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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姚知雪坐下，易岸道：“大哥也是鲛人，不过如今变不回去罢了。”
易岸其实已经算死了，身体已经固定在死亡那一刻，因而无法变身。但姚知雪莫名羡慕起他来。
不知是她窝着火还是天气炎热，她觉得浑身都燥得不行，一口气将手边的茶灌下喉咙，却根本不解渴。
钟离榭说道：“公主说师父刚变身，会有些不适应陆上缺水的环境，过几天便好了。”又给她倒满凉茶，姚知雪咕噜咕噜的一杯下肚，而后问：“为什么我们会是鲛人？”
皇帝尴尬地道：“都是过去的事了，咱们便莫追究了，还是解决眼前之事吧。”
“这就是眼前之事！”姚知雪瞪他一眼，皇帝缩缩脖子，不敢再说话。
易岸道：“爹娘出事时，小妹你那时才刚出生因而什么都不晓得。我们的娘亲是鲛人国上一代圣女，她怀着你时中了灰齿荆的毒，生下你后难产而死。
“小妹你一出生就带着毒，鲛人国便要父亲将你丢到灰齿荆林之中。父亲自然不肯，带着我们俩连夜逃到上岸。鲛人国派海兽追杀我们，父亲为了保护我们死于海兽之口。”
这段话易岸说得很是平板，好似在念什么晦涩难懂的经文，没有一点语气，让人不得不怀疑这个故事的真实性。
但皇帝满脸通红的反应却恰好验证了易岸的话，他支支吾吾地辩解说：“不是的，当时朕只是下令将你们抓回来！是易楠反抗太过激烈，激怒了海兽，才会意外将他重伤的！”
“你这么说，都是师公的错吗？”洛春儿气得拍案而起。
姚知雪望她一眼，发现洛春儿总是在奇怪的点上发火。上回也是，明湘给他们赠锦缎和夜明珠，因态度不好，洛春儿忽然就失控了。
“当当然不是！”皇帝脑袋都快憋炸了。
苏磬沣脸色也不好，站起来道：“是本尊造的孽，害了两位的父母，在此给二位道歉。”
易岸说：“都是陈年旧事，我不打算追究。父亲离开时，只要我保护好小妹，我做到这一点便可。再者，即便将你们都杀了，他们也回不来了。”
苏磬沣与皇帝闻言，愈发愧疚。
易岸又道：“至于小妹是否要追究，以及她是否要帮你们，皆由她决定。”
“帮什么？”姚知雪问。
期间钟离榭给她斟了十杯凉茶，她还是口干舌燥，恼得她在心里不停问候那胖皇帝。
皇帝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其实呢，灰齿荆的毒是有解的。我们的神兽夋幼拥有吞噬的能力，连那些毒素都能吃掉，它甚至能与大海融为一体，增强海水的自愈能力。
“但唯一的问题是，夋幼的灵智并不高，只会听命于拥有特殊血统的鲛人，也就是代代相传的圣女。另外，它靠的是圣女灵力的驱使，圣女修为的高低决定了夋幼的能力大小。
“不幸的是，历代圣女在修行一事上天资都不高，只能带着夋幼日以继夜地在海中一点点净化毒素。但自从上一代圣女仙逝，族中再没有能驱使夋幼的鲛人，好不容易压下去的毒又再次蔓延，逼得我们最终不得不离开。”
姚知雪道：“将那蠢鱼拿来瞧瞧。”
皇帝连忙恭恭敬敬地奉上一顶木盒打开，盒中立着一口琉璃瓶，瓶中养着一根浅蓝的珊瑚。
他道：“这是神兽平时休息之所，绝对不可将珊瑚取出，否则神兽会发怒的！”
皇帝正说着呢，就眼睁睁看着姚知雪纤指一捏，十分麻利地将珊瑚取了出来，皇帝及明湘瞬间目瞪口呆！
下一刻，胖鲶鱼出现在空中，仍很亲昵地去蹭姚知雪的脸。
原本姚知雪欲将它丢开，但发现夋幼的触碰让她全身顿觉清凉水润，便勉强让它吃点豆腐算了。
他们搞错了，夋幼根本不是什么神兽，而是一件法器！
第107章 剑与鲛人（三）（）
夋幼虽然不能像姚知雪这样化出形态甚至离开器身，但可以做到随意现形，说明它已经基本达到高级法器的标准，就如同当初的点魂印。
