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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下个头太高,那木凳跟桌子都过低,殿下屈身窝着,活像是大人用了孩子的桌椅。
亦且殿下虽着布衣,但难掩通身贵气,这逼仄破旧的小棚子仿似都因着殿下纡尊降贵的驾临而辉光四生。
桓澈用罢饭,又四下搜寻一回,买了些点心果子,重新上路。
握雾已是看呆了。殿下何必亲力亲为,吩咐一声自有人去办这些。
不过他这些时日看下来,直是觉着殿下越发不对头,看得他胆战不已。
到得杨村地界,桓澈按辔徐行。
杨村仍在顺天府界内,但已离京较远,显不及京畿富庶繁华。
桓澈在众人惊异的目光中,换乘了一头灰毛驴子,径往村中去。
入村口时,他掏出颈上佩的护身灵符看了眼,默祷片刻,又将之藏入衣襟内。
他在一户农舍前停下。农舍门楣齐整,洒扫干净,他掠视一下,叩门。
久无人应。
他拴好毛驴,翻墙而入。
身手矫健,干净利落,错眼的工夫,已跃入院中。
路过的邻人张大看得直晃神。若非瞧见那犹在甩尾的驴子,险些以为自己花了眼。
张大琢磨着是否要将这家入贼之事报与总甲知道,但思及对方那身手,又畏缩欲走。
他才跑了两步,后领就被人揪住,惊悚回望,对上一双寒气森森的眼眸。
桓澈询问这户人家的去向,张大直道不知。桓澈又问这户人来了多久云云,张大颤声将自家知道的都说了,末了想起今日迎神赛会时的事,也说与他听。
“那个坐着马车来的,是她表哥,一瞧就是阔人,脾气还大,往那儿一戳,吓得赵四媳妇赶紧让狗子将糕饼还与那小娘子,狗子都吓傻了。”
桓澈不知想到了甚,无声冷笑,一把甩开张大。
张大唬得双腿打颤,连滚带爬跑了。
桓澈仔细查看后,发现门口与周遭的车辙与马蹄印记都被清理一空。
他默立少顷,翻身上驴。
宗石见叔父只是坐在眼前这个小茶坊里喝茶,终究忍不住道:“叔父直接带着顾姑娘走便是,为何定要在此耽搁?”
宗承声音冷淡:“这趟来京,你越发多嘴多舌了,我看下回你还是在平户待着,莫跟我出来的好。”
宗石壮着胆子:“可是叔父一再为着一个女人濡滞国朝,还由着她的性子来,万一衡王找”
他一句话未完,骤听得一声驴叫。
桓澈入内坐到宗承对面,点了一坛河清酒。
宗承看了眼桓澈的打扮,问他如何寻到此处来的。
桓澈目光阴寒:“阖村上下只这一个地方适合等人,你不在此又在何处?”
宗承笑问他怎知他在等他。
“你早先就已知晓我正朝杨村这头来,却不提前知会她离开,还亲奔此来。来也来得大张旗鼓,人尽皆知,不是等着被我打探,让我知道你今日到了此地,又是什么?”
“你预备与我说甚,不妨直言。”桓澈道。
宗承唤来两个侍从,交代一番,不一时就有一侍女端来了一个托盘,托盘上放着一套笔墨纸砚。
“烦请尊驾写一封言海禁开闭之利弊书。”
“你认为我凭甚会写?”桓澈笑,“阁下这买卖真是一本万利,既拐了人,又能谋个把柄握在手里。”
“尊驾当清楚,开海禁对朝廷利大于弊。尊驾写了,我就即刻让你们见面,不必等足一月。”
桓澈盯他少顷,竟是点头应下,但提出换个地方写。
两刻钟后,桓澈坐在了顾云容先前待过的那间临时小书房。
他坐在椅上跟宗承冷言相刺时,侍女进来铺纸研墨。
这侍女是之前在茶坊里端托盘的那个,姿容寻常,只堪周正,步态倒是轻盈,举动也舒雅有度。
桓澈瞥她一眼,对宗承道:“阁下张口闭口买这个买那个,怎不买几个美貌婢女?这等容貌的婢女,阁下带在身边也不嫌跌份儿?”
