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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霜,你不知道——”王姿咬了下牙,“我二哥简直就是天魔星,从小到大就没消停过……算了,不说他了,我告诉你一个大好事。”
“什么事呀?”陶小霜问。
王姿有些得意的一扬眉毛,“我妈托了人,申请到了两张煤气证——正好我家和你家一家一张,以后我们都不用升煤炉了。说起来,这事还是托你的福,我妈不喜欢我搞特殊化,要不是为了谢你,她也不会找人开这个口。”
陶小霜愣了一下,想起前几天来医院看王姿时,遇到王妈妈,她对着自己笑得颇有些神秘,这时才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在70年代的沪上,只有大概6%的家庭能用上煤气——这些家庭住在建国前的法租界和公共租界的范围里,他们的房子带有旧式的煤气管道和炉灶,而上海现存的煤气公司也是消逝的租界时代的‘遗物’。至于煤气证,则是另一种使用煤气的途径,用这个证可以去煤气公司申领煤气罐和煤气炉——这属于特供里的一种。
能不再天天升煤炉,还能少闻些煤烟味,那自然是再好不过。陶小霜就笑着说,“既然我这么劳苦功高,那就却之不恭了。”
王姿很高兴的点点头,指着床头的抽屉说:“证就在那里面,你自己拿。”王姿和陶小霜做了几年邻居,知道她是那种用讲客气来保持距离的人——她越不和你客气,就意味着她和你越好,所以王姿才这么高兴,她在心里寻思,也许今年夏天自己就可以和小霜一起睡午觉了。
陶小霜拿了证,又坐回床头和王姿说说笑笑了一会,待到午饭时间才离开了同仁医院。
……
第二天,陶小霜和孙齐圣带着煤气证,去了一趟煤气公司。
电水煤是这时候的大老虎,牛得不行,两人走到门口就被煤气公司的看门人给拦了下来,孙齐圣递了两根烟,两人才被放了行。进了公司,孙齐圣用散烟开道,两人很快就被领到了仓库。
煤气公司也是事业单位,管仓库的是个身材健壮有络腮胡的中年干事,他指着一个一看就被用过的搪瓷灶和配套的煤气罐说:“就这个了,你们搬走吧。”
陶小霜和孙齐圣互看一眼,然后她笑着说:“这位同志,这里有这么多炉灶,要不让我们选一个合眼的,好不啦?”
那络腮胡很不耐烦的说:“选什么选——都要选,我这工作还怎么做?”
这人说话怎么这么冲,陶小霜正想再开口,身旁的孙齐圣却伸手拉了拉她身后的衣摆。陶小霜不说话了,然后就见孙齐圣上前一步,用很惊喜的语气道:“我就说怎么这么眼熟——你不是……”说着他举手做了个投篮的动作。
络腮胡愣了一下,问道:“你认识我!”
“我当然认识你,不不,也不算认识你,我不知道你的名字,但我看过你的比赛,你们煤气对化工那场,你在篮下的动作简直……”孙齐圣笑着这样说。
“我叫王伟东”,络腮胡眨眨眼,咧开大嘴,笑得开怀,“小子,你还真懂球,你是哪个单位的?”
“我是交运的,位子是打前锋。”
接下来只过了半个小时,陶小霜就见那王伟东已经和孙齐圣称兄道弟起来。都是‘兄弟’了,自然是大开绿灯,王伟东帮着陶小霜选了个搪瓷灶,挑了个气灌得最满的煤气罐,还给了两根接气的塑料管。
王伟东把两人送到仓库门口,“这个最容易坏,一坏就要漏气,拿两根备用的去。”
131|春来()
孙齐圣弯腰扛起半人高的煤气罐,和王伟东告别:“王哥,我们走了,两天后交运和联总打比赛,你一定要去看!”
“知道知道!我准去。”王伟东笑着把手里蹭亮的煤气炉递给陶小霜。
陶小霜抱着煤气炉和孙齐圣一起出了煤气公司。
上了街面,孙齐圣放下煤气罐,去一旁的煤站借了辆老虎塌车,等塌车上了路,往虹口的方向驶去,陶小霜才问道:“大圣,你真的看过那个王伟东的比赛?”
“怎么可能——”孙齐圣边掏出手帕来擦手,边说:“王伟东代表煤气打比赛的照片就贴在仓库外面的报刊栏里,经过时我瞅了一眼。”
陶小霜接着问他,“你只看了一眼,就知道他是打后卫的,还能把他的球技和打球风格说得那么详细?”陶小霜在一旁听着都差点以为孙齐圣真的看过王伟东的比赛了——要不是想到孙齐圣不可能轻易就推崇一个人,她都得被他给骗了。
“我说什么了?”
