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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下云岂。”
云岂不过白泽族一介无名之辈,除了与凤御上神相交甚好,与其他众神少有熟识,阿醇不认得实属情理之中。
覃曜这才启唇道:“云岂,劳烦你到前面等我,我很快过来。”
“好。”
待翩翩白衣走远了,覃曜才回身对阿醇说:“我来,带走了酒泠殿中所有的酒。”
见阿醇一脸惊愕,思及他对轻酒的感情之深,自己觉得这么做委实不太好,覃曜又说:“倘若你需要,我这就给你。”
“不必。”阿醇打断了她欲施法掏酒坛子的动作,“我在天宫哪里敢喝轻酒哥哥酿的酒?所以,你给我也没用,还是带走吧。”
见覃曜愣愣地望着他,阿醇有些赧然,黑玉般的眸子几转,笑道:“嘿!我说给你捎去的时候,你不是不要么?这还自己找上门来了!”
覃曜柔柔一哂:“不劳您大驾。我有手有腿,自个儿来就行。”
“你倒是能耐!”
覃曜明亮的眸子,望了眼云岂的去往的方向,而后回过头对阿醇作了一揖:“我还有事,先告辞了。你,珍重。”
覃曜此番来天宫也没打算来看望他,恰巧遇上了,三言两语打发完,说走便走。阿醇心间闪过几分不快,挑了眉冷言道:“不送!”
望着覃曜渐行渐远的背影,阿醇心头涌上几分酸苦,涩涩地,很不好受。
作为天地间独一的一只梦貘,混沌初开后因着机缘巧合,跟在了身而为神的轻酒左右。尔后与轻酒萍踪浪迹,习惯了人间的喧哗闹腾。从前虽不见得他多待见覃曜,如今却好似只得她这么一个旧友。
自轻酒辞世后,天宫这千年来的孤寂伴着他,怕也是没有尽头了。至于覃曜,仍旧可以无拘无束,他还真是羡慕她呢!
人间时维荷月,初霁露虹,山川润色。
回笑妄谷后,覃曜安排云岂暂且于客舍住下,说待会儿亲自将幻颜露奉上,尔后形影匆匆闪到了兮娘的别院。院前守门的妖侍见覃曜来了正欲通报兮娘,覃曜却挥挥手将打发他下去。
闻寝屋里头传出一阵兮娘娇媚的嗔怪与一道雄厚的嗓音以及一名娇弱男子的喘息声,互相嬉笑*,似乎快活得很。
覃曜暗忖,凭着兮娘的性子,寝屋之中绝不止三人。她显然已经习惯了兮娘院子里的这幅光景,踱步上前,扶袖抬手。
“叩叩叩!”
“谁啊?”兮娘的声音带着几分不耐烦。
“我。”随着覃曜的这一声“我”,里头的欢声笑语瞬时变得窸窸窣窣,不过片刻,便完全沉寂下来。
里头的兮娘随手从榻上捻起一件轻薄纱衣,扭着细腰将其披上,尔后莲步轻移,缓缓拉开了雕花木门。
兮娘轻衣裹身,白嫩细滑的肌肤隐约可现。她雪发明眸,生得媚气,眼角眉梢却染上了岁月的刻痕。
瞧着门前的覃曜,兮娘的手背抚过她白净盈盈的脸蛋儿,又像长辈对晚辈的疼爱般揉了揉她的脑袋,声音温柔而略带责备:“你啊,还是老样子,来找我都不事先通报一声。有事?”
覃曜微微颔首。
兮娘陡然转身,一改柔意,对着空无一人的寝屋怒道:“还不快滚!”
