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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恩来看望他时，多莱多半都是在睡着，偶尔清醒的时候，也不会主动和林恩交谈。林恩也不说话，在床边站几分钟就离开了。
这天，林恩从复健室出来，冲完了澡，照例下楼看多莱，正要走时，下摆一沉，一只手抓住了他的衣服。
他停住脚步，抬眼，刚好对上人鱼乌黑的眼睛。
“先生。”人鱼小声的，结结巴巴地开口，不过说了两个字，嘴巴又紧紧地闭上了，很紧张的看着他。
林恩沉默了一瞬，抬手碰了一下贴在脖颈上的转换器，很有耐心地问：“怎么了？”
他脖子上的转换器在进这间房间时就打开了，此时不过做做样子，骗骗这条鱼。
“先生。”人鱼看起来有一点手足无措，他慌忙又喊了一声，『舔』了『舔』嘴唇，他的声线很软，不知道是因为刚刚成年还是人鱼都是这个样子，听起来很好欺负的感觉，“我听哈利说，这间房间原本是您的。”
林恩说：“所以呢？”
“我想搬回楼下去住。”多莱说：“总是呆在这里……太麻烦您了。”
“你在哪里都很麻烦。”林恩直截了当地说，看人鱼低下了头，又稍稍放软了语气，“你的房间湿气太重，不利于新鳞的生长。”
他『摸』了『摸』人鱼的发顶，低声道：“不用担心我，等你好了，就让你回去。”
多莱蔫蔫儿的点了点头。
新长出鳞片的位置这几天都很痒，多莱想着林恩什么时候会走，他好蹭一蹭鱼尾的时候，忽然感到床微微一沉，林恩坐到了他身边。
这是干什么？
人鱼晃了晃自己丑兮兮的尾巴尖，有点紧张。
“你怕我？”林恩忽然问道。
多莱点点头又摇摇头。
“不知道？”林恩问。
多莱点点头。
说来也奇怪，从第一次见面到现在，林恩对他不可谓不好，可多莱就是一见他就犯怵。
多莱觉得，有可能是这个人上辈子欠了自己的钱。
尾巴一凉，多莱忙回过神看去，林恩正在他的尾巴上抹一种绿『色』『药』膏。
凉凉的。
多莱小幅度的挣了挣，被林恩不轻不重的拍了一下。
“别动。”对方专心地涂着『药』膏，声音淡淡的，“不是痒吗？”
多莱脸颊有些发烫，他看起来像是全神贯注地盯着自己的尾巴尖，实际却在偷偷瞄林恩，人鱼小声的问：“您怎么知道？”
林恩抬头看了他一眼，眼里似有笑意。他将那瓶『药』膏举到多莱面前，把有字的那一面对着他，轻声读道：“斩尾期人鱼专用『药』膏——如何照顾一条处于斩尾期的人鱼，这是每一个联邦公民的必修课。”
“我虽然把这些都忘光了，但星际云还是会用的。”
多莱看了眼自己被涂满『药』膏的尾巴，果然变得更丑了，他移开视线，“斩尾期是什么？我的尾巴会掉么？”
林恩这才想起这是一条什么都不记得而且还没有文化的人鱼。
他说：“你的尾巴不会掉，不仅不会掉，还会变成腿。”
多莱问：“那尾巴就一直这么丑了么？”
将鱼尾的最后一处也涂上『药』膏，林恩合上盖子，用湿『毛』巾仔细地把手擦干净，“唔”了一声说：“我想是的。”
人鱼的情绪一下子低落了下来，看起来闷闷不乐，五官都皱成了起来，手指不自觉地扣着被角。
他要变成一条丑鱼了。
林恩看着好笑，面上却没有什么表情，他说：“有什么好难过的？你本来也不好看，不过是变得更丑一点而已，没什么区别。”
“啊？”人鱼呆愣愣地抬头看他，很受打击的，“我本来也不好看么？”
“是啊。”林恩说：“你是我见过的所有人鱼里最丑的了。”
多莱……多莱有点想哭，不过还是忍住了，他小声反驳道：“可是……哈利说我好看。”
林恩似笑非笑，“哈利是机器人，它说的话怎么算数呢？”
