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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眉眼里的味道,更像他父亲。
即便年纪尚小,线条却已颇见硬朗,更不用说两道剑眉,斜斜飞上,已然有了那明月关山的苍茫大气。
薛况
卫仙忽然就恍惚了一下,盯着自己手上端的茶盏,有一会儿才反应过来。
也不知为什么就有些恼怒,声音彻底冷下来,续上了方才的话。
“不过啊,这些事,也不能全怪我二嫂,谁叫大将军去得早呢?”
“滚!”
“大将军”三个字一出,才被按下去的薛迟,竟猛地起身,劈手抄起小几上一只青玉药罐,朝卫仙砸去!
“哥儿!”
青雀又是一声惊叫,可这一回哪里还拦得住?
“砰!”
一声骇人的脆响!
毕竟是仓促间动手,又是小孩子,准头不够。
那青玉药罐,直直砸在了卫仙左手边的茶几上,立时粉碎!
浅绿色药膏四溅开去,卫仙那一身洋红撒花的裙面,便遭了秧,不少药膏飞溅上来,立时一片乱糟糟的。
“三奶奶!”
“三奶奶没事吧?”
周围的丫鬟们都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一时乱做一团。
卫仙自己也有些错愕。
她手中茶盏都还未放下,看着薛迟那一双被愤怒染红的眼睛,闻着满屋子弥漫难闻药味儿,再低头瞧见自己满身的狼藉,才后知后觉地明白过来——
她竟然被个六岁的小破孩子拿药罐子砸了!
那一瞬间的感觉,有些荒谬。
卫仙气得茶盏往桌上一掼,怒极反笑:“好,好,好,这府里的哥儿,竟连长幼尊卑都不顾了。你娘不好好教教你,今儿我就来替她教教!”
说罢,她竟直接从座中起身,一把将挡在自己面前的丫鬟给掀开:“滚开!”
青雀立时如临大敌,连忙横身挡在了薛迟的面前,
她盯着卫仙的身影,紧张不已,咬咬牙关就要劝阻:“三奶奶,哥儿毕竟——”
话才说到一半,她目光一错,一下就愣住了。
不知何时,一道身影已伫在门外。
一道浸着凉意的声音,便在这剑拔弩张的档口,轻飘飘地传了过来,像在云端上一样。
“三弟妹好大阵仗,是要干什么呢?”
好熟的音色,好冷的腔调!
乍一听似乎还是往日那柔柔软软心虚气弱的孬种样,可只要稍稍分辨语气,便可察觉那声音里裹了冬月的霜雪。
柔软没变,偏夹了尖刀利刃,绵里藏针,有种没来由的寒意。
卫仙动作一僵,心头一凛,停步回头,一下就瞧见了站在门内的身影。
果真是她!
月白比甲,雪白手笼,身似弱柳扶风,态则清雅淡泊,即便是脸色苍白,可那眉眼也似大家笔墨描绘,两手一揣,往门框里一站,就是一幅画儿。
居然还是十成十的气定神闲!
尤其是那一双凤眸,狭长眼尾轻扫,就有千般万般的情致,似笑非笑地瞧着人,竟颇有种惊心动魄之感。
这还是那个任谁都能搓扁揉圆的陆锦惜吗?
前几日账房三匹缎那事一出,府里都传她阎王殿前走一遭,不仅捞回一条命来,还大彻大悟,总算通透起来,为着哥儿姐儿,硬气了一回。
卫仙嗤之以鼻。
为母则强这话没错,但也要分人。
陆锦惜当了十来年的娘了,照旧是个孬种样,病了一遭就能好?
谁信?
她更相信,陆锦惜是病了一回,脑袋还没好全,所以敢跟自己抬杠。
然而,在看见陆锦惜的此刻,这个想法,瞬间崩碎,连影子都看不见了。
她了解的陆锦惜,不会有这样镇定的神态;
她了解的陆锦惜,不会拿这般轻嘲森冷的语气说话;
她了解的陆锦惜,若知迟哥儿出事,早慌得六神无主,不哭着回来都是好的
可眼前这人,温和里透着冷淡,亲切里透着嘲讽。
慌张?
懦弱?
半点都看不到!
卫仙已生出一层又一层暗惊,迎着陆锦惜那目光,竟莫名心虚气短。
她强压下那股忌惮与不安,怒喝:“若不是二嫂你还睁着眼睛,我真当你是瞎着,还问我要做什么?难道不该问问你这宝贝疙瘩干了什么吗?!”
