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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伊夏见此情形,心中便猜度,要不是父亲还未来得及将此事告诉母亲,要不就是深知自己妻子的性子而不打算告知庶子的丑事。
“阿秋确实长进不少,我看这瞄的花样儿极真呢。”范伊夏顺着应和。
张氏道:“今日我身上轻松多了,你们姊妹俩晚上就在这用饭吧。”说罢,就要唤近身伺候的嬷嬷。
范伊夏赶忙截住母亲的话,道:“娘可是要叫嬷嬷去请爹过来么,我正巧找爹有事,还是女儿亲自去一趟吧。”
张氏应允同意,范伊夏也不让服侍的人跟着,自己只身一人先去前院,范芦没在前院,这在范伊夏意料之内,卫姨娘和陈正支吾着也不肯说范芦去了哪里。范伊夏心中有数,知道父亲这是家丑也不肯内扬,不打算让她们母女三人知晓。现在她不担心母亲会知道此事而受不住,独独担心父亲。
范伊夏便在范宁玠的小院必经之路等父亲,堪堪等了半个时辰,范芦才从小院院门出来。
范芦在世人眼中,向来颇有轩然霞举、湛然潇洒之姿,今日却满目倦态,身形伛偻,两袖背在身后,连路也不看,只自顾自地想着愁心事。
范伊夏见父亲这般模样,忍不住心酸,若不是这次她下定决心要绝了范宁玠的后路,割裂父亲对这个不长进的庶子的感情,她真的不会让父亲猛然去接受这样的事。
“爹。”范伊夏从旁侧的路站了出来。
范芦冷不丁听见女儿叫他,身子竟然顿了一下,声音有些暗哑,清了清嗓子,才道:“夏儿怎么在这儿?”
范伊夏道:“娘说今日请爹过去用晚饭,我去书房找爹,爹不在,我想爹是不是就到二弟的小院里考课业呢,就往二弟住处来寻爹,恰好爹也出来了,看爹如此愁眉不展,想来二弟最近在学业上没有长进吧。”
范芦长眉拧起,大拇指和食指的指肚揉捏着眉心,“若只是学业上不长进,我也不会”话锋一转,冷厉道,“罢了,我看宁玠那性子,不适合去学堂,要请几个厉害的老师单独教习,最好,最好把他禁足在乡下庄子里,以后就看他的造化!”
范伊夏假作担忧道:“爹是要把二弟放在乡下读书么?爹这样做自然有道理,不过女儿想问一句,爹是打算将二弟放养,还是要加强管教。”
范芦道:“自然是要加强管教。”
范伊夏故意如释重负地长长出气,“那就好。”
范芦不解,“夏儿似乎话中有话,为何不与为父直言?可是与宁玠有关?”说到此,范芦又气恼起来。
范伊夏踌躇道:“是关于二弟。不是前几日二弟和徐岚表弟打架么?我去小姨母家问了徐岚的情况,都是对二弟不利的言辞,两人说的出入太多,于是找寇子彤去调查,结果寇子彤调查的结果和徐岚表弟说的一样。”
“那你徐岚表弟当初怎么说?”范芦问。
范伊夏支支吾吾未作答。
范芦心念一转,也不避讳那么多,“可是关于宁玠作风上的事。”
范伊夏缓缓点头。
“惹事都惹到自家人身上了!”范芦咬紧后牙槽,气得额前青筋暴起,他努力忍住欲爆发的怒气,对范伊夏道,“夏儿,你去回你娘,我今日有事处理,不能与你们用饭,对了,再给你娘知会一声,玠哥儿明日不能给她请安了。”
范伊夏连忙绕到范芦前面,道:“爹,您也莫动怒,莫自责,二弟虽为庶子,但凡世家公子有的,他哪里没有呢,您对她的管教也从没松懈过,作为父亲,您真的已经尽职尽责了,请爹保重身体啊。”
范芦强压着怒火,“夏儿说的是,尽人事听天命。”说完,怒气冲冲转身再次去了小院。
由于范芦将此事做得很严密,范伊夏差人打探,都听不到关于范宁玠当晚境况得一星半点儿,府中一干上下只有一种说法,就是范府老爷将二公子送到乡下读书,还宴请了好些名师。
