冷,她便免了他们的晨起请安,只叫一天来一趟,都在黄昏。
陆锦惜听了青雀这话,脚步没停,往里面走,却是想起自己前几天事情忙,一直没来得及抽出空来跟孩子们相处。
今日他们来请安,倒是有些闲暇说话。
但人多,有些话也不方便问。
陆锦惜进门前脚步一顿,只吩咐道:“去张罗张罗,在外间摆饭吧。我留孩子们一起用个饭。”
青雀点点头,明白了她的意思,便去通知小厨房,添几道哥儿姐儿喜欢的菜色。
陆锦惜这边却是直接进了屋。
“给母亲请安。”
几个年幼的孩子都在,一齐给陆锦惜道了个安。
陆锦惜一眼看过去。
薛明璃撒花黛袄配着弹墨裙,安然娴静。
薛明琅今日亦穿着白绫袄儿,下着浅翡翠撒花洋绉裙,比起当日踩着小红靴的打扮,倒是乖顺很多。只是她依旧垂着头,虽行礼,但把头埋得很低。
薛迟跟罗定方打架时候落下的伤,则已经好全。
此刻一张小脸,干干净净,粉雕玉琢,眉目里那一股英气便更凸显出来,两只眼珠都在放光。
只是让陆锦惜惊讶的是
薛廷之也在。
比起那三个乳臭未干的,他实在显得年纪不小。
站起来比陆锦惜要高,看着也成熟许多。
一身简单的白袍上绣着如意云纹,勒着一条同色的刺绣腰带,从上到下收拾地妥妥帖帖。
鼻梁高挺,嘴唇微薄。
眉眼间的轮廓,却很深刻。
比起薛迟来,薛廷之的身上,那一股英挺的气,反而没那么重。
他是发自骨子里的锋锐。
陆锦惜瞧他一眼。
单独看时还不觉得,如今他与薛迟一左一右站在一起,她才发现这俩孩子长得一点也不像。
许是薛迟长得像她,或者薛况,但薛廷之长得像那个胡姬吧?
不过如此说来,那胡姬的美貌,必定惊天动地。
心里绕过了这么个不大相关的念头,陆锦惜已走了过去,叫他们都起身:“方才会过了世子夫人,见天气没那么冷了,便出去走动了一会儿。倒忘记你们这个时辰要来请安了。没等太久吧?”
炕上暖和,茶盏也上了新的。
陆锦惜坐了下来,白鹭则将那鬼手张给的锦盒放到了一旁的高几上,在陆锦惜身边垂手侍立。
薛廷之没说话,只看了那锦盒一眼,目光在那回生堂独有的铜锁头上停留片刻,又收回了。
“回母亲的话,没有等太久,也才刚来。”
薛明璃乃是长姐,坐下来之后,便轻声细语地答了。
薛迟却是望向陆锦惜,有些期待,巴巴问道:“娘见过世子夫人了吗?她有没有说定方什么时候去学斋呀?我一个人都要无聊死了。”
上次打架,薛迟听说罗定方也没受罚,两家的大人都没追究,心里就很高兴起来。
自打自己回了学斋上学后,就一直记挂着罗定方。
这会儿听陆锦惜提起世子夫人,当即就按捺不住了。
陆锦惜无奈:“这些天你都问过了八百遍了。世子夫人说二公子的伤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张老大夫的医术你还用担心吗?差不多这两天就能去学斋。你这两日,可没在学斋乱搞什么是非吧?”
“没有。”
即便有我也不说啊。
薛迟可是个机灵鬼,知道罗定方这几天就要来读书,眉开眼笑,反而带了几分讨好地对陆锦惜道:“这几日娘你很忙,我明天就把功课给你看看。先生还夸我呢!”
“”
是么?
怎么觉得这话不是很可信?
陆锦惜看了他一眼。
薛明璃坐在一旁抿着嘴,露出点微笑来。
薛明琅不客气地给了弟弟一个白眼:“又是老伎俩!”
薛迟顿时跟泄了气的皮球一样,蔫了下来。
他轻哼了一声:“二姐你这么凶,往后一定没人娶!”
“那都是往后的事。”薛明琅竟然不恼,斜了眼看他,“总比某些人今晚上回去奋笔疾书的好!”
薛迟被人拆穿,一下就炸了毛,跳起来道:“你嫁不出去!”
“你回去赶功课!”
薛明琅哪里是耐得住的性子,当下也把茶盏一放,就戳了回去。
“你嫁不出去!”
“你回去赶功课!”
你来我往,竟在这屋里掐起来了。
薛明璃左边看看,右边看看,一时头大,两边都劝:“没事没事,都是一时气话,别吵了”
“你嫁不出去!”
“你回去赶功课!”
照旧魔音穿耳。
陆锦惜看着眼瞧着就要打起来的琅姐儿跟迟哥儿,还有夹在中间的璃姐儿,一时只有一种自己进了智障幼儿园的错觉。
她竟然没出声,就这么看着。
姐妹弟弟三个,虽是在吵闹,可看着圆融一团。
姐弟相互数落起来,对对方的毛病和小秘密了如指掌,看得出平日里关系很近,就是混在一起的。
薛廷之也在旁边看着,并不出声。
屋里吵着,倒是很热闹。
陆锦惜听了一会儿,已经把琅姐儿跟迟哥儿一些小秘密记下来了,现在再看璃姐儿,竟然觉得这是个聪明的。
和事老。
不插手,当着长姐,也不用被其他两个拆台爆料抖秘密。
她想着,便微笑起来。
薛廷之回眸瞧见她,竟觉得她心情好像不差,眸底便闪过了什么,缓声开口:“母亲不劝劝吗?”
“就这么吵着挺好的,吵吵闹闹才是一家子嘛。”
话一出口,陆锦惜就顿了一下。
这话说得不很对了。
因为薛廷之看起来,就是个局外人。
他不过坐在这里罢了。
陆锦惜放下茶盏,带着点歉意:“我无心之语,你别往心里去。”
其实薛廷之从来没当自己是个“家里人”。
他摇摇头:“您说得对,吵吵闹闹才是一家子,这样也挺好的。”
他就这么坐在那边,恭谨整肃。
陆锦惜一时也不知跟他说什么好,只想起他那方子来,却也不道谢,更不询问。
没一会儿,先才出去张罗的青雀便回来了。
“夫人,外头饭菜已经张罗好了。”
陆锦惜点了点头,见他们也吵到了尾巴上,便起身道:“好了,都别吵了,这一通话说下来该累坏了。正好我这里传饭,都留下来用个饭吧。”
“我才不”
薛明琅瞪着薛迟,一句“不想跟他用饭”就要脱口而出。
旁边的薛明璃忙拉了她袖子,她才闷闷地又把话憋了回去,索性不开口了。
小孩子吵架,都是吵着吵着到火气上。
没多久自己就会好。
陆锦惜当然明白这个道理,只当自己没听到这话,便带着他们往外间走。
只有薛廷之,有些迟疑,站在原地没动。
陆锦惜脚步一停,回头看他:“怎么了?”
“回母亲的话,廷之院里已经备了饭,一会儿还要回去喂马。”
薛廷之垂着手,那修狭的桃花眼一垂,便是一点低低的沉寂,只挂了一点些微的笑意。
“怕今日不能领受母亲美意”
其实陆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