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阴暗的地牢一时间亮起了无数火把,将整个昏暗的空间照得通明。
宴子桀沈著步子,踱在了安公公的牢门前。
“宴子桀!你害我三哥!不得好死!你不杀我!便等著有一日我取你项上人头!”胡珂突然扒在身後的牢栏边,咬牙切齿的咒骂。何人能不惜命,只是胡珂如今什麽也做不得,就算要死,他也要骂个够本才是。
宴子桀背对著他,微微侧过头,只淡淡的垂著眼皮瞄了他一眼,但全做无视的回望向另一边牢中的安公公:“你要见朕?你肯对朕说实话了?”
安公公委坐於草铺上,缓缓抬起头,那张原本就布满皱纹的老脸,几日未见,竟然瘦得骇人,就像一层布满褶皱的皮贴在一块头骨上,那双眼睛空洞无神,活活的一具丑陋的行尸一般。
宴子桀皱了皱眉头,很明显的,这种皮相超出他久经沙场的阅历范围,一种不同於血腥的恶感让他微微转过脸,不去正视安公公。
胡珂仍然嘶骂不止,却也因为看清了安公公的面貌,不由得嘎了嘎嘴,一时间竟然止住了叫骂声。
“我……”安公公颤抖著由草铺上爬起来,一步步的拱向牢栏,最後扒在了牢笼边,把那张苍老而可怖的脸由两个木架当中透了出来:“我要把一切,都告诉你!”
“你想通了?”宴子桀微微有些得意:“你一心效忠的西砥内乱,雷大将军手刃莫查合……舅舅!”宴子桀狠狠的念著最後两个字:“你终於看清了时势,来跟朕攀亲戚了?”
安公公的神情很复杂,悲伤、怨恨、挣扎、不甘、无助……甚至宴子桀以为自己的错觉,那当中似乎还夹杂著一些悔恨……他当真,还感念这点骨血亲情麽?
“皇上想知道……老奴即然当初救你於水火,为何又反过来要皇上死麽?”安公公怒力平静著自己的语气,上气不接下气的向宴子桀问道。
宴子桀的眉宇间纠结著几分痛苦:“朕不知道、朕多想知道!”
“……嘿嘿”安公公笑了笑,微微低下眉眼:“毕竟、你是锦莹唯一的血脉……当年,我确实是心软,可怜了你……而且、救走你,会使内忧外患的胡国更加混乱不堪……”
宴子桀抬头,一双眸子阴冷的盯住安公公:“你那时就在利用朕?”
“哈哈!哈哈!”胡珂在身後大笑了起来,手比著宴子桀:“你也被人玩弄到今天!我看你还有什麽颜面称王称霸!真是天下的大笑话!”
“将他的嘴给朕封上!”宴子桀一声怒喝,便有侍卫打开胡珂的牢笼,不顾他挣扎喝骂,用块布将胡珂的嘴塞得严严实实,只能听到他用鼻子微微的哼响。
“我并非为了西砥。”安公公又抬起头,目光虽然望向宴子桀,却很涣散,仿佛透过他,看到遥远过去的一幕幕:“我为的……是自己的一厢情思、我那未出世便 再也见不到父亲的孩儿……”说到这里,他苍老的声音微微发颤,却忽然凝了神憎恨的盯住宴子桀,仿佛怒不可抑的指著宴子桀:“这一切!锦莹的一生、我的一 生、我娘子的一生、我孩儿的一生!啊!这一切,都是你父亲一手毁去的!都是他那禽兽啊啊啊啊啊啊!我恨不得将你们宴家每一人斩尽杀绝、抽筋扒骨、嚼肉饮血 再挫骨扬灰!可你们!拿什麽来赔我的一生?啊?你说啊啊啊!!”声厮力竭的吼著,最後几乎失了声,眼里闪著泪光,一波一漾的由他皱著的肉皮上落了下去。
“我……父王?”有些出乎意料,有些事情确实是自幼在胡宫中长大的自己所不知晓的。由胡家胡璇以外的几个兄弟口中听到的,尽是对自己生身父母的辱骂,宴 子桀很自然的认为那些都是抵毁,仇恨的种子一天天在幼小的心中滋长,憎恨的扒住胡璇那根救命稻草的同时,看著他被众人捧在手心如珠如宝、看著他用原本该是 自己拥有的一切来施舍自己……没人知道那时候嫉妒与恐惧让自己每一天怀著什麽心情度日、没人知道自己逃出胡国那一刻在苍凉的山郊发泄时痛恨的嘶吼!更没人 知道在边疆战败受伤高烧不退时听到胡璇在宫中娶了倾城美人时那种近乎疯狂的嫉妒!更没人知道自己冲入桐城时看到胡璇那种终於有的放矢的疯狂念头……这一 切……这一切的背後,究竟隐藏著什麽?
