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是,老大。”铁满说着,可是并没有上前,反而又退了一步。他握着那根钢筋,犹豫着,既不敢向前,又不敢再退后。柳文渊也不再理他,向紫岚道:“紫岚,快过来。”
紫岚这时刚解开我手上的绳索。被绑得太久了,我的双手都已经麻木。我看着紫岚向井台边跑去,吓得直着嗓子叫道:“紫岚!”
紫岚回过头,看了我一眼。她那张丑陋的脸上有着一种奇异的光彩。她只是看了我一眼,猛地又向井台边冲去,站到了柳文渊的对面。他们两人面对面站着,这时月亮已上中天,正对着井口。铁满看着他们两人,眼里只是茫然。
“柳文渊,你想过河拆桥么?”
井里又传来了那人的叫声。柳文渊只是对紫岚道:“快,不然就来不及了!”
井里那人的叫声已越来越急,也越来越响,猛然间,井口冒出了一团黑色。这团黑色冲出井口几乎有三四尺高。井里那人发出了绝望的惨叫,黑色已如活物一般爬上了柳文渊和紫岚的身体。我嘶声叫道:“紫岚!”
紫岚又看了我一眼。她的目光里带着绝望和悲哀。那是怎样的目光啊,我无法形容,才一接触,就让我如同针扎一般疼痛。那人惨叫道:“铁满!铁满!”这叫声也已经拖着长长的尾音。
十七 最后的选择(5)
铁满忽然抬起头,叫道:“老大,我来了!”他一个箭步向前冲去,也顾不得地上已经像漫开了一地的墨汁,一下踏了进去,将手中的钢筋向柳文渊后心扎去。柳文渊一定没有想到他会突然向他动手,脸上一阵惊愕,钢筋已经一下刺穿了他的身体,从背心刺入,透出前心,就像用一根烧红的针穿过肥皂一样。他一下刺倒柳文渊,登时抓住井口,把手向井中伸去,叫道:“老大,快抓住我!”
一个噩梦吧。我想着。现在我应该马上冲上去,推开铁满,可是我的身体却如同中了催眠术一般,根本挪不动步子。紫岚尖叫起来,她伸手要去推铁满,可是铁满一掌挥去,就把她打得摔倒在一边。这时井中发出“哗”的一声响,一道黑影猛冲起来。
就是那个人。他被铁满拉了上来!他浑身湿淋淋的,已如浸透墨汁,铁满身上本已爬满了黑影,井水溅上来,将他浑身都浸得湿了。那个人一冲上来,就站在井台上,一把抓住柳文渊,张口咬住了他的脖子。柳文渊还没有死,被那人咬住喉咙,浑身如同狂喜着一般颤抖。
“柳文渊!”
身后传来一个女人的尖叫声。这尖叫凄厉得犹如鬼哭,我吓得浑身一震,扭过头去。那是柳文渊的那个疯了的妻子,她披头散发地坐在地上,不住拍打着地面,两边站着阿大阿二。这两个弱智患者却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只是嘻嘻地笑着,大概把这当成了游戏。听到这女人的声音,柳文渊忽然睁开眼,脸上露出一丝笑意,喃喃道:“忍之,我还清了。”
柳文渊的身体如同一个口袋一般在缩小。钢筋还插在他身体里,但这里已经失去了支撑,掉了下来。柳文渊的伤口中流出的已不是鲜血,仍然是那种黑色的东西。不是液体,因为那些黑色就如活物一般漫延上钢筋,就象是有一团无光无色的黑色烈火燃烧上来。我已不敢再看,可是身体如同不属于我一般无法动弹,只能看着他晃了晃脑袋,似乎又含含糊糊地说了句什么,身体一斜,向井里倒去。那人松开了手,柳文渊的头一下掉了下去,身体也猛地撞在了井口,但令我吃惊的是他的脖子登时就象被一把快刀割过一样与他的身体分开了,而身体则如同一滩滑溜溜的粘液一般滑进了井里。
铁满突然叫道:“老大,我动不了了!快救救我,老大!”他眼中那种愚昧的凶狠已荡然无存,只剩下一脸张惶,身体已经被那种黑影吞没了,只剩下一个面无血色的头。即使他不把别人的性命当一回事,恐惧来临时,他仍然会害怕。