“婢女而已,无需貌美。何况我自遇见云容,看谁都丑。云容也最是忌讳男人身边一群脂粉,我弄几个容貌平平的婢女,也好令她放心。”
桓澈森然哂笑:“真敢说,你找不找女人与她何干。”
宗承兀自喝茶:“很快就相干了。等她移情到我身上,就知我的好了。我比你大”
“你怎就知道你比我大?”
宗承一顿,笑得意味深长:“我听说这个长的,那儿都大。”他伸出右手,长指微张。
“尤其是这根手指,”他屈了屈自己的右手无名指,“不如来比比?”
那婢女进屋之后便始终垂眉敛目埋着头,听见这段,磨墨的动作微滞。
桓澈随意一抬右手,与他遥遥比对之间,瞥见那婢女研磨的举动越发快,攒眉斥道:“会不会做事?”
宗承道:“尊驾慎言,我的婢女可不容外人教训。”转向那婢女,示意她暂退下,换个人进来。
那婢女才屈身往外退,桓澈忽道:“我今儿就要她伺候,她不磨墨,我便不写。”
宗承略一思量,道:“也成。”
两人随后的交谈,竟逐渐转为一种诡异的和谐,宗承虽再三提顾云容激他,但他竟是敛了来时的那股冷锐杀气,与宗承对坐饮茶,居然颇有几分老友聚谈的意思。
待到墨成,桓澈提笔蘸墨,挥毫立就。
婢女行礼退下之时,他却一把攥住她的手臂。
“小爷看上你了,你今儿就跟小爷走,小爷的驴还停在外面,那驴亮眼灰毛白肚皮,可气派了。你若不从了小爷,小爷就把你扛驴上顺了去。”
宗承阻住他拉扯的举动:“这等姿色配不上殿下,不如我去挑几个貌美的与了殿下。”
桓澈犀利的目光胶着在她垂敛的眼眸上:“我就要她。”
言罢,竟是伸臂来抱。
宗承眼疾手快格挡,那婢女趁乱跑了。
桓澈与宗承相搏出屋。桓澈趁空扬声高呼:“容容,我看了你的信,这些时日已经冷静下来,我们谈一谈。”
须臾,适才兔脱的婢女折回。
她抬起头,但见一副寻常面容上生了一双潋潋生波的清湛美眸,眸光微动,秋水微澜。
她身侧瞬时涌出一众护卫婢女,桓澈被隔绝开来,但一时之间也无强攻之意。
“我仔细忖量了,觉着你说的那件事,必定是个误会,”桓澈看顾云容不语,又道,“即便不是误会,我也可听凭你处置。你纵要捅我一刀解恨,我也认了。”
“这两年来,我也算是浅尝了你所言的那种滋味,人总要多瞻前少顾后,你不能总陷于从前的泥淖。”
“不论你说的那桩事原因为何,我都诚心诚意向你致歉。”他说话之际,竟是朝顾云容躬身,深行一礼。
他俯身时,那枚隐于衣襟内的护身符滑落出来,在他身前左右摇荡。
顾云容的目光在那护身符上定了一定,恍神俄顷。
桓澈直起身后,她又去看他的脸。
才不过大半月的光景,他就瘦得眼窝深陷,满目血丝,下颌上还有一小片新生的胡茬未理,比当初受伤在听枫小筑休养时更要狼狈憔悴。
“即便你东渡倭国,我也会追跟过去。你何往我何往,你根本不可能甩脱我,所以不必试图躲避我。你既躲我不能,那这般追逐也是徒劳,不如回去跟我成婚。”
他深深谛视她,拳拳恳切,坚不可渝。
宗承在一旁看着,始终缄默不语。
他在最该热血激昂的年纪也是水波不兴,那些缠绵的情思与年少的鲁莽都不属于他,他的世界永远井然有序,他的理智总是先于感情,他牢牢驾驭着属于自己的一切。
但他忽然发现,这世上有些事当真是不可控的。
就好像他明知道自己不该因顾云容而再三拉低底线、毁坏原则,仍是再三破例。
这一切,似乎从去岁浴佛节那日,他答应先帮她办了沈家之事开始,就逐渐偏航。
他知道顾云容与衡王之间有嫌隙,他承认他利用了这一点。他原本可以更卑劣一些,直接将顾云容强行带走,她成了他的人,日子久了自然消停,但他几番踟蹰,终是转了念头。
他鬼使神差地选了最冒险的法子,由着她的意。
他未尝想过衡王追来他要如何么?自然想过,然则他自己也不知答案。
桓澈步步慢行近前。
烂漫骄阳下,他的眸光略显不安。
他颈上的护身符垂落在衣襟之外也不自知,只是一心凝着顾云容:“万丈红尘,千古浮生,人之爱恨,一晌即逝。可我实不欲负这绵亘情意,令韶光空付。他日连枝共冢,纵魂归黄泉,也足可道,尘凡险恶,幸有意中人,何须论得丧?”