莫姨娘少不得在范芦那里闹,觉得老爷对自己儿子太狠绝,把孩子送到那种鸟不拉屎的地方。范芦气范宁玠连带也恼怒莫姨娘,要不是莫姨娘总纵着范宁玠的性子,也不会做出那种有辱门风的丑事。
自此范芦对莫姨娘愈加厌烦,曾经对她那点儿怜惜也荡然无存。
次日,范伊夏要出门会聂垚,从发到脚无不细致地将自己收拾了一番,她照例带上千羽一起,到了书院坊,聂垚已在耳室等了近一刻钟。
聂垚今日一袭靓蓝色提花绫缎袍,腰系玄色蝠纹金缕带,头发一半挽成发髻束于玉冠中,一半披散。他身侧站着一个眉眼含笑的年轻公子,身形与聂垚差不多。
聂垚道:“范姑娘,给你介绍一下,这位是我义弟。”
卫书岷朝范伊夏作礼:“范姑娘好。”转而对千羽也作礼,“这位姑娘怎么称呼。”
千羽忙还了礼,谦逊地道:“不过是服侍我家姑娘的婢女,名唤千羽。”
“哦,我还以为千羽姑娘是范姑娘的妹妹呢。千羽姑娘不知你可识字?反正我不识,这里都是字画,看看就觉得头晕目眩,想来千羽姑娘与我一样,不如我们去邻间铺子转转。”
“我”不等千羽回话,卫书岷已经拉上千羽的手腕强硬地拖走了。
“吱——”耳室的屋门被带上,只剩下聂垚和范伊夏这对儿孤男寡女。
十六章()
“这是范姑娘要的东西。”聂垚将一个青黄色锦盒递给范伊夏。
范伊夏接过之后;将盒子打开;里面整齐地放了几本册子;她翻开其中一本;是一篇松风阁诗帖。
聂垚在书法上师承其父老禹王;老禹王仿的是颜真卿的笔法;且有气势宏大、劲若飞动的独特风格;聂垚的字与同龄人相比算写得极好,但与老禹王壮年时期的水平还差了一大截。
范伊夏仔细揣摩,该如何评论才能拍得上聂垚的还没有明显巴结奉承的意味?
心思一动;她开口便道:“殿下的字笔势苍劲、舒展大度,不浮夸不急躁,笔法在我辈中实属难得。”
“哦?范姑娘好眼力;一眼便看出我仿的是黄山谷的字迹。”聂垚道。
笔势苍劲、舒展大度;世人常用来评价黄山谷的字。
范伊夏抿唇清浅一笑,“黄山谷最负盛名的作品当推松风阁诗帖;其风神洒荡;长波大撇;提顿起伏;一波三折;意韵十足。”
聂垚注视着范伊夏言语时一翕一阖的唇;接着续道:“黄山谷用笔如冯班钝吟杂录所讲,笔从画中起,回笔至左顿腕;实画至右住处;却又跳转,正如阵云之遇风,往而却回也。”
范伊夏从书册上抬眸,看着聂垚,“看来殿下对黄山谷作品研究甚多,才能在临摹松风阁诗帖时有其笔力。”
两人正交谈间,屋门被推开,书院坊的杨老板拎了茶壶茶杯进来,亲自给二位斟茶,聂垚和范伊夏皆客气地和杨老板打招呼。杨老板打量着这对儿以书法会友的年轻人,两人坦坦荡荡地聊天,讨论的皆与书法有关。尤其聂垚的礼法张弛有度,不曾有轻浮之举。
“你二位慢慢聊。”杨老板阖门而出。直到一个时辰后,杨老板进去添了好几次茶水,聂垚和范伊夏始终隔着桌案,各自坐在座位上,男子仪态优雅,女子面容婉约。
还蛮登对,杨老板不合时宜地想。
范伊夏揣摩申时已过,自知是该回府的时候,便道:“殿下的亲笔,他日会奉还,只不过因为借给朋友,无法定下日子。奉还之前,我会派人去王府知会殿下,不知殿下是否同意。”
聂垚道:“当然可以。”
“殿下,那我去隔壁铺子找千羽回府了,请留步。”范伊夏轻声道,一并站起身朝聂垚俯身盈盈作礼,而后朝门外走。
“我送范姑娘出门。”聂垚跟在范伊夏身后。
范伊夏披散的发丝极长极顺,随着步子的摆动轻轻摇曳,遮住她窈窕的身形,聂垚心底忽然生出一种冲动,想握上那如最上好绸缎一般的秀发,和被秀发掩盖下不盈一握的细腰。
“兄长!”卫书岷都是掐着时间的,适时地和千羽出现在门口,此时他正抱着双臂朝聂垚挑眉。
聂垚猛然回神,掩饰地干咳一声,卫书岷又是一副“其实我什么都知道你不用遮掩”的神态,顿时令他无地自容,忙随着范伊夏主仆走到街道马车旁。
车夫搬了脚凳,放在马车下,范伊夏提起裙裾,踩上脚凳,聂垚恰好站在旁边,他伸出手臂。
