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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夫应了一声之后马车车速渐渐慢了下来,骁氏捏住了包袱准备下车时,突闻车夫古怪地“唉”了一声,随后身子一晃摔下马去。马受惊,不受控制地向另一方向狂奔。
车轮之下全是碎石残雪,车被颠得左右剧烈晃动,车厢内三人左摇右晃互相撞击。阿来勉强掀开车帘向外看去,大吃一惊,马飞奔的前方已是悬崖!
阿来根本来不及多说,一把将坐在最前面的阿熏推出了马车。阿熏在地上翻滚了好几个来回,头撞在树桩上昏迷过去。骁氏和阿来就要携手冲出车厢,忽然天降铁索圈圈绕在马车之上,将窗门捆得严严实实。
骁氏和阿来被断了去路,不过转眼间马蹄已飞出山壁腾于空中。
要葬身于此了吗?
这个念头在阿来脑海中一闪而过。
骁氏本能地抱住阿来将她埋入自己怀中,震天撼地的剧烈冲撞中阿来失去了意识。
不知过了多久也不知身在何方,阿来恢复意识时眼睛睁得艰难,听见了潺潺的流水声。
皱眉一声轻哼,阿来只觉得浑身骨头都像是断过了一样。脑袋浑浑噩噩一时间分辨不清自己到底是死了还是活着。
马车下坠的过程里她跟阿母被甩得七荤八素,什么时候晕过去的都不知晓。她睁开眼睛,还没等看清周围事物忽然脚下一晃,她立即翻身而起想要避开危机。谁知身子刚刚腾空脚下被猛地一拉扯,教她一瞬间又摔了回去。
左侧腰间锋利的剧痛让她忍不住叫了一声,疼痛让她彻底清醒了,也看清了自己的处境。
她在一叶孤舟之上。
孤舟于结了一层薄冰的河面上安静地摇晃,她的右腿被一条锁链牢牢锁着,锁链另一端紧紧连着船底面。
这是怎么回事!
阿来用力挣扎,比手臂还粗的锁链被扯得咣咣直响,却一丝撼动的迹象也没有。她急得满头汗,一动作腰侧就欲生欲死地痛,估计是肋骨断了。挣了几下没了气力,阿来倒在船上喘气。
河面上的寒气吹在她冒汗的鼻尖上,冻得她瑟瑟发抖。她想起她和阿母逃出谢家的经过,想到马车突然失控坠崖。之后呢?
阿母?阿母呢!阿母不在!
阿来立即向四周望去想要寻找阿母的身影,灰暗的寒河之上笼罩着连天的浓雾,一片片碎冰从她眼前飘过,旷阔的河面几乎看不见两岸,极远之处隐约可见干枯的野草。
她摸了一把冰冷的河水,刺骨之感和断骨之痛如此清晰,她还没死。这里虽阴寒恐怖,却不是阴间。
莫非有人救了她们?
不对,若是有人搭救,怎会不见阿母身影?又为何将她放置在一条孤舟之上还用这铁链束缚?想起马车坠崖之前先是车夫被杀马匹受惊,再是她本想带着阿母跳车却被捆住。对方是谁?为什么要这么做?甚至提前预知她们的行动之路。她跟阿母要出逃这件事也只有她们自己知晓,没有跟任何人透露过。而且她们不过是谢家奴仆,又是谁要这般大费周折的对付她们?还是说对方其实是冲着阿熏来的?难道真是孙明义的人?阿熏呢?
“阿母!阿母!阿熏!”
阿来忍着痛声嘶力竭地大喊,声音很快被浓雾吞没,消失在河面之上。
看着一眼望不尽的河水,阿来心中千头万绪。
阿母如今在那儿?可还安全?她坐不住,把孤舟里里外外翻个仔细,不仅没有找到只字片语连根长篙都没翻出来。
她将腰带卸下裹于手上,努力伸手够到河水之中,试图控制孤舟的方向时,瞧见一艘大船从远处向她驶来。
阿来带着一身的伤和忐忑,气喘吁吁地回到谢府时,一上来就被六娘当头棒喝的质问敲得恍惚。
“四、四姨没回来吗?”