多莱很生气，但又不敢表现出来，闷闷地揪着被角。他也没法反驳林恩，从醒来到现在，他就只见过一条人鱼，就是那条像海妖的一样的雌『性』人鱼。她的名字多莱已经忘了，不过多莱确实觉得对方要比自己好看。
看来对方说的是真的了，自己就是一条小丑鱼。
林恩忍着笑看人鱼脸上的神『色』变来变去，刚要开口，袖子就被抓住了。
多莱皱着眉，很是忐忑地看着他说：“我是一条好鱼。”
林恩扬了扬眉『毛』，“所以呢？”
“所以请您不要扔掉我。”多莱鼓足勇气一口气说完，“太好看的鱼都不是好鱼，我虽然长得丑，可我是一条好鱼。”
林恩：……
唇角还是平直的，笑意却在他眼里一层一层的渲染开，像漫无边际的宇宙中漂浮着的『乳』白『色』带状光晕，温暖又渺茫。他问：“这是哪来的逻辑？”
“有人告诉我的。”多莱说：“脑袋里，有声音。”
沉默两秒，林恩眼里的笑意渐渐沉冷，“莱莱。”他轻声问：“你是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吗？”
人鱼仰着脸，『迷』茫的看着他。
“有的时候，会有一些声音。”多莱费劲地说：“可是，我串不起来。”
“它们经过了，就过去了，我也不知道，那些都是什么。“
林恩柔声问：“真的一点都记不住了么？”
多莱偏头看了他一会儿，眼神里透着『迷』茫，然后慢慢开口，“我记得一个脚环。”
“不是时时都可以戴的。”
“很漂亮。”
“有的时候也会很痛。”
多莱说：“我不喜欢那个脚环。”
林恩看着他，然后忽然凑近，温暖干燥的唇轻触了触他的额头，“好好睡一觉，嗯？”
浅浅的鼻音将尾音修饰的更加柔和，林恩说：“我明天再来看你。”
他要起身离开，人鱼却叫住了他。
林恩看向多莱，人鱼的眼睛澄澈地倒映着他的影子，眼白透着湛蓝，看起来湿漉漉的。
“尾巴每天都会痒。”多莱说：“明天你还会来给我涂尾巴么？”
林恩愣了一下，然后弯了弯眼睛。
“我想我会的。”他说。
“陪伴自己处于斩尾期的人鱼——这大概也是，每个联邦公民必尽的义务之一。”
第9章 来访（）
9
这是一个不太适合人鱼出行的下午。
艾文按响了门铃，下一刻，两块仿古石砖缓缓退开，『露』出一块闪着蓝『色』微光的显示屏。
人工智能的声音冷冰冰地传出。
“请确认身份。”
他也同样冷冰冰的回复，“艾文·赫尔斯携妻子安茜·赫尔斯前来拜访。“
“已通过查验，请确认基因。”
艾文将手掌按了上去。
“基因审核通过，您于三日前向房屋的主人林恩先生提交了来访请求，欢迎您及妻子，艾文·赫尔斯上将。”
伴随着平板无波的声音，门被缓缓打开，艾文挽着妻子的手走了进去。
哈利正垂手站在门口，“你们好。”它圆滚滚的脑袋上指示灯一闪一闪，“上将及您美丽的妻子，先生正在主屋的客厅等着你们。”
艾文握着妻子的手紧了紧，他早就不是什么情绪都写在脸上的少年人，尤其是做到了这个位置，早就习惯了不动神『色』，即使心如擂鼓浪『潮』翻涌，也不过是喉头滚动了两下。
“请快些带我去见他。”他说。
“当然。”哈利彬彬有礼地回道。
即使表面看上去再怎么平静，迈入客厅的最后一步，艾文走的还是急躁了些。安茜被他拉的一个踉跄，立刻红了眼圈，他耐下心来将妻子哄好，等再抬头时，沙发上的人已经饶有兴致地盯着他看了许久。
“艾文。”那人将手里的东西放到一边，站起身向他走来，笑着说：“好久不见。”
艾文松开妻子的手，大跨步上前用力拥抱住了整整二十年未见的好友，声音不自觉的沙哑，“太久了，你真的让我等的太久了，林恩。”
这是一个感情真挚，却礼貌克制的拥抱。
他年少时曾一起在反重力室搏击，在虚拟机甲中对战，在茫茫宇宙中携手抗敌的朋友，如今，枯瘦的只剩下一把骨头。
他甚至怕稍一用力，就捏碎了对方。
林恩拍拍他的肩，看着他微笑，“可对我来说，两周前，我们才刚刚见过。”
