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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太医院。
白王殿下赶至太医院时,已是诸太医站在那儿听骂的时候。
白若水很想抓住太医的脖子问他们,“未央怎么样?他怎么样了?”
然而他不能这样子做。
他只能装作一副同情的样子,站在一边,再闲闲问一声,“萧大人现在如何?”
被他抓过来的太医叹了口气。
他居然敢叹气?
白若水刹时眉目如刀。
那太医望了白王一眼,被那杀气吓了一跳,然而他低下头,轻轻地摇了摇。
他居然还敢摇头?
“好,很好。”白王殿下的这三个字是从齿缝里冒出来的,阴森得令那个御医打了个哆嗦。
你去死吧。
白王殿下走到萧未央床前,瞪着那紧闭的床帘,他两手紧紧握成拳,然而他却是极有礼地向床边的当今圣上跪拜,“参见皇上,吾皇受惊,也该尽早休息。”
当今圣上叹口气,挥挥手,屏退左右。
等到所有人都退下,房内只余下当今圣上与白若水二人的时候,白若水一掀帘,一把抓起床上的人,“未央?”
萧未央双眸紧闭,脸色灰败,气息奄奄,唇色发青。
白若水把将他扔在床上,冲着他劈哩叭啦就是两个耳光,“萧未央!你敢给我死试试?”
然而萧未央的手却叭啦地划落到床边。
白王殿下吓一大跳。
他的脸色一下子苍白。
“解药呢?解药没有拿到吗?”白若水转过身来,问当今圣上。
“药引……”当今圣上叹息。
“需要什么?是千年灵芝还是天山雪莲?这种东西我那儿多的是!来人——快来人——”
然而当今圣上却摇摇头,“若水……你……你换一个人玩吧……”
白若水冷然,“皇上是在跟为臣说笑?”
当今圣上叹一口气,转身离开。
白王殿一下子扑上去抓住他的脖子,“为什么不是你?为什么不是你受伤?”白若水恨得直咬牙。
景惘变色,“白若水,你在说什么?”
白王殿下冷哼一声,偏过头去。
“白若水,你当真对朕有二心不成?”景惘正视他。
萧未央只觉人来人往,人人都在他耳边说话似的,他两耳如雷鸣,他发现自己睁不开眼。
他躺在床上暗自苦笑。
没想到他萧未央一生,居然是这样死掉。
替当今圣上挡毒镖而死,算尽忠?
他当真不愿这种死法。
萧未央此生,一愿天下百姓富足,二愿国库殷足。
在户部尚书这个位置上,他不求全身而退,只求坐得越长越好。
无论操劳而死,还是因户部拿不出军饷来被圣上赐死,都比现在这一种死法要好。
神智清明了一时半刻,就是陷入昏迷中,他迷迷糊糊的被人灌了药,又迷迷糊糊地被人又是把脉又是掐穴,再迷迷糊糊的又被喂下不知什么药丸,他昏昏然直想睡。
他的半边身体已然麻木。
然而不知为何,他却忽然有些敏感起来。
他觉得有一个人似乎进来了。
然后他只觉自己的身体一下子被人抓起来,那人的动作好生粗鲁,他痛得想叫,却发现自己根本发不出声音来,那人不知吵了些什么,居然又一把将他摔在床上?
萧未央当真觉得他死也不得安生。
而接下来,更令他目瞪口呆的事情发生了。
他的左半边脸,一下子被人打了一下。
火辣辣的,萧未央发现自己居然还会感觉到痛。
那个人想必也打了个右耳光,然而萧未央右边半身全部麻木,竟是一点痛也感觉不到。
谁……
萧未央在想他为官一生,何时有得罪过人?
能令人在他死后还打他耳光?
他是否该做到唾面自干?
那人会不会在他死后将他的尸体挖出来鞭尸?
当发现自己这样思考的时候,自己的神智却越来越清明,萧未央哭笑不得。
看来他是死不了了。
萧未央醒来的时候发现身体相当的沉重。
他动了一下,想坐起来,却发现自己一点也使不上力。
他歪了歪头,发现一人正倒在他身上,压着他受伤的身体,萧未央一动,便是抽痛,他痛得闷哼一声。
“未央!”那人一下子跳起来,原来只是趴在他身上,并未睡去。
萧未央发现此人居然是白王白若水。
“……白……”萧未央的声音沙哑到连他都不认识,“……白王殿下?”
那个风华绝代、倾国倾城、骄傲跋扈、清冷绝艳的白王?
眼前这个头发散乱,两眼可疑的红肿成桃子,身上镶金线嵌银丝的白缎长袍皱成一团,袖子上还可疑的湿了一大片的人?
“你要不要喝水?”听到萧未央的声音如此沙哑,白若水一把抓过床边的茶水来。
萧未央点了点头。
他有些震惊。
他从没见过这样的白王。
抓着茶杯,然而两手却在发抖,白王头发散乱地举着茶杯的动作令萧未央莫名的就想起了举案齐眉来,一想到这儿,他就想笑。
此时此刻,他居然会想笑。
萧未央心里闷笑,他笑得身体都动了一下,那伤口一下子传来火辣辣的痛楚,他不由得闷哼一声。
现在又会痛了?
萧未央嘴角抽动。
白若水喂他水喝,萧未央盯着眼前的白王殿下。
他……当真是在玩他吗?
