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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说说对你的安置。”
刘肇的心一下子被提了起来,“什么、什么安置?”
刘庆道,“稍后新立帝王。以太后的意思,是留你在京师,做一个闲散王爷。”
刘肇怀疑地问,“真的假的?”
“当然是真的。听说太后为此事,数次与大将军爆发冲突,才终于定下。”
刘肇听的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喃喃地问,“真的吗?”在得到肯定的回复后,他心里一阵的后悔。其实母后一直以来都没有伤害过他。最多、最多也就是因为有了自己的孩子,所以冷待了他。在最开始的那几年,她一直是真心实意地把他当成自己的儿子的。而他,数次冒犯,以剑相指。
他不由地问,“那我母后还好吗?”
刘庆点点头,“一切都好,只是挂念着你。”
刘肇有些哽咽,“其实我也很挂念她。”这句话一出口,他再也忍不住了,流下眼泪说,“我并不稀罕皇位的。我只是希望她能再看看我,不要不理我。皇位,谁要,就拿去好了。”又满怀希望地问刘庆,“那么,今后我是不是可以常常同她见面呢?”
“。。。当然。”
刘肇含着眼泪微笑,“好,真好。我听说她生了一个妹妹。过不了多久,我就能看到吧。妹妹一定长的很漂亮,像她。”
刘庆猝然地转过了头,“我带你去见一见她吧。”
刘肇诧异,“现在吗?”
刘庆点头说是,“她已经盼了你好一会儿了。来,转个身,我瞧你束发的带子都乱了,给你整理一下。”
刘肇温顺地转过了脸,还在畅想,“真好,我也有妹妹了。大哥,你说我要不要带一点礼物给她?小孩子会喜欢什么呢?她。。。。。。”
他的声音就那么断了。
刘庆在他身后,突然掏出了一把寒光闪烁、削铁如泥的小刀,就那样横切下了他的头颅。
“嘭。”刘肇的头掉在了地上。那张脸上还保留着期望的表情,那是他一生中最后的情绪。
长随宋全就守在门外,亲眼见证着这件事的发生,不由地大惊失色,快步走过来道,“殿下,你这是做什么啊?!”
刘庆抿紧嘴唇,沉默着。
在京中的黄门来宣旨,召他入京时,其实也一并携来了窦宪的秘密字条。上面简简单单,只写了一个字:宋。
见他呼吸停住,黄门在旁微笑着补充,“清河王是聪明人,自然明白怎样做,才是对自己,对所有亲眷最好的选择。”
那个瞬间,他明白了对方的意思。窦宪不仅要让他让,还要他做的彻底。
他多年来无波无折的内心,在那一刻乱了。
凭什么呢?我已经让出了我的所有。这些年来,我不争不抢。可为什么,到头来,还要逼迫我到这样的地步?
但想到舅舅一家,他还是退让了——舅舅去年去世了,死在了被流放的第四年上,以一个逆臣的身份,至今仍未平反。
而舅母、表弟、表妹,他们还将继续在蛮荒之地生活。这一切,都是因为他。
诚然,登上皇位,会得到权利。可窦宪作为报复,恐怕会把舅舅一家生存的机会,尽数剥夺吧。
万安曾劝他,与窦宪拼一把,说不定会有微渺的胜利之机。可是——那不是再一次把宋家作为代价,再一次将这些年的复杂斗争重演吗?
