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屠户女-第1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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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现在孙府中有些机灵的人,已经开始掐去排行,直接叫孙天赐“少爷”了,大概过不了多久,他就将成为一名年轻的孙老爷了。

    春风得意的孙天赐今夜设宴招待贵客,他往日被孙温训斥惯了,这几日好不容易养出一些派头来,而在他宴请的宾客面前,孙少爷顿时又变成了唯唯诺诺的老实模样,似是对眼前这少年又敬又畏。

    “这次还要多谢二公子高抬贵手,”家中发生如此大的变故,孙天赐私下倒还是一副没心没肺的模样,他笑嘻嘻地斟了杯酒,殷勤地举到对方面前,“没有将我们孙家赶尽杀绝。”

    孙温与陈扣儿一同入了狱,同时问罪的,还有孙温身边的一个仆人,据说当时就是这人潜入陈扣儿房里,想要用绳子勒死她灭口。短短的几个月时间,风光显赫的孙家人口便折了一半,可谓是元气大伤。

    坐在宴席上位的,赫然是面色淡然的李家二公子李重进,他没有与孙天赐举杯同饮的意思,少年浅浅地尝了口茶,似笑非笑地说,“孙家今日这般境地,二少爷居功甚伟,从头到尾,在下不过是说了两句闲话。”

    李重进这番话说得不全然算是谦虚,当初他料定卫夫人这么一闹,肯定有人要做贼心虚,没想到等他带人闯入孙府时,企图勒死陈扣儿的下人已经和孙天赐打成一团了。

    他帮忙制服凶手后,只对孙天赐说了一句话,“你爹的事已经败露了,不过孙家还有救,就看二少爷有没有大义灭亲的觉悟了。”

    几杯烈酒下肚,孙天赐脸上有了些薄红,他觉得李重进是个非常聪明的人,于是省去了伪装的功夫,大喇喇地笑道,“二公子客气了,我还真是得谢你,要不是你出现在孙府,我知道这事捂不住了,恐怕是没胆子去和我爹死磕。”

    “那老头子,越老越风流,”他轻蔑地嗤笑着自己的父亲,“他再活个几十年,还不知道给我弄出几个弟弟来。老头子向来不喜欢我,倘若再有个儿子,孙家怕是没我的份了。”

    八哥在笼里怪声怪气地叫了句发财发财,孙二少爷屋里的墙上挂着一幅仕女图,画上女子巧笑嫣然,衣带当风,旁边题有唐人的一首律诗。

    飒飒东风细雨来,芙蓉塘外有轻雷。

    金蟾啮锁烧香入,玉虎牵丝汲井回。

    贾氏窥帘韩掾少,宓妃留枕魏王才。

    春心莫共花争发,一寸相思一寸灰。

    孙温不喜欢这个二儿子是有道理的,不说别的,单从孙二少爷房间的布置来,就知道他平日里的心思都没往正途上用。

    李重进几乎未曾动筷,他本是无聊之中才赴了孙府的宴席,然而听孙天赐唱了半天的独角戏,心中只觉得越发无趣,索性起身道了别。

    临走时,他见孙天赐红光满面,正是踌躇满志的模样,忽然心中一动,低声问道,“二少爷,陈扣儿腹中的孩子,是你的吧?”

    孙天赐的脸瞬间苍白了下来,如果不是亲眼所见,李重进也想不到一个人的气色居然可以顷刻间灰败至此。

    “她自然是这样告诉我的,”孙二少爷不笑了,他没有看李重进,而是抬头望着墙上的仕女图,声音中突然有了点欲说还休的怅然,“可事到如今,我是不敢相信了。”

    孙天赐能在那日清晨发现有人要暗中害死陈扣儿,应该不是一个偶然。

    贾氏窥帘韩掾少,宓妃留枕魏王才。

    这深宅大院,朱户绮窗,不知暗中锁住了多少不为人知的辛秘,有些会大白于天日,而更多的,将会消无声息地慢慢腐朽。

    只可惜啊,痴心不要随那春日繁花,无惧无畏地开个痛快,相思太重也太轻了,你看生死与共的誓言说得多烂漫,只怕富贵与权势一压下来,马上便湮灭成灰了。

    李重进只是为了满足心中的好奇,并没有继续深究下去的意思。他把云端上轻飘飘的孙天赐拽进了忐忑难安的境地,自己反倒一身轻松地离开了。

    雪开始化了,它凝固时洁净无暇,融化开就是一滩脏兮兮的水。李二公子生性好洁,待下人将毯子铺好了,他才慢悠悠地下了车,背着手走了进去。他刚刚才听闻到孙家的一桩秘密,可不知为何,心中觉得索然无味的,顺带觉得周遭这一切淡如白水,似乎都没有什么值得欢喜的地方。