“我问你呢,你倒反问起我来了。阿母和你一块儿出去的她去哪了你心里没数吗?而且这脸上身上是怎么回事?掉到猪窝了吗这么脏!咿!别靠近我!”六娘捂着鼻子嫌弃地将她往外挥。
阿来是真的慌了,根本没工夫和六娘拌嘴。四姨离开桃源寺时还叫人帮忙提篮子,说明她的确是要去王家的。可是王家没有,桃源寺也没有,这一路上她都有留意,没见到她的踪影。
流民骚乱城里已经是人心惶惶,四姨平日里颇为谨慎,肯定不会冒险和流民冲突。加上有两位桃源寺的和尚陪同,就算遇险多少也有抵抗之力,或许是被困住了一时难脱身。
快步穿梭在谢府专门给下人走的内侧回廊中,去找她阿母的路上阿来脑子里一时一个想法,不断为“四姨现在是安全的”找出各种各样的理由。
推开木门唤了声阿母,却见房内除了阿母之外,云孟先生居然也在。他们俩面对面站着似乎在说什么,她阿母骁氏转头看她时如青锋一般冰冷的眼神生生将她往后推了一步。
她从来没见过这样的阿母,而且她怎么会和云孟先生在房内独处?阿来脑子里生出个模糊的结论,立即将其打破。
顾不上去猜疑别的,阿来将发生的所有事告诉给阿母骁氏,骁氏听完后怒道:
“出了这种事为什么你还一个人在外面找了这么久?耽误了多少时间你知道吗?出事之后你该马上回来通报,谢府人多倾巢出动马上就能覆盖大半个歧县,可现在平时闯祸的时候倒是机灵,怎么到关键时刻犯糊涂!”
阿来母亲骁氏常年干农活个高肩宽皮肤黝黑,五官被岁月磨得粗糙,却依旧能看出年轻时好容貌的影子。平日里她极少这么严厉训斥阿来,一旦心急长眉倒竖着实吓人。
阿来知道她心急,泪花在眼眶里打转。
“我知道错了,阿母您别生气了。”
云孟先生没说话,摇了摇扇子打算离开。
“云孟先生,请留步。”骁氏叫住他。
云孟先生回头看她,骁氏思忖着什么,片刻后像下定了决心般道:“行,我答应你。”
“哦?”云孟先生眉峰略抬,似乎有点意外。
“不过,作为交换的条件,你也要答允我一件事。”
云孟先生走了,骁氏拉着还在恍惚的阿来一块儿去找主母,要将四姨的事尽快禀报她。
扶着一瘸一拐走得满头是汗的骁氏,阿来一直劝她慢点走,别摔着。
连夜拜见主母将四姨的事一一交待,姚氏也感觉到了事态的严重,将手里的乳酪丢下,立即让婢女去叫谢随山来见她,并把谢府所有部曲、幕僚、奴仆都聚在后院中。
谢随山因为流民的事情焦虑了一整天,此刻正躺在床上辗转反侧,不知道门外那倒霉的县衙主簿走了没有。一阵心惊肉跳的拍门声让他直接从床上弹了起来,传话的家奴说了原委让他快些去见主母。
谢随山心烦意乱,胡乱把衣服穿好,冠都未正好便冲去见母亲。姚氏让他马上率谢府所有人马出动寻找四姨。
“一定要把她活着带回来。不然,你知道后果。”
临走前姚氏拉着儿子语重心长地交待了一句,看似当前情形下合理的叮嘱,其中更深的意义只有谢随山他自己能意会。
流民是他放进城的,现在的骚乱可以说他是罪魁祸首。没想到流民之乱居然这么快就报应到了谢家,被卷入其中的不是别人,偏偏是他父亲在侧室中最疼爱的四姨。父亲马上就要回来了,如果四姨有个三长两短父亲会怎么惩罚他?想到小时候父亲用铁棍毫不客气地揍他的场景,谢随山后背发凉。
母亲眼神里的严峻让谢随山一秒都待不住,立即跨马疾驰,随从跟随在后狂奔,气势汹汹地杀入已经宵禁的歧县城内。见到流民就将其叉倒在地,逼问四姨的下落。
阿来想要一块儿去找四姨,骁氏还未开口阻止,就被谢随山房里的女婢拦了下来。
“大公子吩咐要看好你,在他回来之前你哪儿也不能去。”
“看好我?为什么?”阿来不解。
“等大公子回来你自己问他吧。”
骁氏把她拉了回来摇摇头,示意她不用再说。
“四姨会出事吗?”母女两人坐在后厨的台阶上,阿来心事重重,“都是我的错,如果当时我没走就好了”
“就算你当时留下来陪她也无济于事,不用自责了。”
“可是我能”想到阿母向来不喜欢她在外展现武功,金蝉刀更是绝不能使用,话到嘴边又收了回去。
第217章 诏武五年()
六娘“哎哟”一声:“人家王家可是绥川旺族,什么好东西没见过;哪会在乎您那几块破布。”
她不过随意一说;没想到四姨大动肝火:“什么叫破布?这可是供给天子的绫罗!让你去你就去!这么多废话!你嫡姐阿熏可是已经跟巽家的公子订了亲,你不警醒着点回头等你主母随便把你许给个阿猫阿狗可别来哭!老天没眼的怎么就让我生了你们这一双讨债鬼,等我死了还有谁能把你放在心上!和你哥一样;一天到晚不着四六的蠢货!”
