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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来知道光叔和小九非常勤快。光叔的妻子卧床好些年,家里全靠光叔和小九两个人忙活。之前两人合力耕出了两亩地,按照当今农律这两亩地由他们开荒便归他们家所有。光叔和小九起早贪黑地耕作,辛苦经营着小小的蒸饼摊,就是为了能给小九的阿母治好病。没想到赶上荒年,家里最主要的劳动力却出了意外。
“我昨晚一晚没睡,只做了这么一筐蒸饼出来,就算全部卖完也不够我阿父阿母的药钱。阿来姐姐,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了。”
阿来舔了舔干裂的嘴唇,思绪在脑中飞快流转。
身后路过不知谁在哎哟哎哟地叫唤,说刚才躲闪不及被那队马车踢个正着,把腰踢错位了,站都站不起来。阿来回头看那老妇,握着两文钱的手紧了紧,忽然一道斑斓之光从她脑海中一闪而过。
阿来转回头问小九:“你信我吗?”
听她这么问小九立刻不哭了,大眼睛里还挂着眼泪,好奇地问道:“我信你啊。姐姐你有办法吗?”
“你平时蒸饼卖一文钱三个,对吗?”
小九点点头。
“我有两文钱,你卖我十二个,回头我给你赚一块大银铤回来。”
小九被她吓了一跳:“十二个蒸饼能换块银铤?这怎么可能。”
小九还在磨蹭的时候阿来已经将两枚铜币丢了给她,用布兜了十二个蒸饼,扒着她的摊位上上下下。
“你在找什么。”
“你这儿有桶可以借我用吗?”
“没有,只有几个大碗。”
“行,大碗也行,正好。你的扁担也得借我,一个时辰之后回来找你。”
阿来向她借了一堆莫名其妙的东西,挑着扁担就走。
难道她要去卖货吗?可是就十二个蒸饼和几块碗,如何能换回一块大银铤?小九不太相信。
阿来迎着寒风挑着扁担去市集三里开外的山中暖泉盛了几碗甘甜的泉水,平放在扁担里盖上棉被保温,踏着湿滑的山路小心翼翼地下山,朝着城外东郊去了。
赶到东郊果然看见方才招摇过市的马车车队停在不远处,一片荒废的田埂里站着几位披着大氅的男人。大氅之内的长袍赫然纹着虎鹤,那是官袍。几位骑士手持利剑守在田埂四周,警觉地环视,没有任何表情的脸上布满阴冷杀气。
虽然骑士和马车都算低调,并没有什么扎眼的装饰,可阿来还是从马车四角挂着的铜兽上看出了端倪。
大聿的官车四角都有铜兽来代表官阶品级,她家府君的马车兽饰为鸿漱,代表郡太守一级的地方官员。而这一行金顶马车铜兽分别为白鹇和鹭鸶,不用说,里面坐的是刺史和州牧。
阿母曾经说过,每当荒年的时候从天子到各州州牧太守甚至是县令都要亲自田耕,以祭五谷之神,祈祷来年有好收成。每当田耕之时,天子倒是不辞辛劳地亲耕,各州刺史都会下来巡查,但地方官们却多是敷衍。陪同监察刺史吃喝玩乐一通后到郊外随意做做样子,到最后还是农户们收拾残局。
这不,又在装模作样了。
阿来将摊摆好,一边撕着蒸饼等待大鱼上钩,一边惦记起了阿熏姐姐。
不知道这回和谢公一块儿去宴州办事是否还顺利。
时值寒冬,天冷风大又极其干燥,这群成日坐于精碳暖房里办公的达观贵人们,在田里刨了两柱香的时间就口干舌燥苦不堪言,被凌烈的西北风一吹单薄的身子摇摇欲坠。可监察刺史都还在盯着,也不好马上走人,只能再撑一会儿。
贺州牧已经年过五旬,是个寒门出身怎么都升不了京官的干瘪老头,身体虚弱抡一锄头咳三下,此时正又渴又饿两眼昏花,他的属官见他这样实在着急。为了做出个艰苦的样子好在监察前博个美名,贺州牧故意少带了水和吃食,方才就全贡献给了长官们,现在落得自己捞不着一口水喝。东郊荒凉,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上哪儿找食物去?
