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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女儿若非僧尼,罕有值青春然不婚嫁者;而属意英雄,正是上可以报效祖国下可以延续香火之事。
四、其实男娶女嫁,乃青春互托,并无授受之分。况且家即小国,国即大家,无家不成国,无国不存家;为国为家,献生命或献青春,只男女分工形式有别而已。
刚刚明白“生命”“青春”的涵义,我又疑窦新生:既然女子只须嫁得英雄便算列入佳等,父亲又何苦要我识战史读兵书?又要我练什么拳脚打什么枪呢?
少见我的父亲竟是如此不厌其烦地为我解答战争之外的问题,说:“刚才所道,仅就寻常女子而言;对自己要求高的女子,应该为国为家都有所贡献。”
父亲举粱红玉穆桂英为例,又说道;“好女子与好男儿无异。当是鱼与熊掌兼而得之。非万不得已,何苦为取熊掌而舍鱼?更何况为取鱼而舍熊掌乎?”
我谢过父亲。在将《辞海》放回书橱时,忽然想到了一件事,就立即跑去找陈乃光。
陈乃光也曾与我同班,是个操行评定总为甲等的乖男孩。我们住在同一层楼。我去他家门口招招手,他便放下功课走出来。我问他:“你知道你爸立过功么?立的几等功?有多少个奖章?”他说他爸当然是立过功的,但不知是几等功,也不知有几个奖章。我叫他赶紧回去问清楚。结果是,他又跑出来告诉我:“我爸说小孩莫管大人的事。还说、还说”陈乃光挠挠后脑勺,从眼角膘我,道,“还说叫我别跟你这匹害群马玩。”我摸摸他的光头,跨上楼梯扶手滑下去找别的男孩打水仗。
但从此以后我开始仔仔细细地看他爸,连他上下班的路上,我也远远跟着观察他的神态步态,并向别的小朋友是否发觉陈伯伯与他们的父亲有何相异之处。于是孩子们便都开始观察陈乃光的爸爸。
末了,有一天,住在陈家隔壁的云娃子笑嘻嘻地告诉大家:“陈伯伯拉尿跟别人都不同。”他说陈伯伯只在厕所拉屎,却在家中拉尿。而且自己持个花痰盂接着,房门也不关,就沙啦啦啦往里撒;拉完将痰盂往地下一放,每次都是由陈乃光他娘端去女厕所倒的。
我大失所望,终于憋不住,就去问我爸:“陈伯伯是不是我们这幢楼最了不起的英雄?”
爸爸看着我,一副莫名其妙的样子,问我从何处冒出这等念头来。我说;“如果他不是,为什么会有两个女子为他献出青春呢?”
我们这幢红房子,家家男主人都来自军旅,每人一个妻子,却只陈伯伯一人有两个妻子。两个妻子一老一少,年纪相差十多岁,都住在一起。楼里大人小孩称呼老的那个“陈妈妈”,少的那个“张姨姨”。我不知陈妈妈是否有小孩。陈乃光和他的一姐一弟都是张姨姨所生,叫他“娘”,叫陈妈妈为“妈”。我不知道陈伯伯因何赫赫战功,竟有双妻相伴。既然好女子与好男儿无异,那么若有女子为国立下许多功劳,是否也可有两夫作陪呢?
