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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伊夏心思一转，轻轻搁下筷箸，道：“祖母，栾栾的意思是您慈萱春不老，古树寿长青，怎么会想她想得嗯？”后面那个避忌的字眼没有说。
厅中的气氛又默了一瞬，忽然聂垚的一只筷子掉在地上，这声响最先打破寂静，众人望去，只见他一手拄着着额头，另一只手只握着一根筷子，双肩微微抖动，像在极力忍着笑。
老太太、聂云瑛和于氏这才反应过来，皆放声大笑，跟着周围服侍的丫鬟、嬷嬷也一同哄然大笑。老太太笑得让李嬷嬷给顺气，缓了缓才示意一直跪下的卫栾，道：“你这猴儿，每次你回来，我笑出的眼泪得有两缸。”
老太太说完，卫栾口中喊了一句“老祖宗”，便真如猴般偎依在老太太跟前。
聂垚道：“祖母说得是，栾儿真得精明得紧，”转目看了一眼范伊夏，接着续道，“夏夏也是个伶俐的人，一下就揣度出栾儿暗含的语义。”
老太太此时正爱宠地一下一下拍着卫栾脊背，听出这是孙子想引着众人夸他媳妇儿，她的手一顿，假装没有听见，垂头和卫栾说话。
于氏面上有些讪讪的，同是聂家媳妇儿，好像她没揣度出来，就不伶俐似的。
卫栾一双眼一转，眼神落在范伊夏身上定了片刻，赶忙从老太太怀中站起身，朝聂垚和范伊夏的方向躬身作礼，道：“哎呀，抱歉抱歉，以为都是自己人，所以一时得意忘形了，恕罪恕罪。”
聂垚抬眼，面无表情地看着卫栾。
卫栾赶忙又道：“因在边塞戍守耽搁了几天日子，没能参加上兄长和嫂嫂的婚宴，委实遗憾。栾儿这厢给兄长和嫂嫂赔罪了。”说完，又拜了三拜。
“快别这么说，已经是自家人了。”范伊夏嫣然一笑。
卫栾又急急地侧身对着范伊夏，道：“聂小咳，我兄长说得不错，嫂嫂才是最伶俐的，不过一句祝老太太长寿的话，你都解得如此有诗意。”
范伊夏正准备说句谦辞，老太太却先抢了白，“我没读过几年书，也识不了几个字，倒是一句‘长命百岁’我爱听，其余的，我听不懂。”
范伊夏闻言，将准备说出的话又咽了回去，聂垚看在眼中，在桌子底下握住她的手，对老太太道：“这有何难懂？要说栾儿猴精，夏夏伶俐，我看祖母才是要精明伶俐她们百倍的人，难道还看不出我们孙辈对您的爱敬？不过就是栾儿说的直白，夏夏解得更上台面。”
家中三个女眷都被夸赞，好似跟于氏没什么相干，她是小门户出身不假，没有老太太的阅历，卫栾的机灵，和新媳妇儿的学识，可也不能这样不照顾她的感受啊。
“正是，正是。”卫栾接着聂垚的话顺着说，她看了看饭桌上的佳肴，道，“我真是赶得巧，能赶上用饭的时候，”又对着众人道，“这会儿肚子饿得很，容我先告退去净手。”
“书岷呢？不是去接你呢么？”聂垚问道。
卫栾已经风风火火地离开，话音遥遥传过来，“我与我哥赛马，他迷路了，估计还得晚上几个时辰才能进京。”
卫栾说要用饭，众人便不动筷子只等她入席，于氏按下心中的不爽利命人添了一副碗筷。按照往日的座次，卫栾坐在于氏旁边，不过于氏通常老太太发话了才能入席，一直是侍立在旁侧。
卫栾净过手归位，大喇喇地坐在了范伊夏的旁侧，转首与范伊夏恭恭敬敬地唤了一声“嫂嫂”。其余人倒没什么反应，于氏又让丫鬟将碗筷搁置在卫栾跟前，唯有聂垚的眉头跳了跳，有些警觉地越过范伊夏盯着卫栾，只见卫栾又笑嘻嘻地道：“我是聂小嗯哼，兄长的义妹，他平日都叫我一声栾儿，嫂嫂以后便也叫我一声栾儿吧。”
范伊夏侧首，浅笑道：“栾儿。”
“唉。”卫栾应声，脸上也挂着笑容。