六娘莫名其妙被骂了个狗血喷头,不好回嘴更不能动怒;也不知道她母亲这一肚子的邪火是被谁勾起来的。
说来也巧。
来六娘闺房的路上,四姨正好碰见主母姚氏带着两位贴身婢女迎面而过;姚氏问她这么一大早要上哪儿去,四姨行礼之后如实说去城里的寺庙给谢公祈福。
姚氏眼睛往她手中篮子里的精巧绫罗上掠了一眼;微笑道:
“外面天寒地冻的妹妹真是操劳了。对了;妹妹要去哪座寺庙祈福?我让人随你一块去,还能帮着提拎点儿东西,这一大篮子的绫罗也够沉的。”
四姨婉言拒绝。祈福是会去的;可她此次主要目的还是把礼物送到王家,带着六娘上王家露露脸,早点把六娘和王家独子的婚事定下来,她这辈子的心事也算着落了一半。
神初时期大聿国风开放;女子虽不能入仕途;但也常见出来抛头露面为家中分担劳务。
经年战事的摧残之下;壮丁全都在前线与犯境胡族厮杀;后方劳力空虚;大好良田无人耕作成了荒地。天子劝农,鼓励女子走出闺房加入劳作,谁耕作土地就归谁所有。在巨大的诱惑下年轻女子成为大聿最新鲜的劳动力,不出两年的时间无数荒地被开垦,前线粮草丰沛,连续打了好几场胜战,收复了绥东山脉以北一半的城池。
在这样的大环境下,女子在街上溜达不算什么新鲜事,拎着女儿去相中的公子家露个小脸虽有些过于热情的嫌疑,却也不是什么会被人戳着脊梁骨骂的大事。
有意将六娘嫁入王家这件事四姨只跟谢太行提过,谢太行虽一向遵循姚氏之令,但小妾中最爱的就是四姨,凡事软磨硬泡总能从谢公那边磨出个略满意的结果。加之王家在绥川也算是高门大户,联姻并不是什么坏事,谢太行便也允了她。
这事儿她从没在姚氏前提过,生怕这位主母给她使绊子坏事。可即便她不说,这点小事都不用姚氏主动打听,也能顺着风飘进她的耳朵里。
“听说妹妹与王家夫人交情甚好?”姚氏似无意想起这么一茬,顺嘴一提。
四姨轻咳一声道:“不过是王家姐姐热情好客,又不嫌我愚笨,我没脸皮总去叨扰罢了,不敢胡乱攀交情。”
姚氏摇了摇头,担忧道:“王家虽好可惜独子是个痴儿,六娘若是嫁过去恐怕不见得是好事。”
四姨脸上的肌肉僵硬,偏偏还要赔笑:“姐姐说哪儿的话,六娘还小着呢不着急婚嫁。况且婚姻大事,轮不到我来指手画脚,全听郎君和姐姐的意思。”
姚氏握着四姨的手,语重心长道:“莫怪郎君总道妹妹性子单纯胸无城府,眼看过完年六娘就满十四了,该张罗婚事了。我看妹妹成天往王家跑还以为妹妹相中了那痴儿,幸好不是,否则真不知道该不该说妹妹糊涂。六娘虽不是我亲生,却也舍不得她的终身落在一个傻子身上,到时候守着一辈子的富贵活寡,妹妹又怎么舍得?”
四姨被她牢牢握着不知该怎么接话,说对或不对都不对。
姚氏又和她叙了些闲话便带着一众仆人离开了。
四姨气得眼睛发红。
这姚氏说话从来没句真心,句句夹枪带棒还偏偏要假惺惺地装作关怀。谁听不出她话里拐着弯地嘲讽?嘲笑她这个母亲没本事只能将女儿嫁给一个傻子!若有更好的选择她又岂会这样费劲心思地想要扒住王家?若非她只是个妾,她的儿女怎会前途渺茫,只能靠她费劲心思来钻营?傻子又怎样,若是六娘嫁过去生个嫡子出来王家主母的位子便能坐稳,一点点牺牲便可换来下半生富贵平安,更可以从此摆脱庶出这个身份!姚氏一双儿女生来就比她们母子三人高一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