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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了剑神的宝库做后盾,林斜的经脉终于治好,渐渐地也成了剑术超绝的修士。直到他一剑轻易击败曾经以为高不可攀的家族供奉,林斜才突地明白,自己在乱世之中能遇上风奕是何等幸运。
他少年时不懂事,等到自己在修真界游历一番,才知这个总是抱着盆草发呆的师父有多厉害。林斜对剑术懂得越多,便越觉风奕高深莫测,他很庆幸能跟随师父学剑,可一想到师父又不喜欢他,顿时什么好话都没了,碰上风奕还是忍不住冷哼一声掉头就走。
风奕那脾气,别人和他说话他都要走神,若是不主动和他打招呼,那他是根本不会注意到有人来过。这样的情况无疑让林斜更为郁闷,苍陌见师弟抑郁,每日必用的点心都少吃了一盘,也是愁得掉了头发,顿时又为修复师徒关系忙碌了起来。
“师父,师弟给你绘了画像,不愧是大家公子,简直栩栩如生!”
“仙草画得不错,人剪掉吧。”
“师父,师弟画了一百幅仙草,叫我烧给你。”
“甚好,去建个书阁全部挂起来。”
“师父,师弟绘制了天下百花图鉴,叫你拿去给仙草相亲。”
“烧了。”
这样的对话时常发生在师徒二人之间,风奕对林斜也终于有了个好印象——二徒弟虽然爱哭,至少仙草画得很好。
风奕对和有仙草有关的人要和善许多,苍陌一见机会来了,立刻就带着礼物凑到师父身边为师弟说好话:“师父,师弟说他游历时多买了些特产,叫我顺手捎给你。”
大徒弟最为了解风奕脾气,一见师父毫无兴趣,又补充道:“是仙草用得上的灵石,师弟如此有心,师父给他点奖励吧,比如赐个名号之类的。”
果然,风奕一见仙草用得上,立刻满意地收下,开口便应了他的要求:“他姓林,就叫二木吧。”
风奕居然没忘记林斜名字,这着实是件意外喜事,苍陌顿时拍了拍躲在石头后的二师弟,欣慰地庆贺:“太好了师弟,今后你就有道号了。”
自林斜拜师,这块石头就成了他的专属地,苍陌询问,风奕解惑,大家都知道他躲在这里,却谁也没有拆穿。如今苍陌居然戳破了这层伪装,林斜顿觉失了面子,只没好气道:“我才不用这破名字!大师兄你醒醒,把松子这种名字刻在剑鞘上灵剑都会哭的!”
那时候,风奕看着二徒弟第三十次负气出走,大徒弟轻车熟路地前去追赶,蓦地发现这片安静的山林热闹了许多。
作为得到修为的代价,他舍了人的悲欢喜乐成为了真正的兵器,从此再尝不到人间百味,本以为一生都不会再笑了,到了此时却是不自觉地浅淡一笑,俯首摸了摸随风摇曳的仙草,只轻轻叹了一声:“他们真吵。”
风奕厌世,所以选择弃世。他以为自己什么都不在乎,所以身边来多少人也无所谓。那之后,他又收了个安静的女弟子,看着三个徒弟也收了门徒,灵山中的人渐渐增加,开始有人称他为祖师,不断有人向他请教剑术,他再难似过去那般安静地在沧浪峰修行。可不知为何,他却再没想过离开。
风奕自认修的是无情道,对徒弟也不会有什么留恋,可当魔灵率领万千妖尸出现在阴阳交界处时,他的第一反应就是——若让这群恶灵跑出去,他花园里这群叽叽喳喳的小崽子大概就坐不住了。
这对手太强,就连风奕也没把握全身而退,他回忆起这些徒子徒孙一提起降妖伏魔就争先恐后出征的模样,只拿起拾花剑向前而去。
风奕告诉自己,徒弟吵起来太麻烦了,这魔灵就替他们除了吧。
到了剑神这个境界绝不会错估对手,果然,风奕以拾花剑和镇魔石封印了魔灵,自己也到了油尽灯枯的境地。当他拖着魔灵肉身回到东灵剑阁时,首先见到的就是焦急的苍陌,大徒弟似乎是被他身上伤口吓到了,焦急地问:“师父,你怎么受了这么严重的伤?”