屋里的丫鬟,早在陆锦惜进来的时候就跪了一地,喊了一声“给二奶奶请安”,便缩在地上装死,大气都不敢喘。
卫仙这一声喝,吓得所有人都颤了一下。
青雀站在那边,看着陆锦惜,眼底有诧异,震惊,也有担忧,没敢插嘴。
陆锦惜却还是那波澜不惊模样。
她在外面,已听全了这一次冲突的始末,当下还卫仙一声冷笑:“我若是弟妹,在开口问旁人做了什么之前,定要先问问自个儿,方才这一张吐不出象牙的臭嘴里,到底说过什么混账话!”
“你!”
卫仙惊呆了,根本不敢相信,这会是陆锦惜说出来的话!
这等辛辣的讽刺,配着她那一脸极端平静的表情,却透着种奇诡的冰冷。
陆锦惜就这么瞧着卫仙,眼神不冷不热。
“到底还是弟妹这样没当过娘的心狠,迟哥儿才多大年纪?你竟也硬得下心肠,拿大将军这话刺他。便不怕他日你自己有了孩子,也遭人这么戳心窝子吗?”
什么叫“都怪大将军去得早”?
那是对一个没了父亲的孩子说的话吗?!
甭说是砸了药罐子,污了她新裙面,就是拿这药膏糊了她脸,药罐子砸了她头,今儿陆锦惜都站在薛迟这边!
是她卫仙先起了头,专戳人心窝子,就别怪她心黑,也踩她痛脚。
入府四年,肚子没个动静,可不是她难言之隐么?
这番话下来,卫仙脸上一阵青一阵红。
她想开口反驳,可偏被气得颤个不停,还不停咳嗽了起来,活像是被人戳了肺管子。
“咳咳!咳”
“迟哥儿是闯祸,可要管教,咱们府里,太老爷和老太太身体康健,太太身子骨硬朗,还有我这个么大活人在你面前杵着!从上数到下,何时又轮到弟妹来指手画脚?”
听着那咳嗽,陆锦惜没丁点怜惜,声音里更没半分温度。
“怕是我素日仁善,倒让弟妹觉得我好欺负了?泥人都有三分气,我劝弟妹还是知道知道收敛。今日之事你若不服,便是捅到太太和老太太那边,我也不怕。”
陆锦惜谅她也没这个胆气。
太太是薛况的娘,老太太是薛况的祖母,听了人编排自己儿子孙子早死的事,不狠狠摔她两大耳刮子才怪!
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她今日嘴贱,拿人丧父之事做武器,戳一个孩子的伤口。
陆锦惜不捅到那边,不是心不狠,只是因为跟太太和老太太不熟,又要急着处理英国公府这件事,怕节外生枝罢了。
说完,她也没管卫仙是什么表情和反应,直接一摆手:“三奶奶衣裙脏了,不便久留。青雀,送客。”
第006章呆霸王()
“是。”
青雀险些没回过神来,应了一声,迈步朝卫仙走去的时候,还觉得脚底下软绵绵的,像是踩在云端上一样不真实。
她听到自己那说不出到底是颤栗还是痛快的声音,“三奶奶,请吧。”
“好,好得很!”
卫仙好不容易才缓上来一口气,止了咳嗽,连声音都有些沙哑了。
她冷笑着扫了已经来到自己面前的青雀一眼,却抬头狠狠地盯着陆锦惜。
若非她亲眼所见,真是怎么也不敢相信,这是那个被她拿捏了四年的软柿子。
到底怪她自负,听了府里人说她性情变了的传言,也没放在心上,要用旧日的手段膈应她。
结果反倒因自己一时嫉恨,口无遮拦,被她掐住了短处,连反击都做不到!
卫仙心里恨极,可她乃卫太傅掌上明珠,又曾在那一位完美嫡姐卫仪的手底下过日子,到底不是一般人。
只这片刻功夫,心思已经转过了无数。
今日之事,不管原因如何,她已经输了。
与其一意纠缠,逼得陆锦惜把事情闹到太太那边,还不如她自己咽下这一口恶气,先把此事抹过去。
毕竟,她与这一位二嫂,可是来日方长。
这么打定主意,卫仙竟真的硬逼着自己,把满心翻涌的怒意,都压了下去,反露出个明艳得吓人的笑容。
“二嫂既下了逐客令,我也不稀得多留。只盼二嫂可好生处理迟哥儿这回闯下的祸事,别出什么岔子,祸害了将军府。不然,这中馈你掌不好,我迟早夺来!”