“你送我上战场，告诉我，要一路珍重。”林恩眼睛微微发红，却依旧微笑道：“对不起，兄弟。我没有做到。”
“你是个英雄，林恩。”艾文说：“你践行了自己身为一个军人的使命。”
“这一点上，我不如你。”艾文痛苦的捂住脸，嗓子沙哑的不成样子，“那一场战役，本来我应该和你一起上战场的，我却因为一些私事向指挥官告假……这么多年，每当我想起这件事，都觉得自己这些年不过苟且偷生而已。”
“艾文。”安茜怯生生的叫了他一声，手指不安地拽着丈夫的衣袖。没记错的话，二十年前的那几天刚好是她的发情期，艾文也是因为这件事才告的假。
艾文这才注意到妻子自责的神『色』，他忙攥住安茜的手指，“对不起，茜茜。这件事跟你没有关系，我只是怪我自己。”
“艾文。”林恩开口，他的神『色』已经恢复了平静，“你应该听说了，前些日子我从人鱼培育基地领回了一条人鱼，为什么不让安茜上去和他聊聊呢？”
他笑道：“刚好多莱正在斩尾，我想安茜应该在这方面有一些经验。”
“那条人鱼……”艾文脸上的神『色』僵了僵，他拍拍妻子的手，“茜茜，你上去吧。”
哈利带着安茜上了楼。
客厅只剩下艾文和林恩两个人。
“林恩，皇帝这是在羞辱你。”艾文神『色』阴沉，“我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但那条人鱼的来历你也应该知道。”他冷笑一声，“肖牧白是什么样的人？你昏睡这二十年可能不太了解，但我研究了他十年，要我说，这条人鱼早就被他玩烂了，而且估计也不会是什么好东西。人鱼虽然珍贵，但经过这么多年的繁衍，也算在联邦人口中占了一定比例。这么大个人鱼培育基地会找不出一条履历清白的人鱼么？你为皇帝出生入死，皇帝这样对你，实在让人寒心。”
林恩半靠在沙发上，指关节轻轻抵住太阳『穴』，缓缓说：“多莱被送来时，还没有到发情期。”
“那又怎样？”艾文嗤笑一声，“想玩一条鱼，方法还不多的是么？”
林恩抬眸，声音微沉，“艾文，你的妻子也是人鱼。”
艾文很快接道：“安茜是不同的。”
“多莱也是。”林恩淡淡道：“我不管他以前经历过什么，他现在是我的配偶了。”
艾文不说话了，过来会儿『揉』了把脸，低声说：“是我冒犯了，我向你道歉。”他嗓子里像含着口血，“可是之前那场剿灭肖牧白的战役，你知道一共死了多少个人么？五百六十四个人，自从人类进入星际元以来就没死过这么多人，我现在每晚梦到这一张张面孔都会惊醒过来。”
林恩沉默了一瞬，说：“现在的局势变得这么严峻？”
“之前还好些，我们占据主导地位。”艾文说：“但不知道什么时候，那边出现了个肖牧白，我们就开始渐渐弱势起来，他真的是个天才，不逊于你当年。不过他现在也被粒子炮轰成了粉末，我们之前的被动局势应该也会很快逆转。”
他接着说：“米尔我给你寄过来了，你看到了么？”
林恩摇头，“米尔的芯片不见了。”
“什么？”艾文一脸震惊，“可是我从来没动过那里，从老师那里拿回来后我就寄给你了。”
“我知道。”林恩说：“芯片槽只有我的基因能打开，老师曾帮我扫描过米尔，那个时候芯片就已经不见了。”
“我想了想，芯片应该是在二十年前那场战役中遗失的。”
他叹息一声，“一个连自己机甲都弄丢的人，皇帝这样对我也算不错。”
艾文低声说，“可这二十多年来，你一直都是联邦的英雄。”
林恩微笑道：“可是英雄，是不该活着的。”
“这个道理，你我都是懂的。”
艾文捏紧了沙发扶手，一时说不出话，不过他了解林恩，很快，他询问道：“你需要我帮你做什么？”
林恩抚了抚自己的手指，笑了，“我需要一个假的身份，一个连目前最高级的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