    刚走到酒楼门口,一个少女便俏生生地站了出来,见李重进回来,她笑颜如花,喊道,“二公子,我给你做好了白粥,你喝点养养胃吧。”

    李重进今夜滴酒未沾,恍惚间却微微有些晕眩,他停住脚步,若有所思地凝视着突如其来的少女,她站在那里,也正在笑意盈盈地望着他,仿佛是雪满枝桠后生出了朵艳色的花,忽然间将周围的一切都点亮了。

    宓妃留枕魏王才,说的是三国时的旧事。曹丕的妃子爱慕他弟弟曹植的才华,待自己死后,将用过的金缕玉带枕留给了这位才高八斗的小叔,脉脉此情,竟是至死方明。

    李重进有他与生俱来的凉薄,他从不觉得这故事有多少缠绵悱恻之处,不过是文人好事之余的杜撰罢了。宓妃倘若随了曹植,依旧会红颜渐老,恩情断绝,陈扣儿当真嫁了孙天赐,几十年后,多半会是另一个卫夫人,不见得会如意多少。

    见到枝头那花开得娇艳,看看也就罢了,难不成还真要大费周章地摘下来?

    屠春见李二公子面上似有异样,望着自己久久不曾答话,于是又问了一遍。

    屠午的案子结了,她现在心中忧虑的是另外一桩事,李家的婚事,她是誓死也不会答应的,然而算算时辰,记忆中差点要了李二公子小命的那场风寒,应该就是这两天的事情。

第26章 先礼后兵() 
春饼炸得金黄酥脆,里面裹了豆芽与猪肉,这与风俗偏近南方的帝都里做法不同,李重进是嗜爱甜食的,他用筷子将春饼戳了个口子,见那鼓囊囊的肉馅露了出来,顿时便没了胃口。

    张穆将热气腾腾的小米粥摆到桌上,李二公子素来挑剔,因此下人对他这一脸嫌弃习以为常,只是无意中多了句嘴,“春饼是昨个儿屠姑娘拿来的,说是公子早上只喝几口稀粥,怕是对身子不好。”

    李重进眉梢未动,他用汤勺尝了口今日的米粥,似乎还是没有朝那几碟菜肴动筷的兴致。

    而待下人过来收拾碗筷的时候,那盘春饼已经吃光了。李二公子神色淡漠,任张穆替自己打理好衣冠,心中觉得不怎么顺畅,莫名地堵堵的。

    他将这种不畅快归因于早膳用得不好,春饼这种东西,理应是豆沙馅的,香香甜甜的,乱加什么猪肉,吃得让人发腻。

    雪已经全化了,少了那一片遮天蔽日的白,周遭似乎一下子就变得肮脏喧嚣起来。李重进一言不发,冷着脸上了车,窦引章见他神色不悦,拍了拍张穆的肩膀,低声问道,“谁又惹到二公子了?”

    “没人啊”,年轻人同样摸不着头脑,只好揣测了一下,“多半是昨晚上没睡安稳吧。”

    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恐怕有三百天里,李二公子的脸都是阴云密布的,只是今日不同寻常,他们到屠家去,可是有大事要说的。窦引章搓了搓手,他做不了这个外甥的主,因而交待张穆的话也没多大底气,“咱们这次是去提亲的,万一二公子待会儿还是这幅脸色,你可得提醒他一句。”

    他们这一行人千里迢迢过来的目的就是这个,前些日子屠午还在牢房里呆着,于情于理都没办法在这节骨眼上谈婚事,如今好不容易雨过天晴了,得抓紧时间把正事办了,帝都那头的人还在心急火燎地等着呢。

    张穆苦着脸应下了,好在李重进素来是喜怒不定的,等到了招福客栈门前时,少年笑吟吟地下了车,这时又成了一个风度翩翩的小公子。他眸子清冷,里面没有涌现太多的情绪,可声音却是亲亲热热的,挨个同屠家人打了招呼,礼数上甚是周全。

    屠家人感激李重进雪中送炭的恩德,听说他要过来拜访,大清早便齐齐等在了招福客栈外面。屠春隐约猜到了几分对方的来意,她面上笑意盈盈的,忙前忙后地为李家一行人摆上茶水点心,眼睛却时不时地瞅着自己爹娘,似是在无声地告诫着什么。

    李重进是有备而来的,他事先将屠家卖出的房子和铺子都赎了回来,不动声色地同屠家夫妇聊了会儿家常,这才将房契拿了出来。

    李二公子自觉将这件事办得很是漂亮,周全又细致,不仅还了屠家昔日的恩德,顺便还解决了他们一家老小日后的生计。然而他心中没有生出多少得意来,依旧堵得发慌发悸,差点没有耐性应付屠家人没完没了的推让了。

