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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到她,很多人脸上重又露出希望的光,互相传递一个信息:“郑副总来了,郑副总来了。”
远远地便有人高喊:“郑副总,是真的要解雇我们吗?”
“解雇我们真的是厂方的决定吗?”
“我们没做错什么,为什么要解雇我们?”
郑副总一个问题都没有回答,只是好脾气地说:“希望大家能体谅厂里的难处,回宿舍收拾行李结工资吧。现在没订单,我们也不想耽误你们挣钱。”
忽然有人愤怒地说:“我们坚决不结工资!无缘无顾被你们解雇了,这附近的厂都不能去了。”
人群立刻随声附后。确实,在这个村打过工的人都知道,每个月各个工厂都会将被解雇及开除人员名单上报到治安队,再由治安队将这从名单统一整理后下发到各个工厂。所以,凡是被这个村其中一个工厂解雇和开除的人,一般很难再进这个村的另一个厂。
郑副总立刻保证:“绝对不会,这次是劝退,不是解雇,更不是开除。所以,你们的名单,我们绝不会报给治安队。”
对于那些激烈反对的声音郑副总一概不理,只回答那些对这次批量解雇有利的话。又有人问:“你们让我们走得太突然,可不可以宽限我们一个月,不,就一个星期,我们找到住处再走。”
郑副总依然是笑眯眯地,但却坚决地摇了摇头。
这时有人发现了问题:“你为什么站在厂区呢?为什么不到生活区和我们说话?”
很快有人应和:“是啊,你过来和我们说话啊,过来啊。”
郑副总脸上的笑容再也挂不住了,低声对宋主任说:“一定要守好大门,坚决不能让他们进厂区闹事,说完便匆匆离开了。
愤怒的男工在后面大喊:“回来,你回来啊。”
但郑副总却越走越快,身影很快消失在办公大楼里。
郑副总走了,男工们便把怒火撒在宋主任身上:“你不是说高总会来的吗?他到底还来不来?”
宋主任只好无可奈何地说:“高总没时间来,郑副总来也是一样的嘛。”
随即有人狂喊:“骗子,你和他们合起伙来骗我们,你这个帮凶!”话音刚落,便有几个人向宋主任围过来,其余人也向离自己最近的保安逼近。
宋主任和保安们一边后退一边连声说:“你们别这样,我们也不想你们走,都是打工的呀。”
这个时候,每个男工都有一种上当受骗的感觉,天气又热,人人都象一枚一触即发的火药筒,哪里还听得进他们解释?很多人都摩拳擦掌,甚至还有人喊:“揍死这些看门狗,我们冲进厂里去!”
正在千钧一发之时,忽然有眼尖的人看到七、八个穿着治安员走进办公大楼,刚才还蠢蠢欲动的人群得到这个消息,顿时安静下来。宋主任立刻来了精神,继续以身作则,不停鼓动男工们结工资走人。
眼看时间越拖越久,我们几个所谓的代表也很为他们担心,因为越晚结工资他们越难到外面找到住处。而找不到住处只好流落街头,这样又很会被查暂住证的治安队抓进去。
虽然己是四月中旬,虽然我们厂每个人早在元月份就被从工资中扣了60元暂住证费,但我们厂却是从不发暂住证的。如果遇到治安员,只要出示厂证就行了,这曾经让我们很是不解。但仅仅是不解而己,又能怎么样呢?
不过最惨还是即将被解雇的这批人,只要结工资,厂证便会被没收。所以走出这个厂后,他们就是盲流,就是三无人员,就属于被治安队要抓的人!