风奕成名后就没受过重伤,如今久违地痛了一下,只冷冷打量了一番断裂的手骨,平淡道:“不算重,还能活一段时间。”
“苍陌,用阴沉木为我打造一具棺木,我想永远留在沧浪峰。”
风奕曾用尽一切力气去求生,当死亡即将来临,却远比自己想象得平静。他望着沧浪峰从未改变的风景为徒弟留下遗嘱,犹豫了许久,最终还是对自己死因一字未提,只淡淡补上一句,“和我的仙草在一起。”
罢了,他因仙草得生,如今与仙草同眠,一生夙愿已经达成。死期将至,安心等候便好,至于其他,不必多说。
徒弟哭丧太吵,他不喜欢。
风奕关于徒弟的记忆很淡,今世已然想不起多少,顾余生若不是见到了师无衣,也不会忆起这些已死之人的事。不忆起时一切如常,如今再去回顾,却是凭的悲凉。
师无衣叫他们去查百年前将军府灭门一案,顾余生回来后却没有动手,反倒是独自坐在院中看月亮。这不是他往日性情,释英察觉出不对,轻轻坐在徒弟身侧,只问:“余生,可是有心事?”
“牧师兄告诉我,牧白衣曾经也是一个正经修士,直到一百年前突然失踪,回来后就成了现在的模样,而师无衣也是百年前被灭了满门才加入东灵剑阁。这正好是魔灵自幽冥间隙脱困的时间。”
有了师无衣的认可,牧海灯终于向他们道出了明灯剑来历,这是风奕替徒弟向御剑山庄要来的佩剑,他又怎会不识?
他早该发现的,天下除了他,只有苍陌能掌握那样多的剑术,牧白衣体内一定有苍陌的神魂,甚至很可能就是他的转世。
至于师无衣,虽百般隐瞒,就这副脾气和那熟悉的画技,他又如何猜不出其身份?
“若我没猜错,师无衣应当就是我第二个徒弟林斜,先是苍陌,再是他,然后是我,净世宗这一切举动都是有计划的。”
顾余生很庆幸此时释英已经成形,这样他至少还有个可以倾述的人。他握紧师父的手,仙草微凉的体温让他稍稍抑制住心中悲愤,终是将所知结果道出:
“师父,尊者将牧白衣这条毒蛇养在身边的原因我想明白了。我封印了他,他视我为生平大敌,可他找不到我的魂魄,所以对我的徒弟下手。
他是要用牧白衣告诉我,即便我封印他制止了恶灵祸世,当不再是剑神的我落难,天下没人会来救我,就连徒弟也可以背叛我。让我的徒弟变成祸乱天下的疯子,这就是魔灵对我的报复。”
这是邪修报复的一贯手段,谁要干扰他们作恶,他们便要报复对方家人,百年前将军府被灭,师无衣追查此事被杀死全家老幼皆是如此。他们就是用这高昂的代价威胁世人,让正道不敢出面主持正义。
顾余生不是怕,他只是恨,恨自己当年修为不能更进一步彻底铲除了这个祸害,以致如今后患无穷。
顾余生此时的心情,释英是明白的。十四年前南北一战,他看着夕阳下遍布战场尸骨,听着修士指责自己引发战事,这坚持的道路仿佛一瞬间化为泡影的幻灭感,一如此时的顾余生。
顾余生很坚强,不论前世今生都独自扛起了整个东灵剑阁。他已经忍习惯了,如今也是安静坐在院中,等到夜晚过去,出现在众人面前的仍是一个运筹帷幄的顾掌门,任何邪道手段都别想伤到他分毫。
只是,他现在到底不是过去独自长大的顾掌门,当师父来了仍是止不住诉苦,想要得到来自仙草的安慰。
对石头一样的剑修而言,这着实是不小的进步,释英看着徒弟沉重的侧脸,没有再去提及过去之事,只是将手中糕点送上前,轻声问:“藕粉糖糕,吃吗?”
这举动让顾余生微微愣了愣,他犹豫着拿起糕点,问:“师父什么时候去了糕点铺?”