但话说回来，夋幼的智力却很低，不仅无法口吐人语，举止真的宛若一条鱼。
诚然，一般情况下，器灵都是先产生灵智，再拥有现形的能力。不过也有其他情况，譬如环境适合蕴育器灵，就会使刚有意识的器灵立刻成形。
就像凡人之中，那类傻大个一样，身体发育得很好，脑子却停滞在孩童时期，说通俗点就是“头脑简单，四肢发达”。
皇帝说夋幼傻倒没冤枉人家。
不过这话姚知雪只是在心中思索并不打算出口。对下界修士而言，器灵能化形都是超乎想象的事。姚知雪实在不想费口舌从头给他们解释。
皇帝见夋幼未怒也是放下心来。想当初，他拖家带口地打算离开冥月海，因行动匆忙，将玉瓶放入宝盒之中时，不小心碰了那珊瑚一下，夋幼便气得将半座宫殿给踢了，他们花了好大气力才将它安抚。
他笑呵呵地道：“圣女大人在，朕果然能放心很多。”
“你莫讨好我，要不要帮你们我还在考虑。”姚知雪道，“虽然大哥不追究，但你们杀了我们的爹娘是无可置疑。”
明湘严肃道：“那些都是个人感情，成大事者当以大局为重！如今冥月海被毒污染，时间拖得越久，将有更多生命死去！你既然知道有方法能解决，就应当立刻行动！还在这里追究什么陈年旧事！？”
“哼，谁说我要成大事了？”姚知雪冷笑，“这圣女的身份又非我自己要揽，你们若不满大可去找别人！”
明湘怒气冲冲地走上来，皇帝赶忙拦住她说：“好了湘湘，此事咱们稍后再说吧。”
她推开皇帝，大步走到姚知雪面前，说出口的每个字眼都用了最重的力道：“就是因为非你不可，这是你的使命！你该接受！”
闻言，姚知雪的眼中当即布满寒霜。
重生后，她最恨的就是人家同她说什么使命生来注定这些事！她虽然是法器，但她真的不想再被人逼迫去做任何事！她恨那种被人控制的感觉！他们总是想掌握她，根本不顾她的意愿！
她缓缓起身，与明湘四目正对，语气冷酷，“这世上没有什么人有既定的使命！是否要拯救一座仙域，是否要拯救一片海域，都是我个人的抉择！我因为碰巧拥有这一身能力，就一定要帮你们吗？那是你们自己的家，想救便自己去救吧！你们的死活，跟我有什么关系！”
说完，她绕过明湘，将手中蓝珊瑚随手丢给皇帝，而后拂袖而去。
明湘气得发抖，含泪低吼道：“易轻！你怎么能这么自私！”
姚知雪却未有停留，缓缓走出她的视野，优美的背影离去得决绝，更显得分外残忍。
明湘咬牙，也愤然离去。
厅堂中一片死寂，因这不欢而散，空气都凝结了似的叫人喘不过气来。
苏磬沣道：“此事不可操之过急，毕竟是亲生父母的离世，易轻心有芥蒂也是情理之中。若能好好劝说，相信她会的。”
傅桂点点头，但他晓得姚知雪的脾气，若处理不好，只要有一点点不情愿，她都是不会带夋幼净化冥月海的。
他看着钟离榭道：“你师父最听你话，这件事交给你负责吧。”
钟离榭苦笑，“师父眼睛尖，弟子一开口，她估计便晓得了，哪里还会听。”
傅桂不屑地哼一声，“再向办法呗！给她买零嘴，带她去看雪看梅花，再不行死缠烂打，她总会肯的！”
众人腹诽，富贵大叔你倒是很晓得她的口味嘛！
苏磬沣对皇帝诚恳地道：“若是如此，不若陛下考虑一下本尊的建议。毕竟如今已寻到解决的法子，只待易轻首肯，各位公主皇子也不必千里迢迢再转去其他海域。若是怕被人打搅，本尊便寻个僻静的所在供各位暂居。”
皇帝也不愿女儿们再受苦，加之他好不容易找到了圣女，可不敢再离她远些，万一出了什么事又叫她跑了，那冥月海就真的没希望了。
念及此，皇帝便道：“那便打搅了。”
苏磬沣感激一笑，容色真挚无比，“多谢陛下。”
傍晚，鲛人们便打点好行装坐上了前去醒幽谷的马车。虽然当时皇帝同意暂居谷中，苏磬沣还是担忧其他人会反对。但没想到几个公主听闻去醒幽谷，竟当即同意了。