因为治安员的出现,他们没有轻举妄动。刚才的七、八个治安员很快走出办公大楼,远远地站在厂区那边。治安员的出现起到了很好的威慑作用,虽然还没有人过来结工资,但己经有胆小的男工去宿舍收拾行李了。
双方一时陷入僵局,男工们三三两两地坐在一起,经过刚才的愤怒、吵闹,他们也冷静下来了,知道被解雇是板上钉钉的事实了。人群中开始不停地有人走动,他们到这堆人面前说一会话,又到那堆人面前说一会儿话。有人摇头,有人点头,气氛一时竟非常诡秘。其间,宋主任曾让保安员靠近打听一下,他们到底在搞什么名堂。但那引起人很是机警,一看保安员走近,立刻闭了嘴。
这些走来走去的人中,有两个人活动得最为频繁。一个是长相高大帅气的男孩,可惜再帅气的人遇到这种事也未免有些灰头土脸,胡海成认出这个男孩叫孔驰,平时做事非常老实勤快;另一个则是个矮胖的黑小子,这黑小子我认识,原是和我一个组的车位,叫江十月,据说是十月出生的。江十月十三岁就开始在广东混了,平时很少跟人说话,但车间里很多人都怕他,连英姐平时也是让他三分的。
我们很快发现,刚才还三个一堆两个一团的人,现在似乎越来越往中间移动了。他们占用的面积缩小了,人与人之间的距离却越来越近,并且有更近的趋势。我们几个代表倒还无所谓,负责这次解雇事件的宋主任不禁慌了神,他担忧地说:“这些人可能要闹事。”
余武大咧咧地说:“他们要是闹事就麻烦了,差不多是一个对四个,我们这些保安肯定不是对手的。”
胡海成嘲笑他:“你们不都是退伍军人吗?当初招工的时候一个个都表演了擒拿格斗呢,似乎身手都不错。”
余武“哧”地笑了:“擒拿格斗有个屁用?不要说保安,就是连我都同情他们。真的打起来,保安会拼命吗?再说了,这些人中有好多是保安的老乡什么的,刚才那个保安组长的话你们也听到了,不但是老乡,有一个还是他侄子呢。真的打起来了,他到底是帮谁?”
宋主任长长叹了一口气:“有什么办法呢?我们也不过是打工的呢,吃人的嘴短,拿人的手软。”
忽然,孔驰站起来朝这边喊:“宋主任,你过来一下。”
要是在平时,一个普通的车位哪里敢这样子和保安主任说话。但现在,他不但喊了,神情还颇为不屑。宋主任无奈地看了我们一眼,慌里慌张地走了过去:“什么事?你们想通了?”
孔驰似笑非笑道:“我们是想通了,你也是打工的,为厂方办事,我们也不为难你。我们这些人要一起去劳动局告状,你让手下的兄弟别拦我们。否则,真的打起来对谁都不好。”
宋主任断然拒绝:“这个绝对不行,放你们走了我要承担责任的。我说过了,没用的,你们还是结工资吧,天晚了就更找不到落脚的地方了。”
第88章()
旁边的江十月不耐烦地说:“不过是一只看门狗,跟他费什么话?我们一齐向门外冲就是了,哪只狗过来拦就打断哪只狗的狗腿!”
看到这边乱起来,厂区的治安队员也紧张起来。孔驰和江十月一个唱白脸一个唱红脸,不一会儿,宋主任的脸上就渗出豆大的汗珠。真的如余武说的那样,没有一个保安队员神情紧张,有的还亲密地和男工们讲话。
宋主任非常狼狈,孔驰和江十月的口气也愈发不耐烦了。忽然,他们将宋主任推倒在地,一个个发疯似地朝大门口跑。
宋主任倒在地上着急地大喊:“拦住他们,快拦住他们。”
可那些保安只是做做样子,并没有谁真的去拦住他们。眼看跑在第一的江十月就要冲到大门口了,忽然不远处传来刺耳的警笛声。江十月顿时一惊,立刻收回就要跑出厂门的脚步。
果然,几辆警车和好多辆警察专用摩托车冲进厂区,并在离蓝球厂50米左右的地方停了下来。具体看不清多少人,警车和摩托车上不断闪烁的红色指示灯却不断提醒人们:警察出动了!