“炼药时顺手做的,我许久没碰药膳,或许味道不怎么好。”
释英的回答一如既往务实,顾余生的心情却因此渐渐平复,伴随糕点的甜味,之前笼罩着自己的孤寂感也缓缓消散,他轻舒一口气,只道:“师父做得不错,是我喜欢的味道。”
“你自小就不挑食,我也不知道你喜欢什么,想起你少年时逛街总是要多看几眼这种点心,就试着做了点。”
释英不太懂人,但他知道,当自己忧虑的时候,与徒弟待一会儿也就好了。他想,所谓道侣,应该就是这样永远可以互相扶持的人。
已经发生的事无法改变,释英从不说如果,也不去后悔,他不会陪着徒弟回首过去,只是伸手轻轻摸了摸顾余生的头,用曾经教导徒弟的语气道:
“余生,师父年纪大了记性不好,也不擅长和人打交道,很多时候你处理公事都比我有分寸。但是,即便你已经长大,也别忘了我是你的师父。”
顾余生做了掌门之后便以高冠束发,掌门的冠冕重得很,要想再像儿时那样随时摸摸徒弟的头倒是很难了。好在释英本就不是什么规矩人,随手就拆了徒弟的道冠,这才满意地拍了拍顾余生惊呆了的脑袋,对他浅浅一笑:“尊者不好对付,你若扛不住了,便让我来吧。记住,天塌了就躲在师父叶片底下,我替你顶着。”
这一刻,顾余生忽然寻回了最初风奕见到仙草时的感情。那时候,他什么都没有,活着只能忍受不断循环的痛苦,就在放弃一切不想再活的那一刻,那株草出现了,带着世间最温柔的光,仿佛有声音在跟他说,“活着吧,我来救你。”
释英从未改变,每当他绝望时就会降临,就像是只为他一人而存在的佛。前世师无衣至死都没有见他,牧白衣也始终没再用剑,这两个徒弟都不认他,让他什么都不知道地成为了救世之人。还好,释英让他回来了,他还有机会将一切调查清楚。这一世,顾余生当真比谁都幸运。
“师父,谢谢你给了我重来的机会。”
顾余生将自己的仙草紧紧抱在怀中,良久方才不舍地放开,他望了一眼明朗的圆月,终是拿起拾花剑继续向前而去。
“走吧,一个挖了我的心,一个躲在牢里自残,也该去收拾这两个逆徒了。”
作者有话要说:苍陌:师父我男神!我要让所有剑修都做师父粉丝!
林斜:师父凶死了,我才不要画他。他怎么还不夸我画得好看?
真·钢铁恋物癖·风奕:剑神补习班收人,灵材到手教完就走,绝不纠缠。
第111章 第一百一十一章()
师无衣所说的案件发生在一百年前的七夕。正如江雪妃所说;昇朝之前的历朝历代皆是龙图丞相治内;定国将军攘外,就算失去了龙脉,如今的朝廷依然保留着这两个职位安抚民心。而此案死者,便是上一代的定国将军何与书。
何家被灭门之后;这将军府便无人敢住;当剑修们赶到时;这被蛛网与灰尘封存的破败府邸依旧保持着一百年前的模样,就连周边民居都不见人影;一朝国都的街道竟荒废得宛如鬼街。
“这条街的居民都在十四年前感染了瘟疫;如今也没人敢住;天鼎帝上位后本想将街道移平改作坊市,是我把这座府邸留了下来并禁止任何人进入。”
无人居住的废街也不见灯火;姬岁一面介绍此地情况;一面提着白纸灯笼带领众人走进将军府。她仿佛已在这里走过了无数次,连何处地板缺了一块都记得清清楚楚。
这昏暗街道中唯一的光将尘封的痕迹悉数展现在众人眼前,直到行至会客所用大厅;青衣道姑的神色莫名一黯;朝着那红木房梁看了许久;方才低声道:
“何府一家人死得悄无声息,直到第二日菜贩前来送货发现尸首才报了案。凶手极为残忍,何府满门百余人皆被白绫悬挂于房梁之上,不论老幼无一生还。”
没见过现场的人根本无法想象,当姬岁闻讯赶到时;一百多具尸首就正对着大门悬挂于厅堂,他们面部肿胀青紫,舌尖外露,每一个都是狰狞痛苦的神色。每当阴风吹起,悬挂的尸体就微微摆动,就像是被串在一起的人形风铃一般,时刻让这条街道回荡着死亡的脚步声。
何与书幼时就是太子伴读,姬岁和他自小相识,这何府更是经常拜访。这些熟悉面孔的死相,至今仍是片玉长老心中不解的梦魇。
再访故地姬岁的脸色很不好看,释英借着灯光细细查看凌乱的桌椅,淡淡道出幽闲焦明出面借来的卷宗资料:
“何与书的验尸结果是身上无一外伤,整个何府也完全没有打斗痕迹,所有人死因皆是吊死。更诡异的是,根据现场倒地的桌椅和足迹,这些死者仿佛是主动悬梁自尽,连挣扎痕迹都没留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