孙齐圣把手帕翻过面来,拉过陶小霜的双手,给她也擦了手,“你想想。我开始时是说得很含糊的——打篮球,不管前锋还是后卫都得往篮下去,他既然能上煤气的刊物,球技肯定差不到哪去,所以我就说‘你在篮下简直……’
只要他相信我看过他的比赛,那后面也就简单了,我只要顺着他的话往下说就是了。”
陶小霜想了想发现确实是这样,“所以……你其实连他的名字都不知道。”
孙齐圣耸了耸肩,“我只瞅了一眼好伐?”
陶小霜感觉王伟东有些可怜,这络腮胡子还一心以为孙齐圣真仰慕他的球技呢!两个月后,她对那坏脾气的络腮胡子更同情了——孙齐圣通过他,给孙家和朱庄两家各办了一张煤气证。
……
在沪上,住在老式弄堂里,生不好煤炉、洗不干净马桶是要被狠狠笑话的。
沪上洗马桶,除了要用竹刷子,还要往里面加上一把蛤蜊壳,用刷子哗啦啦的涮着水中的蛤蜊壳,桶壁上顽固的积秽才能刷得下来。能又快又好,还能一点脏水都不沾身的刷完家里的马桶是对上海女人做家务活的一大考验。
至于生煤炉,也是一件极其有技术含量的活。首先要点燃一些纸头,放进炉膛作引子,然后赶快在里面放上几块木头片,等木头片燃起来了,就可以加煤球了。生煤炉,风很重要,加完煤球后,得用扇子慢慢给炉膛里送风——风不能大,大了火要熄,小了又没用,所以很考技术。只要亲手生一次煤炉做一次饭,就知道什么是煽风点火了。
就因为生煤炉、洗马桶这么麻烦,所以有小卫生间而不用洗马桶的同寿里的3栋石库门在整个洪阳街上都小有名气。每天洗着自家的马桶,洪阳街的女阿拉们总以‘那3栋石库门也是要生煤炉’来自我安慰。
于是,刚过完年,4弄3号客堂间的程家又要使上煤气炉的消息在街面上一传开,又成了一个不小的新闻!
陶小霜和孙齐圣把煤气炉灶搬回同寿里的那个下午,整个里弄都轰动了,参观者络绎不绝,把4弄2号的灶坡间围得水泄不通,还有几个邻居家的小鬼头胆子贼大,居然想去扭煤气罐的阀门,被孙齐圣抓住后,一人头上给了一个板栗子——一个小鬼的父母见了还直夸他做得好。所以说,在70年代熊孩子不好做。
“这就是搪瓷灶!”李照弟眼里的羡慕都要溢出来了,“……果然是精钢制的,这一个灶得多少钱呀!”70年代的钢材贵得吓人,一个炒菜的精钢锅就是一个二级工半个月的工资。
“22块钱!”正好站在她身旁的采秀闻言很得意的仰起小脑袋,“煤气罐的押金是15块钱,这一罐子煤气则是6块钱,这么一罐子只能用1个半月。”
“哇!”
“这么贵哦!”
听到采秀这话,来看热闹的邻居们都吓了一跳,不禁七嘴八舌的算起账来——要是用煤炉,一个月买煤球是5毛钱,即使再加上去老虎灶打热水的钱,一个月下来,也才2块左右。算完帐,有人嫌贵了,说白给他家用,他也不舍得用。还有人说这煤气的价格不够艰苦朴素,用它做饭有小资作风的嫌疑。
正琢磨着要找陶小霜和孙齐圣帮忙也弄个煤气证的李照弟听了就嗤笑道:“既然这么看不上,你怎么还不走——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德行!”
那人立刻涨红了脸,大声和她争辩起来,却敌不过李大喇叭的嘴,只能灰溜溜的挤出了灶坡间。
“穷戆大……”李照弟一脸不屑的嘀咕了一句,然后退出灶坡间,去一楼的小卫生间上厕所。上完,她一出来,正好就遇到刚搬来的冯家夫妇。
沪上的房子向来万分紧俏,这边吴家上午刚搬走,到了下午,6口人的冯家就急匆匆的搬进来了。冯家的户主叫冯宏,40出头的年纪,在一处区属机关里做科员,虽然是家里的老二,但老父母却跟着他住,他的老婆则叫杨玫,是附近街道学校的语文老师。
杨玫一改这两天对李照弟的冷淡,笑着主动和她打了招呼,然后说:“李姐,我家刚收拾好,你要有空,吃了午饭来坐坐吧。”
李照弟心里有些奇怪,又急着去灶坡间看热闹,就点头道:“也不知道到时候有没有时间,我想想吧。”话说这么说,但她是一定会去的,对这家刚搬来的新邻居,李大喇叭可是很有兴趣去掏个底的。
等冯家夫妇回了小客堂间,冯宏将问老婆:“你怎么突然要搭理那个大嘴巴呢?”