我爸爸想了一下,说,那两个女子先后出嫁时,陈伯伯并非什么大英雄,不过那时的风尚,男子可以娶几个老婆。爸爸解释道,自私有制以来财产就全由强壮的男人挣得,女子由于天生体力不足,甚至变成男人的一种财产。社会的权力其实是一种男性的权力,所以会有一夫多妻的历史;但就夫妇关系而言,是不公平的。中国的一夫一妻制,由毛泽东1935年第一次在江西提出。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这种主张已成为法律。至于一女多夫的现象,则早已随着母系氏族而消亡了。
爸爸把我拉到身边,对我说;“爸爸希望你成长为一个正直的、有所作为的人。爸爸希望你将来幸福。”
我发观自己对父亲这种陌生的温婉很感动,就有点难为情,就没话找活,说:“什么是幸福?其实老师早就说过,到了共产主义社会就是幸福。而且人人都幸福,因为想要什么就能得到什么。”
爸爸想了一想才回答我:“幸福就是事业有成,爱情有托。”却与老师讲的不一样。我搞不清楚什么是爱情,爸说爱情就是“两心相悦,生死相许。”我茅塞顿开,就问“是不是像梁山伯与祝英台、像罗密欧与朱丽岖那样一个死完另一个又跟着死?”谁知他又说“不是。”
我突然发现爸爸也有尴尬时。他将烟斗叨上又取出,取出再叨上,最后,这个向来教我评点历史推理严密的爸爸,居然就说:“爱情,爱情就是一件应该由你妈妈对你解释才更合适的事情。”
我很爱听母亲说话,即使她平日为我解道数学题。哪怕只是关于“乘法交换律”,也总给我许多形象的例子,令我觉得那些阿拉伯数字好像都变碍有血有肉有故事了。
母亲解释爱情,说得深入浅出。她说“两心相悦”就是两个人互相因为对方的存在而感到快乐,也因为发现自己能使对方快乐而感到惊喜——这种心境是换了任句一个第三者都无法替代的。相爱的两人会欣赏对方的长处,包涵对力的短处;而且,为了使对方的感觉更美好,会努力让自己变得更优秀。
母亲说,“生死相许”的含义很丰富,并非仅指“一个死完另一个跟着死”——
爱情是诺言,不会因为一方的死去而改变,比如梁山伯与祝英台、罗密欧与朱丽时曾互相许愿同生共死,于是放弃生命追随爱人。
爱情是创造。创造可以是一个民族的未来,也可以是一个孩子的前程,如果这种共同立志的创造没有完成,一方死了,另一方却并没有权力以死相随,而是有责任独立完成那种创造。妈妈说,这种独立的完成,比相随去死艰难得多,那不仅需要更大的勇气,还需要坚韧不拔的意志。能够使一个失去爱人而悲痛欲绝的人又活下去,并且自尊自爱自强不息,以致最后赢得了两人曾共同盼望的一切,那才是最完美的爱情。因为爱情是力量、是希望。
我记得那是一个夏夜,全家在枇杷山公园散步,月儿淡淡,星儿散散,爸爸肩上骑着弟弟,我牵着妹妹的手,走在妈妈身边听她讲爱情。妈妈说:“人是会死的,但爱情却不会死”
远处不知从哪一扇窗户,不知是哪一把提琴正诉说着谁的心事,旋律恬美,幽幽远远,像头顶那穹湛湛的蓝天。走累了,我们歇在草地上,任清风摇曳着树叶,将天光圈圈点点,“翕翕索索”地撒在我们身上脸上。爸爸躺下,将弟妹并排放在他的胸膛。我坐在爸爸腿上,双手撑着头,看着妈妈的眼睛,听她讲居里夫人的生平。妈妈告诉我们,居里夫人在丈夫死后不久,毅然走上他从前的讲坛——那个在这一刻之前从未有女性能够涉足的讲坛——对满教室的学生开始讲授居里因车祸丧生而中断了的课程。当听到居里夫人说“我拿起地球,向太阳掷去”而赢得满堂掌声时,我不禁大哭起来
爱情多美好!不过爱情离我太遥远,都到共产主义去了。爸的主张很简单:“先立业,后成家。”妈说我们应该长到20岁才可以去恋爱。妈妈说,20岁时,对人生就有成熟的看法,就可以正确地看待自己和看待别人,都不至由于轻率而遇人不淑。而老师告诉我们全班:共产主义在我们20岁的时候就来到了。
第十四章
于是红房子的娃娃们。就将各人家中大大小小的石锁提去大院,在满天落霞的辉煌壮丽之中憋足气学陈镜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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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从少年宫练完琴回家,见厅里坐了个高高大大的小伙子,他怀里还抱着我妹妹。妈说:“这是你三哥,刚从广东来。”我规规矩矩给地鞠个躬叫声“三哥”。
谁知他却像小女孩,一下就红了脸。他的眉毛又密又黑,嘴很宽,像爸爸。
父母才一转身,我就捎悄问他:“哎,你是不是小时读书顽皮挨爸爸打屁股那个哥哥?”