说完,她直接拂袖而去。
“灵珠,我们走!”
灵珠连忙应声,顾不得跟陆锦惜告退,就直接追了出去。
一出暖阁,卫仙脸上强挂出来的笑意,便彻底冻结,只剩下沉沉的阴沉与压抑。
“奶奶,您没事吧?”
灵珠亦步亦趋跟在她后头,尖尖的瓜子脸上,嵌了一双杏仁眼,期期艾艾地问了一声。
她是卫仙陪嫁丫鬟,当初卫仙还是卫府二姑娘的时候,就在她身边伺候了。
这么多年跟随下来,她知道卫氏是什么性子,如今见她满面霜寒,想起个中种种的因由来,又是复杂又是心疼。
卫氏脚步很急,像是要借着这样的步伐,把身后的一切都甩开。
她咬牙:“能有什么事?无非多了个人跟我作对。可她以为这一点本事够看吗?我还有千般万般的手段,迟早有她受不了的时候!”
“可”
灵珠欲言又止,看了卫仙几回,还是大着胆子开口。
“奴婢看她如今脾性,倒与往日不一样了,未必就掌不了将军府。她就一个人,膝下还有几个孩子,若再失了这中馈”
“你懂什么?!”
卫仙厉声打断了她,一双眼已浸着寒意,定定地瞧着灵珠。
“记清楚了,不是我要夺——是她不配!”
“”
灵珠张了张嘴,看看她簇新裙面上染污的痕迹,终究心底一酸,把想说的话都吞进了肚里,叹了口气,“是奴婢不懂事,您别生气。”
贴身丫鬟,自来都当副小姐养大。
卫仙对灵珠,打小便无话不说,如今见她软了声气,满腹指责的话,哪里还说得出口?
“我只是不甘心”
她慢慢地说了一句,先头的怒意却已散了。
脑海里,一下想起自己在暖阁里脱口而出的恶语,还有迟哥儿那愤怒的眼神,就好像是那个人看着自己一样。
不知怎地,卫仙一时竟觉得很累。
一双珍珠黑的眸底,几分无力和彷徨,渐渐泛了上来。
灵珠不敢再劝,只陪着她一道出了东院。
外面围着的丫鬟婆子,不知何时已经散去,一眼看去冷冷清清。
只有前面花圃边上,有清脆的巴掌声传来。
“啪。”
“啪。”
一下接一下。
卫仙本没在意,这声音她在屋里的时候就听见了,猜到是外面惩戒下人,现在也不关心。
循声看去,是周五家的正在抽人嘴巴子。
前阵子她还着人收拾过她闺女,没想到如今她也动上手了。
卫仙慢慢想着,换了往日她肯定要上去看看,可今日实在没什么心情,转身就想寻路返回西院。
可也就是在转身的那一瞬,她脑子里电光石火地闪过了什么——
不对!
那个被押着跪在地上的丫鬟,怎么那样眼熟?
卫仙眼皮狠狠地一跳,几乎是立时回过了头来,定睛看去。
但见那丫鬟被两个粗使婆子摁着,塞了嘴,一张脸早打得不成人样,唯有那一双眼里蕴满泪光,一个劲儿地看着自己这边,喉咙里发出“呜呜”的闷哭声。
这不是她屋里伺候的蕊珠,又是哪个?
一时之间,卫仙眼前都黑了一片。
灵珠也终于反应了过来,惊怒交加,一声喝问:“你们这是干什么?!”
屋里,陆锦惜才坐到了暖炕上,就听见了外面动静。
她眉头一皱,不大高兴:“闹哄哄地,又做什么?”
“回奶奶,是蕊珠那边。三奶奶刚走过去看见了,这会儿闹起来了。”
站在门外的丫鬟瞧见了,战战兢兢地躬身回了话。
“那也不打紧。”
陆锦惜半点没把那蕊珠的事情放在心上。
“她那样能忍,不是个真傻的。今儿这件事还没抹平呢,就算要向我讨还那丫头的‘公道’,也不会挑在今天。出不了事。”
更何况,何来的“公道”?
蕊珠那丫鬟是活该挨打,只是恰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