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病房里有人摔了东西,“我老公已经赶过来了,你等着好了,我们十六院有关系的好吧,差一点我就死掉了好吧!”
胡悦和晴晴都站在走廊另一角,远远地伸长脖子看热闹,晴晴拉一下胡悦的衣袖,“看吧,昨晚就叫你别去看她了,你不去看,就和你没关系,你去看了搞不好就成你的事了。”
去看了,倒也未必就是她的事,但要和愤怒的患者讲道理终究是难,可能要撇清这麻烦也就不那么容易了。胡悦嗯了一声,“她真有关系啊?”
“谁知道?”是本地口音,晴晴所以也就推测得保守,撇撇嘴,“算了算了,我们赶紧下班,胡医生你也快走,不然慢点常医生肯定要来找你的。”
找她干嘛?这又是大家心照不宣的事情,胡悦其实不觉得现在拔脚就溜有用,她怕回来的时候常医生已经想好说辞,把锅全推到她头上。晴晴要赶紧走,那是因为她是护士,但胡悦是住院总,岗位不一样,要承担的责任也不一样。
与其让常医生想好全盘计划,倒不如现在逼一下他,把他的招先破了几处。胡悦没有走,走出去找另一个住院总凌医生,正好和常医生擦身而过,她就站在不远处大声打呵欠,“凌医生,今天你多看着点啊,昨天折腾了一晚上,我好累,可能一会查完房我就回去歇会,明早再来。”
今天就是凌医生轮换上夜了,按规定胡悦的确是可以回宿舍休息的,只要保证有事能随时赶来就行了。凌医生没当回事,笑说,“你回宿舍还是自己家啊?回宿舍顺便帮我把杯子带回去呗,昨晚就该带回去洗了,老忘记。”
“我回自己家。”胡悦揉眼睛,她确实有点困了,“拿个换洗衣服,好好睡一觉,手机找不到我别奇怪的啊,可能叫不醒。”
“今天又没排什么重大手术。”
白天叫住院总临时赶过来,一般都是有大手术叫他们来学习的,别的病区是紧急手术多,才要求住院总随时联系得到,十九层这种都是择期手术的地方就从容多了,份内的事情做掉,没排手术跟台的话,溜回家一般不会有人找的。不然师霁也不会说还能让胡悦抽时间去j's,凌医生肯定不会在常医生面前为她出头,但顺嘴人情也会送,“快回去歇着吧。”
“嗯,谢谢凌医生。”胡悦回去大办公室,收拾收拾也去做小查房了——师霁那几个病人都是她管着,张主任带人大查房以前,她和常医生一样也是要把自己的病人小查房做掉的。
病人都是昨晚看过热闹,被她赶去睡觉的,一晚上的功夫,也没什么变化,小查房随便一做就出来了,不过,十几分钟的时间大概也够常医生想明白个中关节——真和她想得一样,等她查完房回来,常医生叫她过去,给她两个夹子,“你补一下签字。”
胡悦缩手没接,大声说,“常老师,昨晚的交接表我签过字了。”
病人肯定都是要交接的,每天的病程都会落到住院病历上,包括开出的药品详单,这些最后都是可以从系统里拉出来的。不但是方便患者报销,也是方便有医疗事故的时候调查所用,行政办公室三令五申,要做到三单一致——电脑留的病历单,患者拿到的出院报告,还有每天手写的病程表格,这三样内容必须完全一致。如果有了差错,主管医生是要负责的。
一般来说,资料有出入都还是以电脑为准,毕竟现在药房开药都是按系统的要求来的,但这是在没有投诉,没有事故的前提下。常医生为了怕将来的调查,不得不防一手——为了操作方便,医疗系统里的药方24小时内还能修改,他多开个地西泮,就不算是私自用药了,病人过敏这个确实不属于他的问题,常医生真正是怕他在未询问过敏史和病人意愿,也无法解释医疗需求的前提下给病人服用安眠药,并因此险些耽误了病人的过敏治疗。到时候调查小组查起来,这完全是违规操作,该怎么解释?