那人饶有兴味地着着铁满,低声道:“铁满,老大也帮不了你。放心吧,我会照顾你家里人的。”
可是铁满也听不到他的话了,他猛地惨叫一声,身体像矮了半截。他是如同一支放在火上的蜡烛一般在极快地融化,身体混在那一滩黑水中,也几乎只是不到两秒钟,他那高大的身影就已消失不见。
月亮已经偏到了一边,黑影正在极快地缩回去。这黑影如同一头无形的巨兽,饱食后便将沉入长眠。那个人跳下井台,仰头长长地吐出一口气。随着黑影的消逝,他身上的黑色也在极快地消褪。本来他已经如同隐没在夜色中了,此时却正在重新显露出来。
这一定是个噩梦,一定是。
我想笑,吃吃的笑声也确实涌出了我的嘴。我的确是在笑,现在我会马上醒来,发现自己躺在床上吧,于是发现做了这么一个怪梦,说不定时间也只过了几分钟而已。我笑着,笑得眼泪都流了出来。
这一切都是如此的不真实,如此的可笑,也只可能是一个噩梦。
醒吧,是噩梦的话,那就快醒来。我呆呆地想着,天空也崩塌了一般下坠,大地则在上升。
我晕了过去。
十八 挽歌(1)
我梦见了许多。梦见我还是个抱在手里的孩子,挤在一大群人群中,被推来攘去,然后又放在一块坚硬的地方。正当我难受得想要哭出来时,另一双手抱起了我。然后我来到一个陌生的地方,生长,哭泣,读书,恋爱,失恋,工作,失业,诸如此来。在一瞬间,我仿佛过完了我的一生,而黑色的火焰燃烧在四周,让我无处可逃。我呻吟着,疲惫却如铅块般压在身上。
“阿康,你醒了。”
一个女子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我睁开眼,猛地坐起来。可是与我意想中那间狭窄而混乱的房间不同,眼前看到的仍然是横七竖八的梁栋,以及旧得快要腐烂的家具,仍然是在柳文渊的家里。和别的房间一样,这里同样充满了霉菌的味道,只不过屋子一边的有一排书架,放满了书,更增加了那种湿漉漉而粘稠的霉味。让我吃惊的是,书架上的书很多,摆放得整整齐齐,总有上百本,既有发黄的线装书,也有烫金精装的厚本辞典,我甚至在一部很旧的《康熙字典》边上看到了一部商务印书馆二五年版的《英汉大辞典》。柳文渊在八十多年前做过老师,那些书大概是那时留下来的。只是久不翻动,很多书上已经有了霉点。
如果是个梦,那我仍然在这个噩梦中无法自拔。我呻吟了一下,那人走到我边上,轻声道:“阿康,你难受么?”
那是紫岚,她关切地看着我。看到她那张丑陋的脸,我却感到了心底的一丝暖意。在射工村,我好象被扔到了一个我完全无法理解的洪荒时代,只有紫岚才能把我向现实拉近了几分。我强笑了笑,道:“紫岚。”
“你醒了吧?”她的声音有着与她的相貌完全不符的动听音色,让我想起了那些脆薄的冰凌,薄薄的,刀锋一样飞快,却又不禁掌心的一丝热气,一碰就会融化,闪着幽蓝的光。
“我很难受。”
“是这样的。他说夜王在休眠前会让人感到难受。”
我茫然地看着她。我仍然不敢相信发生过的一切都是真实的,只是呆呆地坐着,下意识地道:“柳文渊他……”
“爸爸已经死了。”她眼里突然淌出泪水。这大概是她第一次称柳文渊为“爸爸”吧。我摸了摸额头,前额很烫,不知是不是有热度。我小心地看了看四周。这间屋子没来过,柳文渊的家是一所大宅院,房间一共总有二三十间吧,很多房间想必已经许久没住人了,我的皮箱便放在墙根,想必是紫岚帮我拿来的。我道:“他呢?”
我不知道那个人为什么会放了我。她眼中闪过一丝凄楚,道:“他仍然不能见阳光,躲在楼上那间暗室里。”
“他为什么不杀我?”
紫岚低下头,轻声道:“他说,你可以留着下次用。”
下次用?我又感到一阵毛骨悚然。天已经亮了,阳光很好,这些天来我第一次感到阳光的温暖和柔软。我苦笑道:“希望他下次的时间能久一些。”
“你不害怕么?”