这一刻,胡璇曾在宫中给自己讲起的那个故事的画面一幕幕的在脑海中闪过——宴子桀纂紧了手,难以自抑的由心中发抖,微微向後细碎的挪著步子,目光有些散乱,口中如吹气般的喃喃著:“他说的……是真的?……会是真的?是真的?真的麽……?真的?”
“即然要向皇上说出一切,我自然会如实相告!”安公公小口的啜著气儿,以为宴子桀在怀疑自己,垂著眉眼道:“当初你出征的时候,确实是我在怂恿宴子勇除 掉你……”不意外的,安公公看到宴子桀回过神来,皱著眉盯住自己:“我那是看出来了,你几个兄弟里,他最妒忌你,你也一定会是我将来最不好对付、最下不了 手对付的一个,所以我想借刀杀人……可惜呀、他算不过你!不只被你里应外和的毒杀,还转手嫁祸给二皇子,顺理成章的登上了王位。我不帮你假证言,也是死路 一条,做了个顺水人情,就著当年救你出宫的恩情,还能讨个好!”安公公得意的笑了笑,抬起眉眼看著宴子桀:“反正有必要的时候,抖出杂家是皇上亲舅舅的关 系,只会更得皇上的信任罢了!机会,总是会有的!”
“朕要问为什麽!”宴子桀阴狠的盯著安公公,逼近了他,伸手扯著他的领子,甚至忘记他被关在大牢中,只将安公公在牢栏上卡得差点没喘不上一口气憋死,才回过神又狠狠的一甩,将他摔坐在地上。
“咳咳……”安公公在地上一顿猛咳,才转过头,狠狠的瞪著宴子桀:“定宁郡主的父皇才是正统的嫡子,你父亲为了谋位不惜弑杀所有的兄弟、斩草除根!留下 一个刚出世的女婴,还狠了心在十五年後不顾她的哭求将他送去蕃邦和亲!你知道不知道!那是我一生唯一衷爱的女子!啊!你父亲是将她绑上了那血红色的銮车, 命人押送她到西砥的啊啊啊啊啊!”说到後来,老泪纵横,失声痛哭:“还怀著我们不足三月的骨肉、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这都是你的好父亲,一手造的孽!我要 你们偿!我要你们以命来偿!”
倾国Ⅳ缘浮章三十二
“你父亲待定宁那麽好,全然是做给别人看的!”空旷的地牢中,飘荡著安公公虚浮的声音。
遗退了侍卫,命人押走了囚犯,宴子桀独自一人,静静的站在安公公面前,思绪随著他的话语翻飞,仿佛看到了自己出生前发生的一幕幕。
这一刻,宴子桀的心底那麽挣扎。他很怕!很怕传言中丧行失德的父皇和母妃的谣闻成真,可那从他懂事起,就在心底一直翻腾的疑问又让他忍不住听下去。
“当初他夺权篡位的时候,定宁是个女婴,才逃过一劫。为了向天下人公昭嫡皇子及家小的死是意外,你父新留下定宁,并百般向市人示好,凡有盛大庆事,就算 你的大哥二哥及当时唯一的公主没有出席的份儿,定宁也一定带随左右!哼!他可以骗得过天下的百姓,却不知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何况是 久居深宫的定宁!有人能将与她龙凤双胎的哥哥救出宫中,就自然有人会告诉她真相!”