警察站在厂区,当然是代表厂方,肯定也是厂里请来的。虽然警察和治安队员们并没有任何对他们动武的表示,甚至很少人往这边看,但刚才还蠢蠢欲动的男工们立刻感到了某种无形的压力。
很多男工退回到篮球厂的位置,孔驰和江十月看到后面越来越稀少的人,只好垂头丧气地走回了人群。越来越多的人将行李搬到了蓝球厂,甚至有几个人想过来结工资。开始的时候,孔驰和江十月几个活跃分子还想象刚才一样到处游说,但点头的人越来越少,对他们的态度也越来越冷漠。
宋主任立刻亲自出马,走向那几个拿着行李想过来结工资的人。先是一个,两个,三个。。男工们很快排成了队,一边叹气一边交出各自的厂牌、厂服、饭卡、宿舍钥匙,经过我们各部门代表一一确定签名后,领了工资,迈着沉重的脚步走出了厂门。
快到下班时间了,他们大都没有落脚的地方。有老乡投奔还是好的,没有老乡投奔的便联系几个相同命运的人,准备到偏僻的山上或很难被治安队发现的地方过夜。
有很多人哀求我们:“工资我明天再拿,让我再在厂里过一夜好不好,就一夜。过一夜你们就多扣了十元好不好?不,二十元,三十元,五十元也行。”
对于这些请求,人微而言轻的我们只好无奈地摇头。印象最深的是一个只有十六岁的男孩,去年进厂时他借的是别人的身份证。1。55米左右,长得非常秀气,瘦弱得可怜。结了工资,他却抱着凉蓬边的柱子不肯走,他哭着求我们:“让我住一夜好不好,就一夜,我真的没地方去呀。”
胡海波问他:“怎么没地方去?是谁带你来东莞的你就再去找谁。”
男孩可怜巴巴地说:“是我哥带我来的,可我哥得了胆囊炎,这边看病太贵,他上个月回家做手术了,现在还没有回来。”
我们面面相觑,都非常同情他。按刚才驱逐男工的办法,余武应该威胁他离厂的。但余威看着哭成泪人儿的小男孩,转身无奈地对我们为难地摊摊手:“怎么办?我真的是下不了手。”
但这时,除了这个小男孩,所有的男工都离开了。宋主任脸上露出了笑容,长舒了一口气说:“谢天谢地,终于都走了。”
回头一看抱着柱子的男孩,诧异地问:“这个也是吗?”
我试探着问:“他好可怜呢,能不能让他在厂里过一夜?”
宋主任向我一瞪眼:“出了问题你负责?”
我吓得立刻噤了声。
余武只好走过去,轻声说:“走吧。”破例没有象刚才对待别的男工那样粗暴和大叫。男孩却仰着流满泪水的脸,可怜巴巴地望着他一下,忽然抱住他粗壮的大腿,哀求道:“求你了,求你了,我求求你了。”
余武叹了一口气,但犹豫了一下,还是强硬地掰开他的手,轻轻将他抱离地面,另一手提着行李,将他送到门外。
我难过地看了一眼手中的“辞退通知书”,会计部结算工资那一栏有他歪歪扭扭的签名,我牢牢地记住了那三个字:刘小逢!
在那一刻,我忽然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等条件允许了,我一定要记录下他的名字,记录下曾经发生在广东东莞土地上的这段历史!
历史不会忘记,东莞不会忘记,我不会忘记!曾经有这么一个瘦弱而秀气的男孩,他的名字叫:刘小逢!
我忽然想起了英国牧师约翰。多恩的诗:“每个人的逝去,都是我的损失,因为我的命运,与所有人的命运相连。所以,不要问丧钟为谁而呜,它就是为你而敲响!”
是啊,打工者付出心血和汗水,用以换取微薄的报酬,工作却没有任何的保障!今天被无理解雇的是刘小逢这一群人,事实我们所有人,或早或晚,都逃不过和他们相同的命运!
当天晚上,因为针织部一次性解雇了160名男式,梭织部那些放假的男工们也惴惴不安起来,他们四处打听是否梭织部是有一批男工也要被解雇。但所有经理级以上人员对于这个问题回答得非常干脆:“绝对不会!”
得到如此明确的答复,男工们安下心来。谁知第三天中午吃饭时,梭织部四个车间又有160名男工的名字被贴了出来,并要示这160名男工吃过饭后到篮球厂集合。因为前车之鉴,男工们虽然个个骂声不绝,但还是乖乖地回宿舍拿了行李,没有象上一批被解雇的男工那样对峙和反抗。据代表梭织部参加解雇事件的朱蜜说,这次只是象征性地来了几个治安队员,并没有象上次那样大张旗鼓。
留下来的男工们更加惶惶不可终日,特别是那些仍在放假的人,更是提心吊胆。很多人见面的第一句话就是:“你知不知道,还解雇男工吗?”
那一段时间,笼罩在非典阴影下的“金秋”厂内忧外患,人人自危,不断有传言满天飞。这些传言有的是说非典的: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