“找找、找找!”贺州牧扶着老腰气都顺不过来,喉咙里冒烟,在属官耳边气若游丝道,“去外面找找!远点儿的地方看看还有人家没有!哎哟,找口水喝也好啊,真是要了命了”
属官也是为难,这郊外荒无人烟的,就算找到人家也都揭不开锅,总不能去夺百姓活命的口粮吧?驾车回城的话一个来回最快也得半个时辰,只怕回来时人都撤了。
州牧的命令也不能不听,属官们只好到附近收刮一通,碰碰运气。
运气还真就这么好。
大老远的他们看见有个小娘子正坐在一棵秃树下大口吃蒸饼大口喝水,爽快劲儿让他们看得都有些馋。上前一看,小娘子居然是个卖蒸饼的,扁担两头挂着竹编,竹编上盖着棉被,掀开的一角隐约能看见被里藏着一大兜的蒸饼和好几碗水。
属官们上去问她蒸饼和水怎么卖,他们全要了。小娘子居然还不肯给。
“我阿母说了今天卖剩的十二个蒸饼都得给我阿翁阿婆送去,少一个就要打断我一条腿的。这几碗是我好不容易找到的山野暖泉,现在还热乎着呢。我要一块儿送去,不能卖给你们。”
属官们瞧着小娘子语态娇憨不免好笑,区区几块破饼她还当成宝了。
“多少钱卖?”
“多少钱都不卖!”
为首的属官蹲到她面前,从怀里掏出两枚晃眼睛的大银铤:“看见这个了吗?可以买你一整个蒸饼铺了。你拿着这俩银铤回去给你阿母看,她别开心得晕过去,定不会打断你腿的。水也留下,你可以走了。”
阿来似懂非懂地握着银铤看,属官们把扁担整个挑走。贺州牧一口一个蒸饼配温泉,吃得感天动地。
银铤晃过小九的眼睛,让她下巴都差点儿掉下来。
“啊?这是真的吗!我长这么大还没见过完整的银铤!”小九捧着银铤大惊小怪,“阿来姐姐!你好厉害!怎么做到的!”
小九缠着阿来让她传授十二个蒸饼换回大银铤的经验,阿来被她连拉带扯衣服都歪了也没开口。她阿母再三告诫她不许在外面惹事,这件事如果传到她阿母的耳朵里恐怕又是一顿好打。阿母虽然腿脚不便,可是手上的力气出乎意料的大。她曾经亲眼看见柴刀裂了没法使,阿母直接用手刀劈柴的场景。每回被阿母揍都教她印象深刻,所以小九怎么纠缠都没用,她就是不说。
小九问累了,看她守口如瓶得很坚定,也就不再追问,只一个劲感谢阿来,泪花在眼眶里转着:“我阿父阿母都有救了!”
阿来抓了个蒸饼垫肚子,将剩下的一枚银铤小心地揣入怀中,心里已经在计划该怎么分批花掉以至于阿母不会发现。隔壁摊的两个女子在激愤地哭诉着什么,起初她没在意,直到“流民”二字非常清晰地钻进了她的耳朵里,她撕着硬邦邦的蒸饼和乡里乡亲一块儿围了上去。
及锡国的流民入城之后被安排到了清水寺暂住,人数众多以至于这座百年古刹承根本载不下,寺中的僧侣们为了给流民们腾出休息的地方,全都搬到了上山居住,为此冻病了好几人。虽说由官家发放粮食物资,奈何流民数量实在太多,那点儿粮食又哪里能够?他们开始趁夜晚溜出寺庙,到附近的民居寻找食物。岐县民风淳朴乐善好施,看这群流民中有不少老弱妇孺实在可怜,就在睡觉前将食物放在门口供流民们取食。
那俩哭诉的女子就是施舍流民食物的其中两户人家。她们说自己就住在南山清水寺脚下,一家几口人常年受佛法熏陶,家里公婆丈夫也都是信佛之人,常将慈悲为怀挂于心中。原本那些流民得了食物还会感激涕零的说些好话,可渐渐地,这些放在门口的零星食物满足不了流民的胃口,他们开始在夜间强行闯入民居抢劫还糟蹋粮食,好好地麦饭吃一半洒一半,蒸饼浪费的比吃掉的还多!养来下蛋的鸡直接被夺走宰杀,看家护院的黄狗只留下一颗血血淋淋的狗头,更别说耕地的黄牛和养来卖钱的山羊了。居然还有人家丢了孩子甚至被强暴。家中没有年轻壮丁,根本无力反抗。一开始还愿意施舍的百姓马上关门闭户,谁都不愿意再救济灾民了。
说到这里两个女子哭得更伤心,她们一个丢了孩子一个险些被侵犯。周围的百姓听到这种事都是一阵低声哀叹,面面相觑,心酸担忧害怕更不知所措,七嘴八舌地议论起来:
“他们偷孩子做什么?”