“这些你又如何得知?”宴子桀冷冷的问道。
“你父亲那时还算勤政,时常参阅校场,定宁偶尔随其左右。说来也是天意,西砥王第一次谴使宴国的时候,校场阅兵後设宴,谈及联姻之事,你那恶毒的父亲便 要将定宁远嫁西砥蛮夷之地。定宁一气之下私自离宴逃走,摔下马时是我救了她!我一见她……”安公公的神色间漾起温情却带些扭曲的笑意:“自然惊为天人…… 不像那些讨好宴王追从她要将她带回去的侍兵……我要救她!我打倒了最先追上来的士兵,抢了马匹,护送她逃走……我们逃出了宴都……那段时间……是我们最幸 福的日子……”安公公的神色涣散,思绪已经飘远了:“能与自己心目中神仙样的女子在一起,再苦也是快乐的,但我心里牵挂著还在宴都中相依为命的妹妹。送定 宁逃出城的当晚,我悄悄的返回城中,想去家里找妹妹,却发现,家中一片狼籍,已经人去楼空。”
“当时我没有办法,不敢在城中久留,只好转身连夜出城。可也巧了,就在城郊处,遇到了妹妹和一个有钱的公子在一起,他身边还跟了些好像负了伤的家丁。我 细问之下,才知道官兵捉不到我,便来家中捉拿我的家人,妹妹正由外面买菜回来,在路中被一队官兵擒住,那位公子……”安公公抬头,看了看宴子桀:“就是养 了你十八年、一直不忍杀你的胡王——胡璇的父亲。”
命运就像一个转轮,在它酝酿的时候,所有的人都仿佛陌生的走著自己的路,当它的旋窝开始周围的时候,那些命运中某一点纠缠的人们就会被错综复杂的扯在一起,甚至由不得任何人挣扎。
“说起胡璇来,跟他爹爹还真有几分相似。都是心眼儿好的人!就算他当时贪图的是锦莹的美貌,还是一路上对我们照料有加。”安公公自顾自的说著,尽管看到了宴子桀表情一瞬的扭曲,仍然继续。
“但是我带走的是郡主。我那时候确实是好心,我知道胡族是在边城刚刚兴起的小部族,我们去了那里,总有一天会被宴王的使者发现,那个时候牵连了他们,我 们也一样在劫难逃。更何况……”安公公哼哼一笑:“定宁早知道她哥哥的下落,易名为雷延武,投效楚国,做了一个小小的先锋。楚国毕竟离宴都路遥,背後又是 西砥,宴国不敢轻易进犯,两国相争,西砥得势,那才是宴王最怕的!定宁打定了心思要去楚国,我怎麽舍得她一个人历经艰险,於是我劝锦莹随我一同走。”
“你娘啊……”安公公微微笑著摇摇头:“她对胡王动了心。可是我对她陈述历害,更告诉她,为了胡王,我们也不能将定宁的身份说出去,更不能留在胡族部 境。你娘狠下了心,随我们走了!”说著,他低下头:“去楚国的路上,我们小心翼翼躲避你父亲的搜寻,你想呀!你父亲的兄弟都被他杀光了,他自己早年一心治 国打天下,又没生得下个够年纪成婚的女儿,就算生下啦,他也未见舍得送出去,你让他到哪里找第二个郡主去和蕃呢?他就一直追捕我们,一直追!一直追!逼得 我们胆颤心惊,过著黑白颠倒的日子向桐城赶路。”说著,他嘿嘿一笑:“可也就因为他的逼迫,艰险重重,我保护著定宁和妹妹,定宁竟然心仪於我,我们,就私 定终身,嘿嘿嘿……”说到後来,那阴阳怪气的笑声淡淡的,却接连不断的,持继续了良久。
宴子桀静静的站著,脑海中翻腾著各种各样的想法,想要理清那些他不曾知道的事情,却又隐隐分神,想著一些似乎不贴边际的人与事……
“我们就要到桐城啦!就要到桐城!”安公公突然低低的吼了起来:“竟然躲不过他!他的士兵捉了我们三人回去!我与定宁天人永诀!她被拉上花轿出嫁的那一 天,我就被你那个畜生的爹……押去後宫做了宦人!”说著,安公公的声音开始发抖,怒不可抑的盯著宴子桀,牙齿咬得咯咯作响。他抬起虚弱颤抖的手,比著宴子 桀:“你说!你们这一家子姓宴的、欠我多少!欠定宁多少!你说!你说啊!”
宴子桀亦有些不知所措,却在这时忽然跳出一个连自己都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却又忍不住问的问题:“我爹不会这麽对你!除非我并非我娘与他所出!”
“哈哈哈哈哈!”安忽然收了手,表情瞬间转为大笑,仿佛听到了世间多麽可笑的笑话,一边锤胸顿足,一边颤悠悠的坐回草铺:“你那父亲是个禽兽!你当他当时知道我是你娘的哥哥便不会那样对我麽!他为了他自己,什麽事做不出来!”
“定宁到了西砥那天,与西砥王成亲,宴国大赦。我被他施了宫刑,他就安心了!可是人算不如天算!”安公公狞笑的瞄著宴子桀:“你娘也得了大赦,管事的太 监看到了要被送出宫的她,竟然将你娘带去给你那父王讨好他!嘿嘿嘿嘿嘿嘿!天意!这就是天意呀!嘿嘿嘿嘿!我们这样的一介草民,很容易就被人遗忘!你父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