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曼春看过去,就见对面小花厅正席上坐了六七个姑娘,大的十三四,小的还不到十岁,不由咂舌,“都是?”
高婕接过话头,“姓董的仗着人多不把旁人看在眼里,旁边那席三个梳一样发式的是毛通判家的女儿,她们是董家的应声虫,其余剩下的是本地的乡绅富户,没什么可说的。”
这好歹是市舶司副提举家举办的诗会,想必也不是寻常的乡绅富户。
客人都到的差不多了,男人们在东边院子开诗会,女人们这边则请了有名的女戏班子和女杂耍班子,东道主请客人们点戏,正厅的夫人太太们各自推辞谦让了一番。
同样的戏单子也送到了两边小花厅姑娘们这里。
正席的闺秀们推让了一番,戏单子被放到了一位穿了银灰色绣梅枝窄袖衫的年轻姑娘跟前,这姑娘最多不过十三四岁,瘦高个儿,容长脸,长得十分端丽俊秀,头上插戴了一只百宝凤凰,一看就知不是凡品,她笑吟吟地翻了翻戏单子,点了一出《升仙梦》。
唐曼宁没见过她,就问黄明珠,偏黄明珠也不知道,又扭头去问别人,问了四五个人才问出来,“她是市舶司提举石成的养女石舒兰,都叫她石二姑娘,平常不怎么出来,所以认识她的不多,看看,还是你姑妈家脸面大,连这样的人都能请来。”
唐曼宁有些吃惊,“石二姑娘?石家有几个孩子?”
这年头太监收养儿子开枝散叶不算什么稀奇事,但是养女儿就比较少见了。
黄明珠摇摇头,“这还真不知道,”她略略压低了声音,“他们家一向不爱与人交往,又不是寻常的官儿,谁敢随便打听呢?”
这倒是,朝廷开放的各个口岸的市舶司提举无一不是由中官掌任,相当于镇守太监,而各地的镇守太监皆是宫中要员、皇帝心腹,哪个敢把他们当做寻常官员来对待?
这边两人头挨着头说悄悄话,曼春拉拉姐姐的袖子,提醒她们,“你们有什么想看的么?”
戏单子已经被传到了这张桌子。
唐曼宁翻了两遍,就把戏单子给了高婕,高婕点了出《三结义》,就推给黄明珠,“你选吧。”
黄明珠就选了《遇上皇》一折。
唐曼宁知道这出戏,笑道,“这个有意思。”
曼春极少听戏,不知道这一折唱的什么,唐曼宁便给她讲,“这出戏原叫《好酒赵元遇上皇》,讲有个叫赵元的遭了陷害,好酒贪杯耽误了公事要被处斩,却仍嗜酒如命,一时心慈为几个付不出酒钱的客人代付酒钱解了围,没想到那人竟是天子,两人因此结拜为兄弟,后来天子保下了他的性命,又给他加了高官厚禄,可他还是爱喝酒,索性就辞了官,回家喝酒去了。”
杨玉兰剥着花生,杨玉桂问,“有《梦斩龙王》么?”
黄明珠前后翻了翻,“没有。”
杨玉桂就有些失望。
黄明珠道,“《桑林奇遇》也不错。”
这一桌选完,就把戏单子送到了邻桌。
这一桌的姑娘们都是旧识,平日里就很谈得来,虽然曼春是第一次参加,可众人早从她姐姐唐曼宁那儿听说了她不少事,对她并不陌生,彼此说说笑笑很是热闹。
待戏唱起来,聊天的声音就小了很多,那爱听戏的,索性就不再说话,全神贯注在戏文里,不爱听戏的也都压着嗓子。
偶尔还能听到花墙另一侧诗会那边传来的叫好声和笑声,倒也有趣。
这支戏班子是苏州班,唱腔婉转清丽,尤其是台柱秋大家,扮相身段都是一等一的,唱功了得,一丝烟火气也无,待她唱完一段《渔隐》,全场俱静,随即就有不少人喊赏。
曼春醒过神来,轻叹了一口气,却见一旁杨玉兰红着眼眶,面上两行清泪,不由喊了声“杨姐姐”。
杨玉兰擦擦眼泪,叹道,“好一个‘虚飘飘天地闲人’!”