“莫非啖其肉?”
“别说了!这帮畜生!怎么能放他们进城呢!孙明义是不是傻了!蛮夷匪类,他们都是只会烧杀掳掠的野蛮人!进了歧县的城池分明就是狼入羊窝!让我们这些手无寸铁的老百姓怎么活!”
阿来和小九站在人群里心里砰砰直跳,都被恐慌的情绪揪住了神经。
第205章 诏武五年()
,为您提供精彩阅读还未行刺阿来便已经知道结果,无非是她成为卫子卓鱼肉的下一个对象,她失败后阿母也难逃谢家毒手。
横竖都是死。
如今她只后悔为何当初不听阿母的话,平日里谨言慎行低调一些,把逞威风的小心思小念头统统收敛,不要心存侥幸以为不露痕迹。为什么谢太行这帮人不找别人偏偏找上她?自然是平日里自诩隐藏得很好的小细节早就被人尽收眼底;琢磨着如何加以利用。就在刚才,她还自以为是地显摆一通,想要精彩地拆穿对方的谎言以证明自身实力。真是荒唐又无知若是牢记阿母教训愚笨些,哪有后续这么许多?
如今进难行退无路;她该如何将阿母救下?
“慢着。”阿来不再挣扎也不再谩骂,护着受伤的脚踝和铁链一块儿收摆好,安静地坐回船上,“不许伤害我阿母,否则我便咬舌自尽陪我阿母共赴黄泉;刺杀卫子卓一事你们也另选他人吧。”
云孟先生道:“这么说你是答应了。”
“为什么选我?”阿来问;“你们折进去诸多精英都达不成目的,我不过是谢府的下人而已,为什么要选我?”
云孟先生展开一幅画;远远地阿来看不太真切;隐约觉得画中人有些眼熟。
“这个人是我?”
画中的小娘子是标准的鹅蛋脸,一双英气长眉下闪烁如星的双眼让她觉得是在凝视自己。
“这个人不是你;但即将是你。”
“什么意思?”阿来思绪一转;“难道你们要我假扮此人?”
“不错。此人是卫子卓一直在寻找的救命恩人。时兮运兮!谁能想到你竟长了一张和她一模一样的脸。”云孟先生指向阿来的面部;“利用这张脸定能成功混入卫府,甚至可直达卫子卓身边。这是千载难逢之机。卫子卓恐怕从未想过世间居然有如此巧合之事,当真天要亡他。”
“简直是痴人说梦。”阿来硬生生打断他的自我陶醉,很快挑出了漏洞,“既然此人是卫子卓一直在寻找的救命恩人,想必他对此人感情深厚,又怎么会认错?即便皮囊再相似也全然是两个人,只要一瞧便知。你会将你至亲之人认错他人吗?”
云孟先生并不理会她的讽刺,解释道:“卫子卓于八岁时在平苍境绥东山脉遇险,当时画中娘子和其父亲一块儿救了他,将他收养家中两个月并悉心照顾,待他身体无恙之后被卫府赶来的人接走。而后卫家曾派人回去探望过,未曾想那父女二人皆不知所踪。一晃又是八年,卫子卓一直没有放弃探查恩人下落,前后找了无数画师想要根据印象画出小娘子如今样貌,可见情深意切。短短两个月的相处虽然给他留下深刻印象,但时隔多年当日年纪又小,错认他人也不是不可能。”
“这些细节都是你们尚留在卫子卓身边的人送回的消息吧。”阿来再问,“可见已有人曾冒认过此身份且碰了钉子。既然认错人不是不可能,他又凭什么相信我就是当年的救命恩人?只因有几分相似就认定我的身份的话,这卫子卓也只是草包而已。”
“当然不止如此。”
“哦?还有什么,说来听听。”
阿来一边和云孟先生纠缠说理,看似已经答应刺杀般探听关于卫子卓的详尽,另一边藏在脚踝后的手指在飞速转动。铁锁时不时闪出火花,藏在她指逢内的金蝉刀片一刀刀割在铁链上,铁锁已经被磨出了大大的豁口。
阿来手藏在腿后,让腿挡去她所有动作,并用言语吸引船上的人,不让他们发现自己暗地里的动作。
快,再快些。
只要将铁锁割断她定一步登船,直接割开云孟先生和谢太行的喉管,其他人更是不在话下!
阿母!你等着我!这帮畜生我一个都不会放过!
啪地一声轻响,铁锁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