电脑里肯定是已经改了,否则24小时一过,系统自动锁死,这两颗安眠药就永远没法正大光明地出现在药方里。但线下手写的病历板上却还需要胡悦的交接签字——这块板子,就是病人的生命板,发生最紧急情况的时候,根本来不及查电脑,就得靠这块板子上的用药和病程简述来判断病人的情况。每天交接的时候都要签字,昨晚,胡悦的确在交接的时候认真看过病程,签了自己的名字,并且在药单末尾盖了章——按照用章规定,这后面再添的字样就不能算数了,常医生现在是直接拿了一张空白的病程表让她签字,很明显,就是要重写药单,把地西泮也加上去,彻底把证据坐死。这样即使后续真的有上级过问,她也是万无一失。
这点小心思,谁都有,谁都想得到,正因为如此,胡悦声音一大,众人都纷纷看过来,常医生更恼怒,脸涨红了,疾言厉色,“胡悦,你什么意思!想不想在十六院做了!”
他也的确有愤怒的理由,这种事上下抹平也算是潜规则,很多人都会采用类似的办法,底下人当然只有配合的份——有时候临时工出来顶雷,差不多就是这个意思,本人也未必情愿,但规则放在这里,没有违背的勇气。出现医疗事故的话,住院总不被踢出来顶雷,谁来?
但胡悦要是情愿顶雷,昨天就不会把病人放着不管了,她怕的就是常医生后来想转过来,一声不吭,找人冒了她的签名,把事情真的咬死了,后续她要说不是自己的签名,那就真撇不清,赶紧一番暗示,做作得常医生上钩,她已经达到目的,现在声音当然不会小。“常医生,掩耳盗铃没意思的,你给药的时候没和病人说清楚成分,入院也没问清过敏史,这些病人都知道,这件事无论如何甩不到我头上,干嘛还弄这些呢?”
小女孩——胡悦按年龄实在已经不能算了,但很多人情不自禁,对她是会有这个印象——涨红了脸,气冲冲的样子,仿佛第一次见识到医院的黑暗面似的,很不可接受,“病人昨天讲了,她知道自己地西泮过敏的,只是入院的时候没有想到,你们问得也不清楚——事情病人一清二楚的呀,怎么给药的她也还记得,你——你叫我签这个字我是做不到的,到时候越发要闹大了。”
她都嚷出来了,常医生还怎么弄?他也是一早上来没安宁过,着急忙慌的,被胡悦气得脸色发青。“你——你——”
谁怕他的你你你?胡悦把包一背,板着脸说,“常医生,我先回去休息了,麻烦你让一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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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累其实并没那么累,更多的是职场纠纷后心里常见的空虚和疲乏,胡悦回了家也根本没有休息——忙着和谢芝芝八卦呢,她今早不用跟台,就坐在办公室里,岂不是最好的小眼睛?
你是有种的哦,悦悦,也是师主任护着你,主治医师都敢直接吵架的!谢芝芝对她也是佩服不已,我给你讲,常医生真的都快气死了,现在办公室私下都在议论呢——活该!他操作那么不规范,拖到现在才出事真是便宜他了。
确实,常医生实在是太掉以轻心了,也是十九层这里的手术风险真不大,就算出问题,也不会出在这几颗安眠药上,这才养成了违规操作的习惯。胡悦摇摇头,你别笑话我啦,师老师还未必管我呢反正,我这次是把常医生给往死里得罪了,唉!
唉,就只能认倒霉了,不然还能怎么办呢?谢芝芝也跟着唉声叹气,算啦,你已经处理得很好啦,是不是昨晚师老师指点过你啊?我还怕你傻乎乎被卷进去呢,我和你说,这医院啊,没出事大家都好,一出事,怎么撇清自己真是一门学问的
他哪会提醒她啊?真的智商不足,要被卷进去的话,估计他也会觉得是她活该吧——胡悦知道自己已经处理得很不错了,但她的心情也好不起来,说不上是因为22床病人的哭声、常医生脸上又惊慌又恐惧的表情,还是因为她对前景的忧虑。
算了吧还真当能完全撇清啊
她难得地对谢芝芝说了心底话,也就是躲过一时罢了,这一次,得罪的人太多了。
啊?可我看张护士长是帮你说话的啊,护士那边应该还好吧,你顺便帮她们撇清了,她们感谢还来不及呢
不只是真傻还是装傻,谢芝芝并没有明白她的意思,胡悦看着手机笑了一下——谢芝芝能想到她上位住院总,背后靠的是师霁,难道就没想过,常医生年纪也不大,这么随便的医疗作风,还能在几年内评上主治医师,他背后的老师是谁吗?
