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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卿辞垂下手,随口道,“很不错,明早去皇宫面见雪姬。”
主人的谋划历来成算极高,白陌早已信服,但还是难免不解,“公子如何得知雪姬会因一支胡曲而垂目?”
左卿辞起身,任白陌替他宽去外袍,换上轻便的布履才道:“传闻雪姬倍受宠爱无所不有,却罕见笑容,又定期去佛寺朝拜,必有心事。那支胡曲是焉支女子安抚婴童所用,她被献给吐火罗王时年仅十五,多年从未回返,乍闻故土之音怎会不驻足。”
几句话让白陌心服口服:“公子果然策算如神。”
左卿辞笑了笑,“这本在预料之内,倒是飞寇儿颇让人有几分惊喜。”
“公子怎么知道他学会了吐火罗语。”这一疑惑白陌已经存了许久。
左卿辞莞尔,给了提示,“还记得入城的时候有个军士要逐一查问?”
那是至吐火罗后第一次遇险,白陌自然印象极深。“属下记得,那个队正见我们是异地商旅,想挑毛病,坚持要问讯全队,幸好隔邻商队的惊马闹出乱子,险些冲了城门,才让我们侥幸过关。”
左卿辞淡淡的点了一句,“你就不曾奇怪,马群为何恰好那时惊乱?”
一问之下白陌张口结舌,好一会才道:“是他做的?”
左卿辞薄晒,“你与军士说话期间,他已混入邻队伺机而动,拿捏得如此精准,不懂吐火罗语才是奇事。”
白陌哑口无言,讪讪的将一杯温度合宜的香茗递至主人手中。
左卿辞待要品饮,发现目不能视着实有些不便,转手搁下,眉间漾起一丝兴味,“他暗地学了胡语,又见事留心,悄无声息的化险为夷,却不欲人知,你说这是何故?”
“此人存有私心,不肯全力施为。”白陌脱口而出,细想更是可怕,这飞贼太过深藏不露,“公子不宜与他单独赴内宫,这贼如此狡侩,一旦有什么不利,他只怕先逃了。”
“文思渊的钳制份量不轻,只要不逼到极处,他不会轻易舍弃任务。”左卿辞私心有些可惜,这样出色的一枚棋子,怎么竟落入了文思渊那个掮商手中。
“百晓公子声名不佳,与他关联的更不可靠。”白陌权衡之下,作了与陆澜山相同的建议,“或者请沈姑娘暂时委屈,扮作歌女相陪?反正有公子同往,她会不会吐火罗语也无关紧要,以她的武功必能护得公子无恙。”
左卿辞笑而不语。
沈曼青是什么人?正阳宫掌教的首徒,芳名远扬,众星捧月的武林仙子,何等爱惜已身。以正阳宫的矜傲,殷长歌的护短,沈曼青的清高,如何肯放下身段,矫充下九流。
作者有话要说: 深夜礼包,这一章提前放咯,希望亲们喜欢
想看阿落的妹子要失望咯,哈哈哈,左公子虽然狡猾,可阿落这点小事都搞不定,还怎么混江湖
第16章 初试手()
两人在宫门外候了许久,终于由一个宫役引进去。
途中经历了几重搜检,每一重都有侍卫例行讯问搜身。饶是歌女容貌普通,肤色干黄,身材扁平,还是被侍卫捏了两把。一个侍官见琴师颀长英俊,瞧着颇不顺眼,足下不怀好意的一绊,盲琴师顿时狼狈跌倒,引起侍卫群一阵轰笑。
另一个侍官也生出恶作剧的兴致,粗暴的扯下琴师双眼的绑带,人们笑声蓦然一寂,只见盲琴师眼部满布大块紫红色的疤痕,累累交错,犹如被数柄利刀划过,望之异常可怖,侍卫们看得恶心,连连挥手斥令他们离开。
畏缩在一旁的歌女拾起布带,重新替琴师系上,扶着他绕过侍卫,战战兢兢的向内苑行去,踏过最后一重门,他们终于进入了王廷最隐秘的花园。
高矮错落的碧树矮林形成了篱墙,密植无数奇花异草,自成一个广阔而奇丽的世界。沿着圆石铺就的小径前行,耳畔不时有莺啼鹿鸣,忽而有彩蝶悠然飞过,围栏上蔓生的藤枝系着银铃,随着飞鸟落足而轻响。
一座巨大的石台出现在眼前,层层长阶铺着织锦丝毡,犹如通天玉道,歌女扶着琴师逐级而上。最高处是一方软榻,锦帛为顶悬玉缀金,色泽宛如朝霞,极尽奢靡。六名侍女环绕塌边,毕恭毕敬的侍奉着榻上的金发丽人。
雪姬身份尊贵,贱民不可面见,琴师与歌女被指令停在数阶以下的位置演奏。