这些年,他身边离去的人已经有太多、太多。他不想卷进宫廷偏执而残酷的斗争漩涡了,也不想再拿家人来冒险。那就只能牺牲掉刘肇,这个命运已经注定了的弟弟,提前他的死亡。
因为和刘肇自幼情感淡漠,刘庆自下定决心以后,心里一直是很平静的。但当真的看到弟弟,忽然发现,这也仅仅就是个十岁左右的孩子。
那一刻,他的心大大地动摇。真要为了自保而杀死弟弟吗?可事已至此,不得不做,他心里有更重要的人。所以最多能为弟弟做的,就是说谎。
听说人死去后,魂魄还会在原地围绕数周。
那么,此刻的弟弟一定以为,杀死他的是大哥吧。在人生的最后一刻,母后回来找他了,只是因为大哥痛下杀手,所以他才没有回到她的身边。
刘庆闭上眼,紧紧地攥住了手。
稍后他提着刘肇的首级往外走。沿途遇到的宫人们都大惊失色。但他漠然的,一步步地朝前,终于到达了开办宴席的紫英殿。
高位的大臣们几乎都到了。见他姗姗来迟,随口道,“清河王怎么到。。。。。。”突然见到他提了个首级,定睛细看,又是小皇帝刘肇的,不由色变。
而刘庆已经麻木地说,“三弟性格猜忌无恩,今已被我所杀。”
大臣们不敢置信,“杀了?清河王这是做什么?”“还未夺得帝位,就擅自杀死废帝。这。。。。。。”
吵吵嚷嚷的,将好好的宴席闹的沸反盈天。
最终鄂邑大长公主站了出来,制止道,“好了。”
她是如今宗室中仅存的两位长辈之一。众人见她开口,都安静了下来。
她斟酌着语句道,“废帝的确,不堪再为天子。可他为人虽有过错,也不见得就到了要被诛杀的地步。清河王此举,实在不令人信服啊。因此我认为,立他为帝也许并不恰当,还请诸位再推新帝。”
众人瞥了眼那个漠然的清河王,心想,那么就只剩下淮阴王刘长了。只是那一位自由丧父,由寡母抚育长大,生的不学暴戾,比起清河王更不如。除开他,又只剩下遥远的偏支。
这可怎么办?
他们都在心里埋怨,好好地,清河王杀死废帝做什么呢?真是自毁长城。
甚至有人在想,天下之主,贵在贤明。而无论是先帝、琅琊王、废帝还是清河王,不是中规中矩,就是跋扈、恶毒令人愤怒。如今来看,恐怕刘氏子都是一样的。
鄂邑大长公主看着他们为难的脸,道,“我有一提议。既然如今皇族中没有合适人选。那么,不如——禅让。”
而皇位禅让给谁,也已经不必言说了。
众人都沉默着,只有几个零星的大臣还在坚持着“刘家天下”,“。。。汉家主有天下百年,恩泽深渥,兆民戴之。公主今欲废嫡另立他人,恐怕不妥。”
188。家人()
这些于刘庆,都是后来的“听说”。自万岁声响起; 他就悄悄地离开了紫英殿。
——到这时候,作为“罪魁祸首”的他; 已经没有什么人注目了。
他茫然地在宫禁内走着。内廷到处在传窦宪被立为帝王的喜讯; 纷纷攘攘; 如同节庆。他听的内心苦涩,一路往弟弟居住的宫殿走去。鬼使神差,自己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还没进去; 远远便听到里头传来一阵阵的啜泣声。
他有些愣住; 因为那声音很耳熟。过了不多久,他辨认出了; 那是太后谢氏的声音。
长随万安在旁不屑地呸了一口,“猫哭耗子; 假慈悲。”
而刘庆觉得迷茫。——女人,又一个让人看不懂的女人。
为什么她们都是这样的呢?母亲、太后、梁贵人。
他敏感地知道; 太后此刻的哭泣,不是在哀恸养子暴毙。她应该一早就做好了这样的准备。甚至,如果她愿意; 她早可以挽救下他。但她没有; 就这样旁观着自己的养子,一步一步走向死路。她的哭泣,也只会维持一刻吧。等回到寿康宫,见到她自己的儿女,她立刻会把刘肇忘的干干净净。
可是,她现在的哭泣,也不能说全是假的。
为什么呢?慈爱的名字是女人,自私阴险的名字也是女人。
他静静地退了出去,顺着御苑的小道,打算出宫。但走到一半,忽然一个软软的小东西撞到了他腿上。
马上有侍女们惊呼,“翁主!”