这顿午饭因卫栾的到来，不再寂静沉默，她惯是会哄老太太开心的，聂垚都比之不足。她一边与人逗乐，一边用饭，不觉都用了两碗米饭，再去准备添饭时，看着旁侧范伊夏还没有用完的小半碗饭，疑惑道：“嫂嫂饭量这么小，还用的如此慢，我若行军打仗如嫂嫂这般，只怕连发号军令的力气都没，饿死了也未可知呢。”
聂垚暗叹一声，斜眼睨了卫栾一眼，示意她别再说了。
果然，卫栾的几句话引起了老太太的注意，对着卫栾笑道：“你们十七八岁的女孩儿还在长身体，多吃点以后身体就健朗。我像你们这么大时，有时碰见我喜欢的菜品，一顿还能吃下两个馒头呢。我看栾儿你身体以后很好，保准能生养，”她看了看范伊夏，脸上的笑容也收了，“别学那贵族小姐姑娘们的派头，吃饭就跟闻饭一样，还未出阁就添了一层又一层的病，更别说嫁人生孩子以后，身子不知道会亏损成什么样。”
几年前，老太太得知孙子聂垚中意范家大姑娘时，她什么都不关心除了想知道大姑娘身体是否好，只有好身体的女子才能配合他们聂家儿孙开枝散叶，结果却打听出大姑娘十五岁时得了一场怪病，险些保不住性命了，老太太对这点十分介怀。
“老祖宗您说差了，我是男人堆里长大的，哪个男人喜欢我这样跟个糙汉子似的女人，倒是嫂嫂那样水灵的模样，才惹人垂怜，要不聂小哎呦，”卫栾闭着眼故作气恼地打了下自己的嘴，“要不然，我兄长这么眼界高的人，还能看的上？”
本来这顿饭就吃得憋屈，这来了卫栾就更添乱，聂垚真想揪着卫栾的颈子，把她拖到校场上去打一顿。
“人各有命，模样算什么呢，都是娘胎里带出来的。就如咱王府的花花草草，鲜花大多是中看不中用，可那墙根野草，你不管它，一个夏天就能长得及人高。就是我们栾儿命苦，婚事接连不顺，也枉费了你爹当时对我的嘱托。”老太太说着叹了叹气。
卫栾放下筷子走到老太太跟前，劝慰道：“老祖宗您给我说的婚事，是那个什么阳安侯吗？我才入京就听说他昨夜死了。死了好，那样的男人，我还不想嫁。”
“死了？”老太太吃惊。
于氏也吃惊道：“老太太，我这也没接到侯府的信儿，不知道呢。”
“付修死了，付博终日床上瘫着，他们家连个正经女主人都没，兄弟几个都是守着祖上留下产业厮混，哪能操持好丧事？咱们家没给消息也是自然。”聂垚面不改色地道。
范伊夏听得是心惊肉跳。付修当着聂垚的面儿，曾调戏过她。她以前听说阳安侯府走水，付修被吓得一病不起，以为这就是聂垚为她受的委屈而“报复”，这就够了。
祖母，我与夏夏用好了，先回去歇着。”聂垚起身，范伊夏随即站起来，两人行礼准备退出去。
卫栾忙道：“等等我。”匆匆向老太太告退，跟了上去。
聂垚置若罔闻，和范伊夏并肩穿过廊庑，卫栾三步两步便追赶了上来。聂垚拧起长眉，不悦地道：“你来做什么？你嫂嫂回去要午休。”
卫栾笑道：“我来给嫂嫂赔罪。”对着范伊夏作了一揖，面上十分诚恳，“嫂嫂，我这人说话直，并不是要把嫂嫂当外人，刚有得罪嫂嫂的地方，还望嫂嫂见谅。”
说话直就可以不顾及他的夏夏的感受？这话说的好似夏夏要是不原谅她，就小肚鸡肠一样。聂垚道：“你嫂嫂是什么人，还能同你计较这个。”转而又对范伊夏温声道，“夏夏，你在廊下的长椅上略坐一坐，我有话要同栾儿单独讲。”
范伊夏点头应允。
卫栾正冲着她的嫂嫂微笑，冷不丁被揪住后颈的衣领。
“你过来！”聂垚压低了声音凶恶道。
卫栾从聂垚的掌中逃脱，回头看着他质问：“聂小诶呀，”瞄了一眼范伊夏，“兄长你对我这么凶干什么？我踩你尾巴啦。”
“你那聂小嗯哼、聂小啊呀是什么意思？能不能好好叫一声‘兄长’。”卫栾在聂垚跟前素来没大没小，本以为卫栾是因为叫他小名叫惯了，有那么一两次叫错也无妨，可这丫头次次叫错，明显是故意的。想想都来气。
“能能。”卫栾忙不迭点头。