“依……”喝了几口水,萧未央轻声唤了一声。
白王的身体震了一下。
然而眼前的人还在唤,“……依……依依……”
清清楚楚、明明白白,是在唤依依。
白依依。
白王殿下的牙一下子咬紧,然而现下他也只能咬碎一口银牙往肚里吞。
萧未央……没有几天可活了……
“你不想见本王么?”白若水的声音,居然是温柔的,“你想见白依依?”
萧未央点点头。
“好的,我这就叫她过来。”白若水温言温语,轻轻地将萧未央唇边的茶杯移开。
他离开了。
萧未央看着那人离开的背影,竟发现自己想伸手去挽留那人。
那背影,看上去那般落寞?
一个玩游戏的人,会出现这样的感伤?
萧未央觉得他似乎窥得了什么,那东西沉重得令他想要仔细思考。
他慢慢地把头放回到枕上,在要闭上眼的时候他突然发现,他的被上也湿了一大片。
萧未央惊在那里。
徐久,他深吸一口气,他缓缓的动了下手指,万幸,左手似乎还能动,他的指尖触到了被上的水渍,那种熟悉的感觉一下子传了过来。
那是……眼泪?
那个月夜下,那样的晶莹的美丽的液体慢慢地在湿润的眼睫上凝聚成优美的弧形,最后,缀不住那里的沉重,沿着那绝美的,精致得令人喘不过气来的脸,慢慢地划落下来。
萧未央动了动手指,将那指尖触到自己的唇上。
咸涩的。
不是什么好味道。
萧未央的嘴角不由地抽搐了一下。
白王白若水,你连虚假的泪,都能美得这般惊人。
这真正的忧伤的泪,滋味却为何这么糟?
然而,却是认认真真的味道。
认认真真的味道……
萧未央的头靠在枕上,半阖上眼沉思了起来。
白依依梳妆打扮。
鸡飞狗跳。
他一进另一间房间就怒吼,大吼,急得直跳脚。
他两眼红肿得像桃儿似的,吓到正懒懒梳妆的惠妃。
后宫只知当今圣上收了惠妃娘娘,甚是宠爱。
朝中官员只知老白王有一子一女,女儿进宫当了惠妃娘娘,儿子更是生得美艳,权倾朝野。
他们却不知圣上根本就没有宠信过一次惠妃娘娘。
他们也并不知道惠妃自己有男人。
那个男人当然不是白若水。
圣上景惘,可以说是用这样的一种方法,保护着没有荫佑的白若水,也连带地保护了白若水名义上的姐姐。
惠妃娘娘却一直认为这个弟弟是他的亲弟弟。
她对他,关爱有加,宠溺到能满足他任何要求。
毕竟,全天下只有她有这样一个美到令女人都倾心叹止的弟弟。
她觉得,他的弟弟要天上的星星,她都可能派人去摘下来。
不止是她,当今圣上也可能会这样做。
所以当她知道他的弟弟想要的,只是一个男人而已,她根本就觉得这简直太容易满足了。
她在帮白若水梳头。
那黑亮的长发乱成一团,她有些心疼。
她的弟弟何时有为一样事物失态到这种地步?
她也略微的有些忌妒。
她回忆起那一日,当她听到萧未央抓走了国师的时候,她惊慌失措,第一个反应就是跑过去求他。
国师是她引见的,不是她的亲戚,却是她少时的一个好友。
在宫中为那个女人而动荡,在江湖为那个女人而起了血雨腥风的时候,她与自己的弟弟颠沛流离过一段日子,她见识过三教九流,也有三教九流的朋友。
她不想见自己的好友死在她之前,虽然她知道那个人有野心,也有贪欲。
她见了太多的人死在她的面前,她的父亲,她的母亲,她的家人。
白王一家,被太后满门抄斩。
而她与白若水,是唯一幸存下来的。
她恨这宫廷,然而她知道自己这一生,却只能是在这里生活的。
她厌恶自己颠沛流离时睡的稻草房,厌恶半夜睡在树林里,忽然一只手在黑暗里伸出来摸在她胸前的淫秽感,然而她也怀念她在那段时间认识的人。
她自私得将那些人全部弄进宫里。
人是很容易满足的,一点钱,一点名,一点权,就能让一只野雁驻足。
然而她发现她错了。
她想要那些人陪着她,然而那些人却在这宫中迷失了自己,一个一个在她之前死去。
国师是她仅剩的最后一个。
所以她威逼利诱,她甚至引诱萧未央,然而萧未央却根本不为所动,那人还是被押送至刑部问罪了,她知道事情不可挽回了,她气得跑到自己的弟弟面前痛哭,她一面气萧未央不是个东西,一面又为自己逝去的少女时代哭泣,她甚至觉得随着自己那时候认识的最后一个人逝去,她最后的一点吸引力也跟着远去了。
她的弟弟却被萧未央这个名字吸引住了。
是他么?是他么?
自己的弟弟手掩在心口喃喃的声音令她一惊,她没有听过白若水这样的声音。
然而她很快的就明白了那种声音的含义。
早朝之上,白王与她,在帘后小心翼翼地打量着那一个人。
她看到自己的弟弟激动得脸上都有了红晕。
她看到自己的弟弟将手按在心口。
她有些不解,然而她心中却很明白,因为她是女人。
在那一刻,她第一次发现自己的嚣张得似乎全世界都可以不在乎的弟弟,开始变了。
她只想要他快快乐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