那个撞到他腿上的小女孩,头发还没有长齐,但已能见眉清目秀。仰起脸看着他,露出一个毫无防备的大大笑容。
他一直以来麻木的内心,不知为何在此刻有流泪的冲动。看着那样澄澈的眼睛,魂魄有一瞬的震荡。
但很快,那小姑娘就被宫人们抱走了。并且她们看到他,十分防备,不知他是谁。
还是竹茹在旁行了个礼,她们才知那是清河王,先帝长子,吃惊地跟着行礼。但那位年轻轻轻的小王已经离去了。
出宫后的刘庆,遣退了跟随的长随,独自一人去了白云观。
何知观坐在禅房里,头也不回,却已知是他,悠悠道,“我已经等你多时了。”
刘庆痛苦地以手捂脸,“现在我的心很乱,知观。”
“那就念一遍清净经。”
“我念过了。道经上说,大道无情,方可长养万物。可知观,我毕竟是人,无法六欲不生。”
“那就想一想,你比别人多得到了什么。”
刘庆的声音有些哽咽,“诚然,我已经是这一支里,命运最好的一个了。我的父母、二弟都争取过,终于还是无可奈何,殁于皇权之争。三弟刘寿,被养于敌手,变的温顺怯弱。只有我,还保有着生命和自我,顺利地活到了十四岁。可是。。。今天我回宫了。”他罕见地流下眼泪,“那是我过去的家,却已经被另一家人所占据。他们逼我不得不杀死自己的弟弟,背弃我的姓氏。想到这里,我的内心无法宁定。”
“那就寄心于道法自然吧。家、姓氏,说到底,都是虚妄。观空则空,空无所空。所空既无,无无亦无。寂无所寂,欲岂能生,欲既不生,自是真静。。。。。。”
这天刘庆一直呆到傍晚才走。
万安带着人,在道观门口等了他许久。见他终于出来,大大地松了一口气。
又见他神色淡漠,忍不住劝说,“殿下别总同道士们混在一处。您是天之骄子,老这样,像什么呢?”又道,“您也渐渐地大了,不到几年,就要及冠。也该留心起婚事了。”
但刘庆冷漠地摇头。女人是感性的,但往往也是感情突如其来、蛮不讲理的。在他干干净净的余生里,不需要这样一个伴侣。
而此刻的窦宪,正同群臣们商议着前朝皇嗣们的归属。
两位小公主是女流,没什么大不了的,在外建造公主府,选择性情温厚的保傅。再在她们成年后,留心一位好夫君就好。
济北王刘寿。。。。。。
窦宪想起履霜同他商量的话,慢慢地道,“他的年纪还小,又骤然丧了母,老跟着师傅也不是事。因此我想,接他入宫,从此跟随我住。”
众人都诧异,想不到他有这样的心胸。但很快有敏感的人醒悟过来。那样,未尝不是把济北王监固在眼皮子底下。默不作声地答应了。
剩下的,就是清河王。如今他弑弟之举已被昭告天下。一时之间,他的恶名传播四海。只是群臣顾忌着他毕竟曾是皇帝的候选,又是先帝长子,一时还没有对他进行处置。
梁欢见没有人敢说话,挑了挑眉,率先道,“听闻清河王性慕虚白。那么,陛下不如稍抑他的尊位,以止民议。改而加封他在道家中的名位,以得两全。”
群臣仔细地想了想,都觉这不失为一个好办法,附和着。于是窦宪下旨,刘庆降为清河侯,夺两郡封邑。却又加封道号三清。
之后的刘庆领下了这道圣旨。不多久,挂印离开了清河侯府。据传,是竹杖芒鞋,行走于广袤天地了。不过这些都是后话了。
遣散群臣的窦宪,回了寿康宫。
履霜正在给摇篮前轻声哄着石榴。
他觉得此情此景,再温馨不过,正是他多年所求。忍不住从后面环抱着她,低低地叫她的名字。
她没有回身,握住他的手问,“回来了?”
他说是,把脸埋在她的颈窝,“什么都解决好了,履霜。过不了多久,我就会给你一个风风光光的立后大典,你开心吗?”
她听的心中感动,却也酸楚,微微挣开了,“当然开心,只是窦宪。。。我不需要那些虚仪。”
他愣住,“为什么?”
她没有回头,攥着摇篮道,“因为。。。立后这件事,我从来都没有想过。”
他觉得不可思议,“你没有想过?怎么会这样?那我现在是在做什么?我就是为了给你一个名分,所以我。。。。。。”
她打断了,鼓足勇气问,“可是,如果作为你的妻子,我以什么身份呢?”
——当然是谢履霜。他想说。但转瞬明白了她的意思。
谢氏,是前朝的太后。这样的身份,无法成为新朝帝王的妻子。
他大声地道,“管它什么身份!你就是谢履霜,我们就是要在一起。”
但她摇着头,“真是孩子话。你好不容易才拿到皇位,受人敬仰的。不要因为这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