这还不是全部,她犹豫了一下,没有点透,而是转而指出了另一个事实,虽然入院是常医生自己的助理住院医做的,但是管每天入院的是住院总啊,22床办住院的当天,住院总值班的是凌医生
真要追查下来的话,凌医生是少不了担责任的,谢芝芝啊了一声,也发了个尴尬的表情包,这个,的确有点那什么了啊
要做事,始终都会得罪人,胡悦没想过自己能真的八面玲珑、一团和气,不过,这件事也让她隐约燃起一丝不祥的预感——最近,她在十九层的敌人好像有点过多了。
沉思了一会,她的眉毛又渐渐散开了,甚至很平静地笑了起来。“也好,也好,有事,总是比无事好。”
甚至,事大一些,也无妨。
反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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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哇;没想到那个22床;真的——”
午饭时间;照例是大家的八卦小课堂,谢芝芝连续分享到八卦小群里好几条链接,“她第二天就转院走掉了;说是已经完全不信任我们医院了,然后就出了这个新闻稿,听说是要回来查医疗事故诶;还要调监控;说当时住院医肯定没问过敏史。”
“过敏史需要问的吗?入院要填表的呀,过敏史那么大一栏自己不写的?”
“哇;我倒是希望这种文有点用啊;那号也少一点。我们现在每天要看那么多号;真的要吐了;活都是我们做;奖金么又不见得多多少。”
“别看我啊,我还不如你们多。”胡悦很有危机感;举起手赶紧说,“这顿你们买单;谢谢!”
“去你的;aa好吧!”
“就是啊,aa、aa,最多一会请你吃个冰淇淋咯,诶你们吃过最近那个新出的什么乌云冰淇淋没有?”
“不好吃!徒具颜值”
话题偏离了一会才扯回来,“那院里现在是怎么想的啊,难道真的要成立调查委员会吗?”
他们这个小团体里倒是没有常医生的助理,其实就是有也不怕什么,常医生这个样子,他的助手未必做得很开心,除了可能顶雷的那个住院医以外,其余助理能借机换个老板其实也不错。申永峰看了眼胡悦,低声说,“这个调查下来的话,常医生肯定倒霉的,看能不能压住吧。他开的那个安眠药不在药单里,不管患者有没有详述过敏史,这点理亏就足够致命了。”
“这个怎么压啊?”卢阳雨声音也低了,神秘兮兮的,“听说常医生家里有亲戚是内分泌科那边的主任医师”
“是朱医生吧,听说是他岳父啊,这次换届可能会被评为副院长的”这种正规交换八卦的场合,还是谢芝芝的消息最权威,她看了胡悦一眼,“要压那就是赔钱了事咯,但现在不是说赔钱也未必能把事情平掉吗?人家家里根本不缺钱,而且关系是在卫生局那边的,常医生恐怕”
关系居然是在顶头上司那里,大家的脸色都变了一下,申永峰脑子转的快,“悦悦,还好你处理得好,22床那边没把事情挂到你头上,不然我看这个亏你是吃定了,就算师主任肯为你争取都没用。”
“卫生局那里的关系硬不硬啊?够硬的话,那个姓常的要连累我们所有人啊——真是的,知道人家有背景干嘛还给喂安眠药。”
“就是知道有背景,而且人又怕痛,想讨好才给吃的安眠药啊。他这个手术去开安眠药肯定是会被抓过度用药典型的,就想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吧,结果真是栽得莫名其妙。”卢阳雨先说了句公道话,又说,“话说回来,安眠药本来也不能瞎开,疼就疼一点,睡可能会睡过很多危险征兆的,他这个面部脂肪填充又不像双眼皮,搞不好的确有风险。”
这种不规范的医疗处理,说起来都不该存在,可现实中却屡见不鲜,小医生也就是翻个白眼罢了,不会去唾弃什么,毕竟也没法保证自己到了常医生那个位置,会不会也出于某些原因这么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