只见铁栗木榻下滚出一只玲珑松鼠,化作清秀少年的模样扑腾腾地跑了出去。黄花梨木柜弹开,里头坐着一名长着毛耳的狼妖,描金花瓶里探出一个小小的刺猬脑袋,棉被里滑出一条颀长的花蛇,房梁之上飞出一只黑白喜鹊。
这些妖,物种各异,但他们有一个共同点,皆为雄性。
兮娘除了处理谷中事务外的其他时日,则喜爱窝在别院与一帮男宠*作乐,吟诗烹茶,抑或携着平日里宠爱的三两小伴去谷中梨园听个戏曲儿。
待那些小妖火急火燎冲出了寝屋,覃曜这才踏入房门,说笑道:“兮娘,真是抱歉啊,打扰到你们了。”
闻言,兮娘用食指使劲儿戳了下她的脑门:“你啊!”
一张黄花梨木桌,一盘菡萏酥,一壶碧螺春。
覃曜随意坐着,执起一块菡萏酥放入唇间,香脆松甜,入口即化。
兮娘于她对面坐下,盈盈笑道:“前几日,我瞧着谷中的几株菡萏开败了,便让人采了些莲子,做了这菡萏酥。味道如何?”
“兮娘做的,岂有不好之理?”
“你这小嘴,抹了蜜啊?”兮娘一面说着,一面为覃曜斟好清明前从东洞庭山采来的碧螺春,酒满茶半。她说:“这碧螺春是今日才从茶罂的取出的,可鲜着呢!尝尝!”
覃曜咽下最后一口菡萏酥,小酌清茶,“兮娘,我来是想看看你,我不在的这几月里,你过得如何?如今看来,似乎挺快活。”
兮娘丝毫不信她的言语,说:“你啊,就别唬我了!你会关心我过得好不好?你还是去关心关心阿疏吧。”
“他怎么了?”
“你不在的这些日子,阿疏啊可没闲着,那剑法可越发利索了呢!”
覃曜眼底清明,将覃疏抛在脑后,切入主题:“其实我来,是想问问兮娘,梨园里可是有一名唤作映萝的姑娘?”
兮娘眉间微微蹙起,似在拉索回忆,继而又迅速展开:“是,是有这么号人。”
“她可还唱戏?”
“据我所知,那位映萝姑娘如今身子不太好。我看啊,她是命不久诶咯。但她非哭着闹着要再唱一场戏,我便允了她,今日戌时还会有她最后一场戏。”
“我知道了。”覃曜起身,抬手施法,五个酒坛蓦地列在地上,“兮娘,我师父生前酿的酒,送你了。千年老酿呢!你可省着点喝!”
话音刚落,已然不见覃曜。兮娘抬手扶了扶自个儿的碧玉玲珑发簪,浅笑,喃喃:“这丫头!”
覃曜穿花度叶,临到了自家院门,只觉凌光微闪。见着院里,那人着水绿长衫,剑法凛然,引得周遭风声回旋。
少焉,覃曜踏进院子,笑道:“听说,我不在的这几个月,你可没闲着。怎么?突然这般勤奋刻苦?”
覃疏闻言撇过头来,停下手头动作,雅然而立。
覃曜不在的这四个月,他的确没闲着。他练剑,修法术都比往日来得认真,只不过是因为想起那日在鹿吴山,他突然意识到,自己虽为笑妄谷一流的杀手,但以现下的能力却似乎无法保护身边的人。或许,还会成为覃曜的负担。
见他默不作声,覃曜几步凑上前去,他额间淌着细汗,双眸如潭,一副苦闷模样。
覃曜只觉奇怪,莫非她回来的不是时候,撞上了他心情不佳之日?她倒是有些畏怯这样的他,小心试探:“你怎么了?”
覃疏随手丢了剑,捡了个石阶坐下。垂了眼睫,闷闷不乐道:“你既回来了都不来找我,竟是先去了兮娘那里!”