    “大伯”,少年垂下眸,遮掩着眼中难以控制的烦躁与不快,他的语速稍稍变快了一些,似乎想借此打断对方诚惶诚恐的谢绝,“您大概是忘了,屠李两家本就是亲家。且不说您和我爹的交情,就冲着屠姑娘,侄儿替兄长孝敬您二老一点微薄心意,也是应该的。”

    他说得诚心诚意,好像不光是说给屠家人,也是让自己听的。

    在李重进看来,到屠家提亲,是一桩水到渠成简单之极的事情,那么一个出身卑微的乡下丫头,能够嫁到他们李家去,简直是杂毛麻雀成凤凰的奇迹。他之所以还愿意费一点口舌和心力,无外乎是出于对屠大海的敬重。

    这年头,能随手施舍一碗饭菜的行径,便可以称之为慈悲与善心,这屠户数年如一日地救济李家,几乎算得上是个义士了。

    可他这番话说出口后,原本在七嘴八舌说话的屠家人突然不约而同地静了下来,他们你望望我,我望望你,脸上似乎都有些尴尬。

    最后还是屠大海先开了口,他结结巴巴地说,“贤侄啊,前些日子只顾忙你小午哥的事,忘记向你交待了,你们家这么多年都没有音讯,眼看春儿年纪也不小了,所以年前我们就给她订了门亲事”

    李二公子骤然抬起眸来,这一上午,他亲亲热热也好,客客气气也罢,神色间都笼着一层无谓的疏离,似是迫不得己尽了力,却有些懒得用心。这时他目不转睛地看着屠大海,语气竟开始认真了,“大伯这句话可就说错了。事有缓急,礼分先后,屠姑娘襁褓中便与家兄结了亲,她既然尚未出嫁,理应还是我李家的新娘。”

    徐氏本觉得这件事是自家占理的,可刚刚受过李重进的恩惠,如今见这李二公子眼睛中覆满了冰雪,往日里时常挂着笑的脸也板了起来,她心头无端发了虚,原本准备好的帮腔话,一时居然开不了口了。

    其实按屠家夫妇的意思,李家既然诚意满满地过来提亲,不妨将女儿许了过去。瞧李重进这相貌人品,他哥哥自然也差不到哪儿去,更何况李家如今今非昔比,为人父母的,岂不是都希望自家儿女能够往高处走!

    但自从李家人到了清河镇,屠春一早就扔下话来,倘若爹娘真要将她嫁给李照熙,她就找口枯井眼一闭跳下去。女儿自幼便是个有主意的人,她平时乖巧懂事,唯独在这门亲事上固执又偏激,徐氏心疼女儿,一口便应了下来,屠大海拗不过她们娘俩,最后也只能答应了。

    窦引章也不曾想过会出现这种情况,他知道外甥那鬼见愁的坏脾气,见少年眼底已有了戾气,唯恐这小祖宗将事情闹得无法收拾,慌忙跳出来打圆场,“嫁闺女毕竟是件大事,我们今日先告辞,屠兄你再好好想想。”

    出来送别时,屠春拖拖拉拉地走在了最后头,低眉顺眼的,连头都不敢抬,旁人兴许还被李二公子的好皮相给唬到了,她心里可是清楚得很,李重进这会儿肯定恼极了她,没有当场发火,已经是出乎她意料了。

    李重进上车前,突然转过身子,他嘴角还有点敷衍的笑意,漫不经心地问了一句。

    “大伯,屠姑娘是和谁定了亲?”

    屠大海愣了一下,这才说是客栈掌柜的外甥朱贵。

    临出门时,李二公子特意多看了朱贵几眼,确定自己的记忆没有出错,这就是个黑皮小子,没有三头六臂,脸上更没有额外生出朵花儿来。

    他出门时只是觉得心塞,这会儿胸口发闷,头也开始晕乎乎的,偏偏窦引章还要在旁边长吁短叹,“这屠家姑娘是眼瞎了吗?放着大公子不嫁,去嫁给个客栈跑腿的!”

    李二公子平日里自视甚高,因而从不觉得他那被人夸到天边去的哥哥有什么过人之处,而他现在晕眩欲吐,陡然替兄长生出几分同仇敌忾的愤恨来,心想自己总觉得这姓屠的丫头蠢,不料她竟是个狡诈又阴险的,明明偷偷有了情郎,还要借他们李家的名义去救自己的哥哥!

    何况那叫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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