“不如你我重新相识,”他语声舒和,“我对姑娘情根深种,念兹在兹,望恕狂荡,斗胆一问,不知可允冰人赴府,厚礼相聘,共结连理?”
第五十四章()
氛围仿佛凝滞。
众人的目光俱转向顾云容。
桓澈从未如眼下这般忐忑过。他先前总是认为顾云容心中有他;说甚看他不顺眼之类;都是小打小闹;最后还是得嫁他。
可经过这回;他是真没了这个自信。
宗承见顾云容低垂着头;卷长的眼睫却在不住颤动;心头一沉。
她若是不肯应;当是回身离去,再不济也是上去跟他疾言厉色争持,但都不是。
倏忽之间;他脑中念头疾闪,若是顾云容就此应下,他当如何?
大度放手好似不是他的性情;但若继续纠缠;又是无意义的。
他无意识地攥紧手。
不知过了多久,顾云容缓缓抬头。
她往前行步时;围在她身畔的一众人等自觉退开。
她移步至桓澈面前;对上他紧张的注视;停顿少顷;叹口气:“你有句话说得挺对的;人总要多瞻前少顾后。实质上,若我是个没心没肺的;那事儿说不得就算是过去了,老话说‘堕甑不顾’;道理差不离。”
“但我有时在某些事上喜欢钻牛角尖。事理谁都明白;可真正落到自己头上时,却要另说。这件事毕竟牵系的是终身大事,若我做了抉择,便会义无反顾走下去。”
“我不想被迫去做这个决定,更不想带着情绪成婚,这样你我都难受。你可以认为我这是意气之举,但婚前意气总比婚后意气好。”
“我犯不着捅你一刀,没那么大仇。看你目下这副光景,你这段时日是不是觉得特别心累,欲哭无泪?”
桓澈点头。
顾云容拍拍他:“天道好轮回。”
桓澈忽问:“你从前心里也揣着这件事,怎就没有这般,为何突然就弄了这么一出?是我迫你太紧,还是有人从中挑拨离间?”
他说话之际,将目光转向了宗承。
宗承不闪不避:“我确实与她说了些话,但又不是无根无由编排你。”
桓澈冷笑。
顾云容先前只是自己琢磨,临到成婚时却忽然反应这么强烈,定然是有诱因的。
若非留着宗承有用,他当初还在浙江之时便动手了。
他思及自己方才那番话,心中无底,但还是踟蹰着问道:“容容,我适才所言之事”
顾云容谛视他半日,吁气:“我觉得,还是先不要提什么冰人赴府、厚礼相聘了。”
桓澈心里咯噔一下,面色发白。
她接着道:“还是应当先想想返京之事,毕竟回了京才能筹备婚事。”
桓澈一怔,竟是愣神许久,才终于确定顾云容的话意。
这是答应了!
他霎时感到紧绷许久的心弦一松,阴霾竟扫。
他伸臂欲抱她,但她转身更衣去了。
宗承也明了了顾云容话中之意,上前道:“我等着你们拆伙。”
“阁下这话就不知所谓了,皇室焉能和离?”
“不一定要和离,她若想离开,我可带她到天涯海角,横竖让你寻不着便是。”
桓澈满面讥嘲:“阁下果不愧海寇之名,匪气难除。莫非正正经经讨个老婆很难,竟定要觊觎他人之妻。”
宗承不急不恼:“我来问殿下一个问题,倘若云容属意之人是我,殿下可会因此就息了攫取之心?”
桓澈不语,冷眼睨他。
“事情不出在自己头上,当然能义正辞严指摘。人便是如此,省得道理是一回事,自己去做又是另一回事。但人与人禀性又千差万别,对自家言行的约束程度亦各不相同。我自认尚算有些自制力,否则执拗起来,我们便是鱼死网破的境地。”
宗承眄视桓澈:“我有时候真是很羡慕你,生下来便是天之骄子,心仪之人又恰属意于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