范伊夏顺势扶上,上了马车。
其实那一扶,不过是虚扶,范伊夏都没用上力道,但聂垚内心就跟有一万匹战马奔腾而过,所有的感知全在刚才那只细白的手握着的地方。
千羽也欲上马车,卫书岷快步走到跟前,脸都要几乎贴在千羽的脸上了,嬉皮笑脸道:“千羽姑娘,我也扶你吧。”然后也伸出手臂。
千羽朝卫书岷狠狠瞪了一眼,便当做什么都未瞧见,径自上了马车。卫书岷却一点都不觉得面儿上挂不住,只呵呵笑了起来。
“殿下,我们先走了,再会。”一角马车帘子被挑起,范伊夏那张娇艳倩丽如海棠花般的容颜再次出现在聂垚眼前。
聂垚道:“范姑娘再会。”
范伊夏冲聂垚浅浅一笑,放下了帘子,随着减缓前行的马车,帘子被风吹起,他看见了她上扬的嘴角。
这场景如此熟悉,让他恍如隔世,不过那次她紧抿着唇,拒人于千里之外。
一年之间,一切都不一样了。
卫书岷看着已经离去的马车,再看向现在思绪神游,不知在想啥的兄长,终于走到兄长跟前,对着他说出了自己的疑问,“兄长不觉得范大姑娘对你过于亲昵了么?方才你没留意,她握着你的手臂上车的样子,如此自然,好似你们二人相识甚熟一样。”
“你晓得什么?”聂垚将扇子打在卫书岷的肩头,“就是你别拿对待其他女人的法子,来对待范姑娘的身边人,你惹了她不快,咱俩都没好果子吃。”
“只是兄长你没好果子吃吧,那什么千羽就跟块儿木头一样,一点儿都不解风情,我当真是使出了浑身解数,才拖住她近一个时辰。”卫书岷拿眼瞟了聂垚一下。
聂垚会意,拍拍卫书岷的肩膀,“一会儿你不用回府,直接去潇湘苑把花魁包了,哥把嫖资给你送过去!”
范伊夏坐在马车上,心里一直琢磨着方才在书院坊与聂垚相处的细节,自认为没出差错,也明显感觉到聂垚对她的细微体贴和示好。虽然前期坎坷,但现在总归未负有心人,两人相处还算顺利。
想到此处,忍不住轻笑了起来,
到了范府,范伊夏刚入大门,就有正院的嬷嬷上前行礼,“大姑娘,夫人说有急事,让你去正院。”
范伊夏疑惑,不知道府中又出了什么大事,她和千羽跟着嬷嬷匆匆去往正院。
张氏喜静,正院一如往常一般静悄悄,范伊夏走到卧房门口,小丫鬟打了帘子让她进入的时候,低着头却时不时地拿眼看范伊夏。
范伊夏心中更加古怪,进了屋门还未转入内室,就听见低低的啜泣声,她脚步微顿,随即迈开步子继续朝内室走。
此时,范伊秋倚靠在张氏肩头,身子因哭泣不住地微微抖动,张氏一面拿绢子给范伊秋擦泪,一面轻声安慰。
“娘。”范伊夏眉心一跳,担心范伊秋做了什么怪事,又担心她遭人欺负,连忙走到她们跟前,说道,“是阿秋出了什么事么?”
范伊秋不曾抬眼看范伊夏,只自顾自地哭泣,张氏长长叹气,眼圈泛红,也并不搭理范伊夏的话。
范伊夏焦急,“娘、阿秋,到底出了什么事,你们给我说啊,好让我出个主意,你们这样不理不睬地倒让我怎生好呢,爹知道吗,不如我去问爹。”范伊夏转身欲走。
“回来!”张氏叫住女儿,“你爹这会儿也正生气呢,你上杆子让她训你做什么?”
范伊夏微愣,她不可置信地指了指自己,“娘的意思因为我,才惹娘伤心,爹生气吗?”范伊夏思绪翻飞,瞬间想到她不想和马贞成婚的想法,已被父母知晓,可这事与范伊秋有什么干系,她怎么好端端地也伤起心来?
“我问你,你刚去了哪里?”张氏没有直接回答范伊夏的话。
范伊夏眸光一转,道:“我去书院坊买字帖。”
张氏将范伊夏从头到脚细细打量一番,女儿这可是头一遭去买个字帖,还把自己收拾得如此光鲜倩丽,不免把刚得来的消息从将信将疑变为深信不疑。
“有谁陪着?”张氏素来性子柔软,言语温柔低声,可这次问出的话却相当有力道。
范伊夏猛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