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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四阿哥目不转睛地看着我，他的眉头紧皱起来，又渐渐舒展。不知过了多久，他闭了闭双眼，向后靠在椅子里，语气中竟带了一些疲倦：“小若，我知道你今天来找我，是想问什么。”
“什——什么？”我实在是猝不及防，他这思维转换得也太快了吧？上一件事，不是还没有说完吗？而且他怎么会知道？
于是我托着腮帮子，把头撑在桌子上，撇了撇嘴，不服气道：“你怎么就知道了？我就不能是因为想跟你聊会儿天，才会来找你的吗？”
十四阿哥笑了，但那笑容里，是满满的苦涩和自嘲，而他的眼神竟有一丝决绝。
我还没来得及细想，他就开口，望着我，缓缓地，但是异常清晰地说：“那件事，的确是我谋划的。”
第六十一章人间沧海朝朝变，莫遣佳期更后期（二）（）
我反应了一个瞬间，脸上的表情就僵住了。我的头不由自主地从我的手掌上移开，我的眼睛因为震惊，而渐渐睁大，一眨不眨地看着十四阿哥。
他是真的知道我此行的目的，他知道我的疑问是什么，而他，竟然这么痛快，这么干脆利落地就告诉了我答案！
十四阿哥勾了勾嘴角：“太子的可疑举动，一开始是我先发现的，但是，我不会自己说。书房那次，我替八哥说情，挨了二十个板子，才好不容易在皇阿玛心里，建立起了讲义气，没有心计，友爱兄弟的形象。所以，我想办法让十三哥经过，让他也看见了那一幕。”
他笑得桀骜不驯，他说的话，让我觉得遍体生寒，又气得浑身颤抖。
可我为什么还是会觉得悲伤？
为什么，他的眼里还是有着看不到边际的哀伤？
我不知道要说什么好，只是仍然直直地看着十四阿哥，双手却不可抑制地微微发抖。
十四阿哥顿了顿，脸上的笑容也渐渐消失，他又叹了口气：“所以，不可能真的一笔勾销。以后，我可能还会做更多让你难过的事情。”
我轻轻摇头，觉得鼻子酸酸的。曾经在一起玩得那么开心的兄弟，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我看着他，不禁喃喃道：“十四，你好狠的心。”
十四阿哥似乎没想到我会这么说，他怔了一下，继而却大笑起来。
我心里没来由的有些害怕。他的笑声里又是悲凉，又是嘲讽，又是冷漠，又是无奈，夹杂了太多的情绪，他仿佛要疯了一般。笑够了，他从椅子上站起来，走到我身前，俯下身子，直直看进我的眼中，语气竟是凶狠又嘲讽：“小若，你说我狠？是个阿哥，生在这种地方，就注定了要你死我活。你以为十三哥的手，就有多干净吗？你以为我九哥，十哥，甚至是十二哥，他们的手上，就没有人命了吗？”
我抬起手，捂住自己的嘴巴，眼泪却不受抑制地流了出来。
是的，是的！我知道！这里没有一个人是干净的，这里是成王败寇，没有硝烟的战场！可是为什么，听见十四阿哥亲口说出来这个事实，我还是会这么难过？之前那么多年，我还是在逃避，还是不敢正视现实吗？
他顿了顿，又望着我缓缓地，决绝却漠然地开口：“我早就说过，我会变得比所有人都强。小若，你什么也不用管，这是我们男人的事，是我们皇子，生来就逃避不了的命运。你只需要看着就好了。”
我却只觉得无限悲哀。
的确，他做到了，最后他有了兵权，有了康熙的偏爱。可是再然后呢？不还是什么也没有得到吗？当他日后，在风雪中独守皇陵的时候，为了变得比所有人都强，他所失去的东西，他会觉得后悔吗？
我流着眼泪，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十四阿哥终于叹了口气，直起身子，后退了几步，转过身去。仿佛刚才那些无情的话，已经耗尽了他所有的心力，他的声音显得更加疲倦：“小若，你想知道的，已经得到了答案。你走吧。”
他又在轰我走了。
说实话，我一点儿也不想留在这里，我想回到我的屋子里，蒙着被子大睡一觉。可我如果真的走了，我们之间，是不是就真的，从此都会变成陌生人了？