毕竟她们大半辈子都在海底渡过，很不适应陆上干燥的环境，这样炎热的夏日对她们而言很是折磨，听闻还要舟车劳顿转移去其他遥远的海域，她们其实很不情愿的。
如今有个好山好水的幽静之地，重点是近，她们自然是乐意之至，两族的恩怨也被暂抛一旁，毕竟活着是最重要的。
入谷后，苏磬沣直接将鲛人们转去北边山谷，那里有一座背靠大河的别居，他常年在主殿居住，只偶尔来此修养，因而基本闲置着，弟子们也不会随便靠近，给鲛人们居住再适合不过。
晚间洛春儿去叫姚知雪吃饭，姚知雪恶狠狠回了一句“滚蛋”，不知是不是还在生气，洛春儿只得将重任交给了钟离榭。
钟离榭在外喊，她仍不开门，语气也依旧很糟糕，他想了想还是翻墙进去，刚落地便瞧见她坐在屋檐下，脱掉的鞋袜被鲜血渗透，满地都是一个个醒目的血色脚印。
她一见钟离榭，当即羞恼地骂道：“谁让你进来的！不是让你滚吗？”她举起手边的罗汉松瞄准他的门面，咬牙切齿丢过去，一点都未手下留情！
钟离榭侧身一躲，罗汉松“哐当”在墙上砸了个粉碎，惹得外头的洛春儿大呼：“师弟，师父怎么了吗？”
“没事，师姐先回吧！”钟离榭正与洛春儿说话，那头姚知雪又砸了一盆凤尾竹过来，他赶紧又闪。
听着又一声巨响，洛春儿意识到里头的危险状况，又掂量了一下自己的小身板，于是嘱咐钟离榭小心些，选择了离开。
“你走开！给为师滚开！”姚知雪边骂，边丢了最后一盆天竺葵过去，钟离榭弯腰躲开，顺势将她抱起，在她一串串怒骂与挣扎中走向房间。
第108章 寒露为春（一）（）
姚知雪第一回撒这么大脾气，因为方才那一幕被钟离榭看见，她实在觉得很丢人。
钟离榭将她轻轻放在榻上，打了水，自院子走到她面前时，灵力已将水温热。
见他蹲下，姚知雪连忙将脚一缩，道：“做什么？”
“自然是洗脚了。”他望着她满是鲜血的脚底，心口抽疼。
“洗什么，反正还会流血的。”她扁嘴说。
他道：“公主说过几日便会好的。师父第一回使用云水珠，化出的双脚很脆弱容易受伤，本不该这般胡乱走。以鲛人的体质，多触水会对身体好。”
一般情况下，刚上陆地的鲛人在双足破了点口子时便要停止行走，等着身体适应，但姚知雪估计无视了那点疼痛，又自持自愈力强，便肆无忌惮地跑了一整天，伤口也就越来越深，以致成了如今这般惨状。
姚知雪撇嘴道：“她跟你说这些干什么？”
“公主怕师父不懂云水珠的使用，因而特意告诉弟子。”钟离榭道，“公主其实很关心师父的。”
“她只是想讨好为师，好让为师帮她净化冥月海！”姚知雪哼哼道。
在这一点上，姚知雪带有严重的偏见和防备，钟离榭觉得解释也是徒劳，便也未语。
在她未注意下，钟离榭猛地捧起她的双足往水里放，姚知雪想躲，但奈何足底已触了水，便只好顺从。
于这种不是致命的伤口来说她能愈合得很快，方才坐在屋檐下，好几道不停冒血的口子此刻已好得差不多，但触水后还是有些刺痛，双脚下意识颤了一颤。
钟离榭手上便更小心些，宛若手上那双雪白的小脚是易碎的丝绸，洗去她皮肤上的血迹时，每一分劲用得都十分谨慎。
姚知雪还是第一回让人给自己洗脚，虽然很不好意思，但她更不想现在就结束。他微微粗砺的指腹在脚底抚过，总会在她心间引起一阵温柔的颤意，而后变成暖暖的甜蜜。
她抬头看见夜风抚过窗前铜铃，月光洒满房间，误入庭院在没头没脑乱窜的萤火虫，这些平常的东西，她此番再看，突然觉得可爱得不行。
两人之间沉淀着一种安静到舒心的氛围，这短短的时间，在她长达千年的漫长生命里显得微不足道，她却愿用那些没有他的岁月，去换取此刻的宁静。
若是以永恒换取这须臾，她真的毫不犹豫，心甘情愿。
钟离榭用毛巾将她的脚擦干，又取来干净的鞋袜给她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