杨玉桂给姐姐添了杯茶,杨玉兰一口喝尽,让曼春觉得她喝的仿佛不是茶水而是一大碗酒。
唐曼宁笑道,“她就是这个性子,平日里闷得狠,一到听戏的时候就不是她了。”
曼春点点头,“的确也是秋大家唱得好。”
接下来却是一出丑戏《双怕婆》,不知是谁点的,场面又热闹起来。
中午开了宴席,曼春刚刚痊愈,不敢吃那口重的,只捡了几道素菜夹了。
宴席上有像她这样老老实实纯吃饭的,也有四处串联敬酒的。
知府董家的三姑娘带着一母同胞的妹妹先去了县主席上敬了一圈,便来到了石家二姑娘席前,“石二姑娘,初次相见,请满饮此杯。”
石二姑娘站起来微微笑着接了她的敬酒,饮了。
董三姑娘很是满意,把自家妹妹推到前面,递给她两杯酒,对石二姑娘道,“这是我妹妹,在家行六——六妹,给石二姑娘敬酒。”
董六姑娘比姐姐长得还艳丽些,却不像姐姐那般能说会道,举着杯子,“石姐姐,请了。”
石二姑娘却道,“我酒量低,就一口罢,董六姑娘你随意。”真就只抿了一口。
董三姑娘笑吟吟地领着妹妹回了坐席。
很快,毛通判家的三个女儿也过来给石二姑娘敬酒,石二姑娘虽只是略沾一沾唇就放下了,却并没有失礼的举动。
这场宴席里有不少新菜式,黄明珠双颊红扑扑的,眼睛直放光,舀起一勺莲叶羹,“这是用白梅和檀香末水和的面,我跟母亲回老家的时候吃到过一次,没想到这里也有会这手艺的。”一副很是陶醉的样子。
“哈哈,你也就这点儿出息了么?”董三姑娘一手搭在黄明珠肩膀上,打趣道。
董三姑娘的父亲虽是正四品知府,黄明珠父亲这个正六品通判却是可以直接向皇帝上折奏报的,真不好说谁强谁弱,但当着大家的面黄明珠自然不会让董三姑娘下不来台,笑嘻嘻的仿佛毫不在意道,“人生在世,不就这么几件事么?”
董三姑娘愣了一下,以前不管自己说了什么,黄明珠多半都会避开,任由自己占据上风,今天虽然还是相让,却又有些不同。
这样热闹的宴席,董三姑娘也不好拿出大道理来败众人的兴,那就真是不识时务了,伸出纤纤玉指戳戳黄明珠额头,笑嗔道,“俗货——”
眼看董三姑娘就要得胜归去,高婕笑道,“听说毛家的那个妾前几日又跟他家太太打起来了?董姐姐你听说了没?”
董三姑娘神色一僵,和高婕对视了一会儿,“这我倒没听说,不过这些后宅之事,妹妹还是不要太过热衷的好。”转身走了。
高婕撇撇嘴,笑嘻嘻的,“她难道不把自己当做‘后宅之人’?”
姑娘们都低声笑了起来。
曼春倒是有些好奇,“毛家的妾和太太打架,她干嘛脸色难看?”
唐曼宁嗔道,“理她作甚?咱们自在吃喝听戏。”
还是高婕给她解了惑,“毛家的那个妾原就是董知府家的婢女,却非说是知府太太的远房亲戚,给毛通判生了唯一的儿子,把正房太太压得抬不起头。董三那好面子的,打量别人都不知道呢。我也只是听说毛家大半夜的请了大夫,随便吓唬吓唬她,谁知她是这个反应,看来是真有其事,今天毛家太太没来,焉知不是打伤了不得见人?”
第34章 诗会三()
高婕眨眨眼,又压低了声音,同桌吃饭的这几个凑到一起小声说话,“你们不知道吧?先前那位泉州将军……董家险些就和他家成了姻亲,结果泉州将军一出事,“她一摊手,“亲事也就黄了。”
众人露出吃惊的神色,有人好奇问,“你怎么知道的?谁跟谁?”
高婕道,“还能是谁?”说着,伸出三根手指比了比,“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这种事怎么可能瞒住?”
几个人不约而同的拿眼角去瞄董三姑娘。
大家半晌无语,忽然有人叹了句,“她可真是心宽啊……”
曼春似懂非懂,她恍惚记得前世时的这一二年似乎因为海上不甚太平,镇守泉州的将官更迭频繁,只是不知道高婕说的“出事”是什么事。
她悄悄扯扯姐姐曼宁,“泉州将军怎么了?出了什么事?”
曼宁挨着她小声说道,“自从去年起海上就不太平,常有贼寇出没,好些商船被劫财害命,泉州将军领了水师船队去剿匪,结果大败而归,手下人还有叛逃降敌的,泉州将军就被问了罪名,年前押解上京了,如今仍是不太平呢。”
曼春恍然,喃喃道,“怪不得……”
曼宁没听清,“什么?”