盲琴师并不在意,几声弹拔过后他漫声开口,伴着悠扬舒缓的琴曲,清沉的歌声犹如诗人在星光之野低徊的吟唱,玉台上所有人皆陷入了沉醉,连琴师身边的歌女都听怔了。
柔软的金发似流动的黄金,雪姬毫无瑕疵的脸庞犹如自然精心的雕琢,一双梦幻如冰海的蓝眸,高高的琼鼻下是玫瑰色的唇,她有冰雪般的容颜,也如冰雪般冷漠,仿佛凌驾于众生之上的女神。
这位闻名西域的艳姬静静的看着眼前的东西,没有喜悦也没有好奇。
那是一卷金缎般的织物,从乌德琴盒的夹层取出,层层叠叠,华美绚丽,日影下盈着炫目的光辉。
“我们初到贵国,冒昧以这种方式拜见,还请夫人见谅。”吐火罗语咬字极重,由左卿辞口中道出居然十分优雅,他身着粗衣目不能视,气质却似一位从容不迫的王候:“这是捻金辟尘被,曾为中原前朝皇后所珍爱,金蚕丝密制,被角缀有四粒宝珠,尘灰不染,进献夫人作为面见之礼。”
上方的美人终于开口,以一种傲慢与任性糁杂的腔调,娇甜而冰冷,令人极想征服:“你们是那个中原人的朋友?”
左卿辞恭敬有礼,“曾经是,直到他盗走了我们最重要的东西。”
纤纤玉指拢起一缕散落的金色发丝,美人掠了一眼受命退到阶下的侍女:“你们想要什么?让我说服王把他交给你?”
左卿辞答的极有分寸:“夫人深受宠爱,天下重宝无所不有。我们奉上薄礼仅是希望能让夫人有所印象,别无他意。”
冰蓝色的眼睛泛起薄嘲,丽人毫不客气的讥讽,“你们该去找宰相罗木耶,王的每一个决定都由他左右。”
“我们更期盼得到夫人的信任。”左卿辞浅浅一笑,不疾不徐的话语意味深长:“请夫人不要拒绝异邦的友谊,说不定能带来一些特别的帮助。”
雪姬似乎想到什么,停了片刻,姿态有一丝微妙的变化:“你手下有中原的勇士?”
尽管目不能视,无法知悉雪姬的神情,但这一句让左卿辞明白此行已经成功:“夫人可有什么心愿?”
美人不答,转而道:“我想见识一下勇士们的能耐。”
这是机会,也是试练,左卿辞略一侧首:“如夫人所愿。”
一旁的歌女沉默的上前。
绝美般的娇颜现出一丝惊讶,打量了一番,雪姬抬起纤手,指向庭院远方一棵树。那是一株醒目的巨树,足有数人合抱之粗,枝桠参天,浓荫蔽日,超拔于众林之上,唯有高台上才能窥见全貌。“那棵树上有无数飞鸟,我最喜爱其中一只红嘴白翼的小鸟,希望能听到它的歌声。”
歌女望了一眼,从一旁的花池拾起一块拳头大的卵石,甩手一掷,远处的大树仿佛被无形的力量震了一下,树影摇颤,落叶潇潇,栖宿在巨树上的鸟群轰然而起,漫天遍布鸟影。
几乎同时,歌女消失了,仿佛一抹淡影在巨树上空掠过,轻盈的转折而回,一来一去不过瞬息。她立在阶下,双手微拢,掌心一只雪白的小鸟拍打着双翼,鲜红的嘴喙正惊惶的鸣叫。
阶下的侍女还在茫然张望天空,为鸟群突然惊起而诧异。
雪姬樱唇微张,半晌才接过小鸟,俯首望了许久,冰蓝的眸子异光闪烁。
眼障顽固的隔阻了视野,切断了一切光感,于是左卿辞的听觉变得异常灵敏。
屋内有衣物悉索的声音,有层层手镯卸下的撞击,还有细碎的金属片轻响,来自歌女胸衣上的缀饰。他知道这些物品的细节,白陌置备的时候他曾一一检视,却想像不出使用物品的人是什么样。
换衣声结束后,是各类瓶罐起落的声响,左卿辞极有耐心的等待。
终于有人解开他眼上的蒙布,将一块浸着温热药水的软布敷上脸颊,而后是一只手轻轻按捏涂饰边缘,过了好一会,眉际的皮肤仿佛被什么提拉了一下,开始有光透入。
左卿辞缓缓睁开眼,做了两天瞎子,乍然间竟有些不习惯。
窗缘已拉上帷幕,光线并不强烈,唯有案上一枚掐短的烛芯燃着一豆晕光,映着一个栗发挺鼻,鼻尖两侧散着些许雀班的西域少年。对方正在仔细的审视,一手拎着揭下来的饰疤,另一手替他除去眉眼间残余的胶滞,低柔的烛光消减了疏离,室中一片安静。
飞寇儿已经换回了男装,新面孔显然是仓促而成,边角还带着一点粗糙。
左卿辞首先开口,“落兄今日功劳不小。”
西域少年似乎没有听到,指下自顾忙碌。
左卿辞存心挑起话头:“我那段歌如何?”