我也真是个矛盾的女人，以前恨不得他们都不再来烦我，让我一个人过清净日子，可是现在，我却不希望我跟十四阿哥，就这样永不相见，永不往来。为什么？我说不清。我仍然是按照自己的心意去生活，我可能还是放不下曾经的日子，也可能只是看不下去，他眼里藏不住的孤独和悲伤吧。
我平静了一下情绪，擦干眼泪，望着十四阿哥的背影：“不要，我不走，我还没吃晚饭呢。”
十四阿哥的背影僵了一下，然后他回过身，看着我，眼中带上了几分困惑。
我撇了撇嘴：“怎么饭菜还没有来？你去给我催一下，再让我饿下去，你就该等着给我收尸了。”
他皱了一下眉头：“瞎说什么。”
但他也没有再次赶我走，而是掀开帘子，走了出去，大概是去帮我拿饭了。
我一个人坐在屋里，默默叹了口气。我也不知道我跟十四阿哥以后会怎么样，他这么倔的一个孩子，估计还是会耿耿于怀。唉，也罢，走一步看一步吧，我现在实在是饿得不行了。
十四阿哥不久就拎了餐盒回来，放到我身旁的桌子上，他自己在桌子的另一端坐下：“吃吧，都是你爱吃的菜。”顿了顿，他又自嘲地笑笑，“就是过了好些年，也不知道你口味变了没有。”
打开盒盖，香气四溢，我吞了吞口水，肚子也发出了渴望的叫声：“我这人很念旧的，正赶上我饿极了，粗茶淡饭也会越看越好吃。”
我也不知道是有意的，还是无心的，这么提醒着十四阿哥。
他是个人精，会明白我的用意吧？至于他究竟要怎么做，那就不是我能决定的了。
十四阿哥竟然叫人准备了两份餐具，也跟我一起吃起来。我一边吃一边纳闷地问他：“你怎么，晚饭没吃饱？”
“你就在外面忍饥挨冻，我能吃得下去吗？”十四阿哥叹了口气，无奈道，“这就当做夜宵了，反正准备了这么多，不会不够你吃的。”
我却忽然有些心虚，不敢再接他的话。
十四阿哥是还没放下我吗？或者，我是不是，还是应该跟他做陌生人比较好啊？
这一顿饭，我们两个人吃得非常沉默，除了偶尔没话找话般地谈谈天气，谈谈菜式，就几乎没再说什么别的了，我也实在不知道该跟他说什么才好。
长久的疏离，终究还是让我们变得陌生。
吃饱喝足，我收拾好碗筷，十四阿哥忽然又问我：“你还在练书法吗？现在学得怎么样了？”
我怔了一下，心想着，终于换了个能多说几句的话题了：“你这儿有笔纸吗？说也说不明白，不如我给你写几个字？”
“也好，我几乎没怎么见过你写字。”他点点头，起身走到桌前，给我铺纸磨墨。我也走过去，随便写了几个吉祥的词。
“怎么样？有没有大家之风？”我写好了，面有得色地看着十四阿哥。
他有些无奈地看了看我，才拿起我的字，端详了一会儿，倒是给了我赞扬：“还真是不错。原先你总也学不好什么本事，没想到练字还挺有天赋。”
“每次都不知道你是夸奖我，还是挖苦我。”我撇了撇嘴，“这说明我肚子里墨水多，我是个做学问的人。”
十四阿哥一脸无语：“我看你啊，是越来越不像女孩子了。”
“怎么这么说呢？”不过，仔细想想也是。我跟这个时代的女子相比，喜欢的，追求的，擅长的所作所为，所思所想，几乎没有一件相同。
我不以为意地反驳：“哼，那又怎么样，我觉得这样也挺好的，这就是我凝若的风格。”
“我也没说这样不好。”十四阿哥依然是无奈地笑着，但是他的眼睛映着烛火，竟似闪烁着温柔的光。
我的心跳停了停，我似乎不该在这条路上越走越歪了。时间也不早了，我叹了口气，准备向他告辞：“已经很晚了，我该回去了，食盒我会顺路捎过去。十四，以后你打算如何？”
“以后？如果你愿意，我不会再像以前一样躲着你，不过，你也应该明白，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再回到从前了。”
是的，我当然明白，时光仿佛清越流淌的河水，所有的人和事，都不可能再回到曾经。这样已经很好了，以后还有很久的时间，至少我们不必再走向陌路。
我笑着点点头：“我有什么不愿意？你不再想法设法地避开我就好。”