“有事问她呗。”杨玫道:“我想打听程家的事……我看来看去,这一片就程家人最讲究,既然搬来了,总得找两个能说上话的邻居来往着,我觉得楼上的彭苗不错——嘴巴严,家里条件也好。”配得上她家。
“随你了。等会别被那姓李的套了话就行了。”冯宏拿着公文包就要出门。
“放心吧。”杨玫也跟着出去了,她对搪瓷灶也蛮感兴趣的,准备去凑凑热闹。
安好煤气灶,孙齐圣把煤气罐放好,又给送气的阀门加了锁,然后才和陶小霜一起上了楼。徐阿婆和迎军去高家了,三个小的又都在下面,这时的客堂间安安静静的,两人进去时才开了灯。
“那搪瓷灶看着干净,其实还是沾了不少灰。”陶小霜说着拍了拍胸口,然后去解棉袄外面罩衣的扣子。身后的孙齐圣却突然抱住了她。
“小霜,我们好久没有……”孙齐圣在陶小霜的耳边低语道,说完他咬住嘴边小巧的耳垂,用舌头去濡湿它。
陶小霜只觉自己的左耳朵被他弄得又湿又热,不禁哑声道:“……万一采秀他们……”
孙齐圣更紧的抱住她,含着她的耳垂。声音有些含糊的说,“那我们快一点好了……”说着他吐出嘴里的软肉,转身正对着陶小霜,一面盯着她湿润的眼睛,一面低头吻上那柔软的嘴唇。
孙齐圣的吻从来只有开头是温柔的,很快他的舌头就钻进陶小霜的嘴里,绞住她的舌头,如蛇般纠缠起来。
陶小霜被他吮得脚软,身体不觉没了力气,就靠在了他的怀里。
好半响,孙齐圣才松开了嘴唇,陶小霜喘着气,半磕着眼皮,眼神迷惘的看着孙齐圣笑着探出舌尖,先舔去他嘴角透明的津液,然后又来舔舐自己嘴角的。
“大圣……”她不由喃喃道。
“嗯?”孙齐圣从鼻腔里发出低沉的声音。
“没什么……就是想叫你。”看着眼前神色酣然又略带不满足的孙齐圣,陶小霜有一种甜蜜又柔软的心情,她第一次发现,原来自己也和他一样,想亲近……占有对方。
这样想着,她笑着抬起脸,吻了下孙齐圣的下巴,然后在他惊喜的眼神中,细声说道:“晚上我们再继续好了……”
孙齐圣的眼睛一下子就亮了,他抱住有些害羞的陶小霜,叫道:“小霜,我真想马上就天黑!”
晚上,到了迷雾镇,陶小霜第一次在啾啾时先伸了舌头,她刚探进孙齐圣的嘴里,就被他的舌头热情的缠住,结果又被他吮吸到舌尖发麻的程度。
……
从正月十八起,孙齐圣就开始上班了——本来应该更早些的,但他年前去四川跑了一趟长途,所以大队给补了一星期的假。在他上班的两天后,陶小霜的假期也结束了,
华一的开学还是老样子。陶小霜昏天黑地的忙了一星期,直到学生们开始上课了,她所在的总三才恢复了往日的清闲。这清闲也是别人的,要去华师大进修的陶小霜可是一天也没闲过。
三月下旬,陶小霜先送走了依依不舍的妹妹高椿,接着又送走了伤愈出院的张曼红。直到离开上海的那天,张曼红都没和家人见过面,除了陶小霜去送了她,就只有张可茜也去了火车北站——张曼红怕被她爸妈找到,叮嘱过两人,不要和其他的同学说起她。
出了火车北站,陶小霜对张可茜说:“别哭了,你没见曼红自己都没哭吗?”
张可茜抹了抹眼睛,红着眼眶道:“……我忍不住,看她笑,我就想哭。”
张曼红是笑着走的,磨难是至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