他点点头。我就很高兴,说:“早就听说我有个也要挨打的哥哥,想你都想了快3年了!”哥又脸红。
晚饭后,我将哥扯到院里,打了一路拳给他看。他直说“很好看,很好看的。”我问他好看在哪里,他说“很灵活!“我听他尽说外行话,很奇怪,再一问,他却说他根本不会打拳。我以为他真人不露相,就拉开架势揍他。哥哥先是微笑着伸手胡遮乱挡,尔后却左看右看,急切切地轻声喝道;“妹妹快别胡闹!女孩子这样有失斯文多不好!”我吃惊得一时说不出话来。
后来,我才知道哥也从未学过兵法战史,不但不知道要离杀庆忌、专诸刺王僚;也不知道美国从1942年起就开始制造原子弹,更不曾听说过1945年6月8日那颗原子弹在广岛爆炸之前,原来是经过斯大林同意的
三哥对战争毫无兴趣,每日只埋头啃他的数、理、化,或是把我妹妹的头发辫了又拆,拆了又辫,为她梳出许多新花样。哥哥也爱讲故事,一面讲一面让我和妹妹帮他扯白头发。他像我一样,脑后有撮白毛。我气他总是讲《木偶匹诺曹》、《骑鹅旅行记》一类的东西,就扯他的黑头发,还喊着“来了来了,又一根白的!”他老实得很,从来也没想过要检查一下我扯的到底是白是黑。
我送给三哥一把很坚实的颗状的野草根,告诉他,如果每天用这草根研磨每个手指关节,拳头就会变得很硬。三哥不要,还劝我凡事以理服人,不可动粗,说他看过我的操行评语,很替我的将来担忧。
看着哥哥那张轮廓分明的脸,我气得大吼一声:“我才真正替你的将来担忧哩!”
哥哥笑起来然后又认真问我:“你有什么好替我担忧的?”
我说:“看你没有一点英雄气慨,将来怎么会有好姑娘为你献出青春?”
我那18岁的哥哥就羞得红了脸、红了眼皮,咕咕囔囔道:“妹妹快别胡闹,女孩子这样说话就不斯文了。”又说,“哥哥还没立业,哪敢考虑成家的事。”我拼命去想也想象不出地小时候会是什么样子,怎么居然爸爸会打他?最难以理解的是他怎么就不想当英雄呢?
哥哥埋头啃书的那些日子,红房子里充满英雄主义的娃娃们正热火朝天练举重。因为那年6月7号,最轻量级举重运动员陈镜开,以133公斤的挺举成绩,打破了世界纪录——在中国体育运动史上,这是第一次破世界纪录——举国上下一片欢腾,都说他给近百年来被洋人嘲讽为“东亚病夫”的炎黄子孙大大出了一口气。于是红房子的娃娃们,就将各人家中大大小小的石锁提去大院,在满天落霞的辉煌壮丽之中,憋足气学陈镜开。
有天练完举重上楼,一推房门就高兴得大叫起来——哥哥正搓着饭粒,往我墙上粘一张陈镜开的大照片,也不知他从哪本杂志剪下来的,拍的正是挺举达到133公斤的刹那。
我就急忙扳过哥哥的头,说:“别动别动,我帮你扯白头发。”
哥往墙上拍牢照片,说:“别忙呀,妹妹,你先仔细看看照片。”我就仔细看,他就目不转睛盯着我,问着:“看出名堂了吗?看出来了?还没有看出来呀!”他又着急又殷切,一副启蒙老师的神态。
陈镜开穿着背心短裤,站得不丁不八,高举着一杠铁饼,身后分别是130公斤、132。5公斤和133公斤的记录牌。我就说:“少小早立志,男儿当自强。真英雄真英雄!我越看越觉得他了不起。”
三哥脸上大急。说:“你!你看看他的肌肉!”
我不由得大声叫好。哥说:“妹妹,如果一个女孩子也长出那么一身肉来,就,唉就不怎么秀气了!”
照片几经翻印,已不大清楚。陈镜开显得不见关节不见腰,从手腕到脚踝全是一个一个肉疙瘩。我就开始设想自己也长成那样怎么办?哥说:“因为要承受在头顶上方的重量,所以骨骼呀肌肉呀都被压得结结实实往横里挤。妹妹好好想一想,今天的世界纪录是133公斤,等你长大有机会参赛时,可能世界纪录已经达到180公斤。”说着,他又从衣袋里摸出另一张很小的照片,跟墙上那张拍的是同一个刹那,他拔出笔,在小照片上扩充陈镜开的肌肉,“看,到时候,你的肌肉起码应该达到这种程度,才谈得上去承受180公斤的重量”
看着我心中的英雄被哥哥认认真真一笔一笔,添成一堆几乎方方正正的腱子肉,并且想象看自己将来也要变成那样,不禁有点儿恼羞成怒:为国捐躯,是我愿望。早在上学之前,与军区大院的小伙伴一起聚在那棵大黄槐树上,我们就设想过几十种英雄的死法,种种令人神往,即便死前须受尽折磨,如卓娅、如秋瑾、如刘胡兰,体无完肤,只剩下一双信心百倍的眼睛环视刑场,也会让死亡如号角充满感召的力量,反正是很中看的事情。却从未想过要长成那么一堆肉。尽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