十四阿哥扯了扯嘴角，也不知是不是苦笑：“食盒我会让人带走的，太晚了，你直接回屋吧。我叫人送你回去，以免不安全。”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接受了他的好意：“那我先谢谢你了。”我也害怕我自己走，又会遇见什么麻烦。在这方面，我的运气一直不太好。
第六十二章明年此会知谁健，醉把茱萸仔细看（）
我就这么带着满脑袋的复杂回了屋，他的想法，他的做法，依然让我觉得自己似乎从来没有认识过他一般。我也会想，是不是，不管从哪方面说，我都应该跟十四阿哥保持距离，甚至变成陌生人，再也不往来——这应该是最为稳妥和理智的选择。
可我显然不够理智，我的心也还是不够坚硬。我放不下，那么多的回忆。
又过了几日，我借口给十二阿哥送东西，又去见了他一面。我把十四阿哥的事情转告给了他，他听了也是唏嘘不已。
我却问他：“十二，你老实告诉我，你的手上，是不是也和他们一样，有着数不清的人命？”
我不是不肯接受现实，我只是恨不得他能够赶紧让我死心，让我彻底看清，这皇家，就是一座尸首堆砌的围城。
十二阿哥没料到我会忽然这么问，他怔了怔，表情渐渐转为严肃：“十四弟又跟你说了什么？”
“你为什么不直接回答我的问题？”我逼问他。
其实他的逃避，就已经说明了很多问题。
他盯着我的眼睛，半晌，才悠悠叹息：“人命总是有的，但还不至于数不清。”
我静静看着他不说话，我知道他的话还没有说完。
停顿片刻，十二阿哥才接着开口：“我觉得，你应该能够理解，也能去面对现实，咱俩又是一条战线上的革命战友，所以我也不瞒你。”
我点点头，他又继续：“作为阿哥，在这无形的战场上幸存至今，太过妇人之仁是行不通的。即使是保持中立，也并非那么容易。”
“两不相帮，也有人想害你吗？”
“就算少，但并不是没有。我体内毕竟流着皇阿玛的血，你明白吧？”我又点点头，十二阿哥却笑了笑，“不过我比起他们，算是仁慈很多，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但是，人若犯我，我必诛之。”
他不再说，我便自己静静思考了一会儿。片刻，我也轻叹了一口气：“十二，你说得对，我支持你。”
十二阿哥一怔，无奈地摇摇头：“你接受能力还真强，我还是白担心了。你怎么想起来问我这个了？”
“的确是十四说起的，我觉得这皇宫实在太残酷了，真的是吃人的地方。”我又叹了口气，“不过，现在想想，也没什么好纠结的。本来就是这样，你说的也很对，要是不想被吃掉，就得先下嘴为强，先去吃掉别人。是我太浅薄了。”
“你这比喻不是那么恰当，不过道理明白了就好。虽然有很多人在帮你，可是你也要学着保护自己。”十二阿哥说得像是一个长辈，我不禁给了他一个鄙视的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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闰七月，和硕端静公主，也就是三格格去世了。我只与她有过一面之缘，现在连她的样貌也记不清楚。康熙派十三阿哥去致祭，我又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法见他了。
我大部分时间都要待在康熙身边，晚上回去自己练会儿字，就该睡觉了。只不过，康熙仍然派我出去体察民情，我叫了十二阿哥一次，叫了十四阿哥一次。十二阿哥一副“我要避嫌”的为难样子，他要始终保持中立也不容易，我也就没再多强求他。十四阿哥倒是没有犹豫，然而他大部分时候，都是默默跟着我走。我跟他可说的话越来越少，这一路上越走越压抑，再也找不到当年七夕时的欢笑。
于是后来，我就自己陪着自己出去了，倒也算是乐得自在。其实我也就是想陪着十三阿哥罢了。
几天之后，六格格也去世了。不知是不是康熙比较喜欢这个女儿，得到消息以后，他坐着发愣了好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