卫栾认错的态度和速度让聂垚满意，他又道：“以后只要你嫂子在场，你在老太太明前就少说点儿话，别引着老太太说你嫂子”聂垚那眼示意范伊夏的方向。
卫栾问道：“老太太不喜欢我的新嫂嫂吗？明明嫂嫂很”
“什么新的旧的，哥我就这一个，你倒是以后说话稳妥点儿。”聂垚急得打断了卫栾的话。
卫栾又若小鸡啄米般点点头，“知道了。”
“好了，我要去午休，你自己去玩儿罢。”聂垚转身就走。
“兄长，你白天还睡觉？”卫栾一步跟上前。
“嗯，陪你嫂子睡。”聂垚长臂一挥，挡住了卫栾。
四十章（）
聂垚向来没有午休的习惯；在外行军打仗；夜间不能寐需要白日补觉时；他也只是脱铠甲和衣胡乱对付着睡了。后来在范府住得那段时光；摸透了范伊夏的日常习惯；比如她下午通常会午休；但没想到与晚间一样；只穿着亵衣睡觉。
两人新婚，若钻进一个被筒里，透着薄薄的衣衫；应该还会发生点什么。
“阿垚，你不睡么？”范伊夏已经收拾妥当，坐在床上询问。
聂垚想到早上两人共浴时的事儿；他坚定地摇了摇头；“不了，夏夏你睡吧；我看会儿书。”说完；便顺手从书架上抽出一本书；靠在榻上翻看。
范伊夏跪在床上；将账钩挂着的帘帐放下；而后背对着聂垚钻进被筒里休息。
聂垚的眼神从书页转移到范伊夏模糊的背影上。
“阿垚？”
也不知过了多久；范伊夏忽然开口。
“嗯？”聂垚正怔怔出神，冷不丁被叫，他的手一抖；书籍从掌间滑落；他略显尴尬地用拳挡在唇间咳嗽了一声，一面俯身拾起书籍，一面问道，“夏夏怎么还没睡？”
范伊夏沉默了片刻才道：“栾儿与你说了什么？”
聂垚心中咯噔一下，心说糟了，卫栾那什么“新旧嫂嫂”的话不会让范伊夏听见，引起误会了吧。再者他现在已经娶了媳妇儿，再不能与卫栾没大没小，这丫头就不分好歹，非要还像从前那样黏着他么？
聂垚心中想着范伊夏兴许生气了，忙赔着笑容温声道：“栾儿心直口快，说话向来不过脑子，你听见她说什么，别当真。”
“那到底说了什么？”范伊夏依旧背对着聂垚，继续追问。
聂垚不得不道：“她把你叫新嫂嫂，我数落了她，我不想让你误会，我就只喜欢你一个。”
“我哪里再说这个！”没成想，聂垚的耐心解释还惹恼了范伊夏，她从床上坐了起来面对聂垚，一双妩媚的眼睛带着一点儿小怒气，“我是新过门的媳妇儿，栾儿当我是新嫂嫂有何不妥，我只问你，她把你叫聂小什么的，那到底是什么？”
上一世，范伊夏和聂垚新婚当晚，聂垚就已经将自己的小名告诉了她。
聂小幺。土里土气的名字，当真和聂垚本人的地位和风度天差地别。那次，范伊夏笑了。
可这一世，聂垚却没告诉她。
聂垚张了张口，又觉得那名字难以启齿，才道：“那是我的小名，五岁以后我母妃都不叫了，独祖母一直那样唤我，十九岁自我拜官封将，祖母也不叫了。栾儿觉得我那名字有趣，就时常叫，我便是拉下脸说了她一顿，她也改不掉，也就随她去了。刚我也嘱咐过她，不让她那样叫我，她也承诺说要改。”
“既然是你的小名，自然是亲近之人可以叫得，栾儿时常叫着因此改不掉，那是你们义兄妹间从小在一处长大的情义。可独我一来，就让你们避忌这个又避忌那个，一则显得我小家子气，二则你们因我生分，岂不是致使我与你的亲人、友人也生分？”
聂垚听蒙了。他在成婚以前就想到过，夏夏在范府是娇生惯养的千金，受不得半点委屈，两人结为夫妻过日子难免会磕磕碰碰，只要她说什么他就做，她不喜欢的地方他就改，或者扫除一切影响夫妻矛盾的障碍。就比如这卫栾，这是老太太亲点要让他娶的人，他从小把卫栾都不是当亲妹妹，而是亲弟弟看，怎么可能娶她？但就因这层关系，且两人相处也没男女大防，他才有意拉开与卫栾的距离。可从夏夏话里的意思是，他这样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