飞寇儿停了一瞬,看了他一眼:“很好,用的是焉支语?”
“不错,用以道明我们是中原来使,请她谴开宫女私下面谒。”药水拭过眉际,左卿辞眼眸轻垂,长长的睫弯出精致的弧线,“多亏落兄展示身手,打动了雪姬。”
不论是指责或夸奖,飞寇儿都没什么反应,看着他绞洗布巾,左卿辞闲闲的调侃:“据说雪姬有倾城之色,落兄瞧着如何?”
少年并不关心,敷衍道,“非常美,你想让她做什么。”
“以她的身份地位,不需要真做什么,几句话足矣。”左卿辞解释了一半,微微一笑。吐火罗王年事已高,妄自尊大,不允许女人干预政事;雪姬无子,看似风光,根基却很薄弱。一个聪明的女人绝不会甘心做任人享乐的玩偶,非常好。
飞寇儿不曾多问,“既然你见过她,我的任务已了?”
对飞贼这种全然置身事外的态度,左卿辞风度极佳:“落兄在瓦罕山谷猎获的雪狼皮可有意出手?我愿重金以求。”
飞寇儿答的很直接。“不卖。”
左卿辞从善如流的改口,“那么可否借我暂用,事成一定完璧归赵?”
飞寇儿点了点头,确定易容的残渍已清理干净,转去铜盆处沐手。
左卿辞瞧了半晌,忽然道:“今日如此顺遂,落兄可有兴致对饮一杯?”
飞寇儿低着头清洗手指,半晌道:“谁都不醉,有什么意思。”
俊秀的眉一剔,左卿辞打趣道,“在落兄看来,同我饮酒竟如此乏味,除了一醉别无他趣?”
飞寇儿似乎不知怎么答,停了一下才道:“你太聪明,和聪明人饮酒,很容易后悔。”
左卿辞莞尔:“不该问的我绝不会多言,如何?”
摇曳的烛影映着他,衣襟松松的半敞,漆黑的长发披散肩臂,拭洗过的俊颜润泽如玉,一双长眸半是谑笑半是轻佻,偏又有种奇异的吸引,随意一坐已是无限风流。
飞寇儿抬起眼看了很久,终于缓慢的回答,“可我怕管不住自己,忘了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第17章 庭中会()
如果说左卿辞私心遗憾当日双眼受蔽,未能见到飞寇儿是如何折服雪姬,殷长歌却无意中帮他一解好奇,见到了飞贼从不展露的身手。
那日天气晴好,中庭花木扶疏。
两个人影上下翻飞,剑意与戟影纵横,气息激荡斗得正酣。余下的几人皆在廊下奕棋品茗,看两人较技。
铜炉初沸,茶雾升腾,沈曼青在棋坪上落了一子,瞥了眼场中的争斗。“这局只怕师弟要输了。”
左卿辞随手应了一粒白子:“何以见得。”
这段时日不便出门,几人穷极无聊不知切磋了多少次,以诸人现今的声名,能斗得旗鼓相当又不必计较胜负的机会委实不多,白天比完,夜里琢磨更精妙的应招,竟有些乐此不疲,连商晚都忍不住下场应了几局,互为增长之外,关系也较从前更为融洽。
沈曼青一心二用,一边落子一边评析:“师弟擅的是快剑,若被他的剑招弄花眼,乱了心智必败;陆兄前几次吃了亏,这一次心神极稳以慢打快,主客易位,已稳踞不败之地。”
一旁观战的商晚赞同的附声,“殷兄的剑法实在太快,也唯有如此才能应对。”
左卿辞观察了一刻,殷长歌的长剑尽管快逾闪电,始终攻不破陆澜山的短戟,“大智若愚,大拙胜巧,若沈姑娘碰上陆兄这样的对手又当如何。”
沈曼青虽在奕棋,另一半心神也在思量应对之策,听得询问柔颜绽笑:“同样不易,陆兄内力沉厚招式稳健,心毅又坚,极难攻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