曼春心不在焉地笑笑,“我都不知道这些。”
怪不得前世时童嬷嬷送回青州的信没能送到,如果不是汪家的缘故,恐怕……就是在海上出了差错了。
等撤了宴席,外头进来几个打扮整齐的婆子,将三间花厅门前的湘竹帘都放了下来,原本还喧闹的庭院渐渐静了下来。
曼春坐了这半天,早就觉得吵闹,正打算叫姐姐一起去外头站一站,见此情形又坐了回去。
又过了大约一盏茶的工夫,一群翩翩少年走进了院子,领头的少年十三四岁的年纪,相貌还未完全长开,仍旧带了些许童子的稚气和活泼,他嘴角微翘,双目熠熠生辉,头上戴了顶小金冠,插了碧玉簪,身上穿了件宝蓝色锦衣,足下一双崭新的粉底儿小朝靴,腰上挂了枚金佩,神气极了,和众少年一起站在廊下向众位太太夫人行了礼。
原本还在帘内张望的小姑娘们红着脸掩着帕子压低了声音窃窃私语。
两边花厅的动静并未惊动众位太太,姑娘们很快收敛神色,不像之前那样随意说笑闹出动静,便是平日里胆子大的,这会儿也不明目张胆的瞧看,不过是三三两两掩着口小声私语,目光却不由自主的悄悄追随着来人。
唐曼宁哼了一声,挨着妹妹耳边道,“领头的那个是大姑母家的二表哥,单名一个‘博’字,为人最是促狭了,就爱捉弄人,没事离他远些。”
盛宁县主看见儿子领着人来了,就笑道,“这都是谁家的儿郎?真是好人物!今儿这诗会办的好,他们吟他们的酸诗,我们且一饱眼福!”
在座的太太们都笑了起来,挨个儿介绍了自家的孩子。
一番寒暄自不必说,盛宁县主又问儿子,“早听见你们那边热闹,可是得了佳作?什么题目?”
李博笑嘻嘻地奉上一摞诗稿,道,“既是春日,就以‘春’字为题。”
盛宁县主拿过诗稿翻了几张,笑着点头,又将诗稿传了下去,对满屋的太太夫人们赞道,“你们看看吧,写得都不错!”
她又道,“既是好诗好人物,不如将各自的诗文吟来让大家听听?”
少年们互相看看,有的跃跃欲试,有的笑而不语,李博转了转眼珠,笑道,“母亲,他们脸皮儿薄,我看不如将各人做的诗散下去,请在坐的各位即兴应和一首。”
这番话一出口,花厅内外便出现了一阵小小的骚动。
“你个促狭鬼——也好,闺阁之中未必没有好诗,”盛宁县主看看左右,笑道,“咱们不必学他们苦吟,谁有好诗作尽管写来,拿出来羞一羞他们,若是不好意思的,摹一首古诗也好。”
众位太太夫人都笑了,还有夸赞李博的,盛宁县主笑着客气了几句,没有让少年们久留,说了会儿话就放他们回去了。
曼春明显察觉到周围的氛围有了微妙的变化。
婆子们又将湘竹帘卷起,姑娘们交头接耳的私语,曼宁见曼春沉默不语,猜她是不会写诗怕出丑,就朝她使了个眼色,耳语道,“没事,这些人里头能有一半做出诗来就不错了,不写也没人奇怪,我看你画的花草就不错,不行就画一幅,叫人挑不出刺来就行。”
曼春心里一暖,失笑道,“我那不过是画花样子。”
曼宁嗔了她一眼,“听我的。”
曼春的确不擅作诗,勉强合辙押韵罢了,平平而已,能不出乖露丑就该庆幸了,虽然外人对闺阁女子的诗作不会太过苛求,但她的确不想给人留下话柄,因此听到姐姐的主意不免暗暗道了声“侥幸”,“我听姐姐的。”心里琢磨着一会儿该画什么才好。
丫鬟们在屋子中间的桌子上摆了笔墨纸砚,这边花厅里的姑娘们便都去看上首坐着的石二姑娘,石二姑娘推辞不过,起身来到桌前,拿起笔来思索了会儿,轻挽袖口,不过半盏茶的工夫便写出一首,周围姑娘们看了,都笑着点头。
有石二姑娘开了好头,后头姑娘们陆陆续续都写了,写得好的笔走龙蛇,不擅长的也尽量写得合辙押韵,也有几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