“怕。”我又苦笑了一下,现在也只有苦笑,“可是我有什么用?一个无业游民,整整混日子,就算逃,又能逃到哪里去。”
如果他被柳文渊压在井下,想必这一切都该结束了。可是,柳文渊死了,他倒活下来了。我能怎么办?我不可能像他那样,把他摁倒在地,吸光他体内的血。即使夜王已经感染了我,但有一句话他说错了,我不会迷失自己。
让自己迷失的,只有自己。夜王也许会影响人的神经系统,但柳文渊仍然保留着人性,紫岚也一样,只有他才会彻底地变成一个恶魔——即使他内心深处仍然存留着些许久远以前的软弱。
紫岚脸上闪过一丝黯然。她正要说什么,这时外面突然响起了一个人声:“柳文渊,你在么?”
那是个年轻男人的声音。我吃了一惊,道:“是谁?”
“别怕,是五敬。”她刚说完,一个村民已走了进来,看见我们,他有些局促,陪笑道:“紫岚姨,你在啊。有客人么?柳文渊没在?”
“他没在。怎么了?”
那个村民光着脚,脚上还沾着泥巴。他有些犹豫地道:“是这样的,我阿娘今天起来很难受,想让柳文渊去看看,赶赶夜王。”
是因为昨天封住夜王的事引起的吧?我看向紫岚,紫岚却仍然很平静,道:“知道了,我跟他说。”
“谢谢你啊。”那个村民又踩了两下脚,把脚上的泥巴刮掉一点,“要没有柳文渊在,真怕会出什么事。我阿娘说,日本人来的时候,要不是有柳文渊,村里一个都活不了了。”
他还要说着,楼上突然传来一个女人的尖叫:“五敬,你看见柳文渊了?哈哈哈,我说他会来的。阿大阿二,快出来!”
那是柳文渊的妻子。那个村民吓了一大跳,抬头看着楼上,道:“不是的,阿玉阿太,我没看见柳文渊。”
“没有看见你来做什么?这房子是柳文渊的!你们快走,统统走开,不要进来!”
她叫着,突然放声大哭起来,当中夹着阿大阿二断断续续的哭声,又马上转成笑声。可能这两个弱智少年觉得母亲的哭声很有趣,也是一种游戏吧。紫岚皱了皱眉,道:“五敬,你快出去吧,我阿姨又犯病了。”
“是,是。”那个纯朴的乡民点了点头,又转向我道:“你坐啊,我先下地去了。等一会掘两个番薯来尝尝新。”
十八 挽歌(2)
柳文渊的妻子坐在楼板上,哭得更加响了。五敬逃也似地逃了出去,紫岚走上楼,正向她安慰着什么。我走出门,看着楼上,柳文渊的妻子满脸都是眼泪鼻涕,她虽然疯了,似乎仍然有一些意识。只是看着她的样子,我心中有些不忍,也要走上楼去。刚踏上两步,柳文渊的妻子突然一跃而起,指着我骂道:“就是你,你害死了柳文渊!你把柳文渊还给我!还给我啊!”
她那副披头散发的样子十分可怖,我打了个寒战,不敢向上走了。正在犹豫,有个人忽然喝道:“阿玉,闭嘴!”
是他!他大概还躲在屋子里。也许他现在仍然不能见阳光,传说中,吸血鬼能被炽烈的阳光烧化,也许正是夜王引起的吧?被这人喝了一声,柳文渊的妻子如同受惊的小兽一般瑟瑟发抖,一句话都不敢吭了。紫岚扶着她,道:“玉姨,回屋里去吧,柳文渊会回来的。”
“他不会回来了,他死了。”柳文渊的妻子抽泣着,忽然平静地说道。这时候她的样子显得十分正常,根本没一点疯态。我心头又是一酸,却说不出话来,不敢再去看她,逃回了方才那间屋子。
紫岚大概还在安慰着柳文渊的妻子,我有些无聊地看着墙边的书。我记得那人说过柳文渊是个国文教员,这书架上也有不少古籍,版本都不错,不少是商务印书馆和中华书局出的。如果不是处在这样的环境,我会很有兴趣地读上半天,但现在实在不是看书的时候。
正看着,突然在一排精装本书当中,我发现一本蓝面子的本子,不厚,夹在当中几乎要看不出来。看到这个本子,我心头忽地一动。那人说过,柳文渊第一次给他看的那本日记就是一个蓝面子的本子。我扒开两边的厚书,将那个本子抽了出来。
本子上满是灰尘,很旧,但里面倒不是黄裱纸了,是一些相当坚实的白桑皮纸。翻开第一页,我看到有人用圆润流丽的书法写着几行诗:“昔君与我。如影如形。何意一去。心如流星。昔君与我。两心相结。何意今日。忽然两绝。”
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