覃疏先前做完任务回笑妄谷时,看见了云岂,尔后得知覃曜回谷后直直奔往了兮娘的别院。覃曜这趟天宫一去便是四个月,亏得自己时时刻刻念着她,回来了也不打个招呼。
“我找兮娘是有事要问。”覃曜讪讪,心中却暗笑。而后将余下的酒坛子一并挥了出来,列在地上,温然道:“我去天宫的泠酒殿偷酒来着。喏,随便喝,别客气。”
覃疏瞥了一眼那些酒,掂量一番,抬起一双清亮的眸子:“阿姐,这些可是轻酒上神酿的?”见覃曜点头,他又撇过头去,使着小性子:“不喝!”
“哟!脾气见长啊!”说话间,覃曜的眉目溢出丝丝笑意,而后难得放低了姿态:“好阿疏,别气了。晚膳后一起去梨园听戏可好?”
第17章 幻颜露(六)()
笑妄谷,梨园。
飞檐反宇戏台之上,灯火明亮而通透。她水袖轻舞,婉转腰肢。断续的咿呀,蓄满了不为人知的凄凉。
覃曜、覃疏以及云岂站在阁楼上,看着底下的映萝,她唱的,是与君老。
覃曜凌空掏出一壶酒,递给云岂,云岂欲接,覃曜又收回了手,讪讪笑道:“云岂,我还想再麻烦你一件事。”
覃曜有意逗他,云岂倒也不恼,十分温润:“姑娘但说无妨。”
“十日后凤御与琉渡的喜筵,可不可以带我去?我保证,不会生事。”覃曜满目诚恳,而后将一旁默然的覃疏拉到身侧:“还带上他。”
云岂有些为难:“覃姑娘可否告知在下为何要去?”
“听闻不灭山临着弱水,是以,不灭山的凤族一旦举办宴会,皆会以弱水酿的酒来待客。你知道的,我对酒有那么一丁点儿痴迷。”
千年前覃曜曾在轻酒那里,尝过凤族用弱水酿出的酒。与其他酒不同的是,难得的苦涩与甘甜交织,妙不可言。
哪里是一丁点儿痴迷,连闯禁地这种事都陪她做了。云岂应下此事,接过了那壶名为幻颜露的酒。
覃曜问:“映萝还有多少时日?”
“除去今日,只余三日,倘若我们回来得再晚些,怕是赶不上了。”云岂望着底下的映萝,如是说道。
“幻颜露也给你了,你打算怎么办?”
“在下今夜会带走映萝,去落果村,并且会在那里设好结界,不会被村里的世人窥见。至于凤御的喜筵,十日后,在下来笑妄谷寻姑娘便是。”
“一言为定。”
季夏的夜里应是闷热难耐,而梨花林却如同世外一般,隔绝了烟火俗世的纷纷扰扰。
不改从前,此处依旧是雪窖冰天,茫雪于梨树枝头翩跹起舞,轻盈漫卷。冷处偏佳,别有根芽,不是人间富贵花。
林中的梨花亭里,一方楠木矮桌,红泥火炉,温酒一壶。覃曜坐在蒲团上,听风赏雪,惬意独酌。
她心忖,云岂大抵已将幻颜露给映萝喝下了吧,他自有法子,倒用不着她担忧。
覃曜同云岂告别后,觉着天气烦热得紧,便来了此处想吹吹凉风。至于覃疏,他有夺魂阁的任务在身,出了梨园便溜得无影无踪。眼下一人自斟自饮,着实有些无趣。
她手执着从天宫带下来的青铜觚,在亭里已然坐了半个时辰。那千年陈酿一觚觚陆续下肚,不由喝得她酪酊大醉。自诩酒量不俗的她,许多年都没这般醉过了。
头脑愈发昏沉迷糊,她开始自言自语起来,道尽心中苦闷。
“当年,我的阿娘,她为我取名覃曜,日出有曜,取自光亮暖照之意。而我呢,呵……先是懦弱,后又鲁莽,再因着一己私欲变得阴暗歹毒。又哪里,担得起这个‘曜’字?”她轻笑,言语稀稀散散。说着说着,竟湿了眼眶。
那湛湛眼波里映着漫天的飞鸿雪,映着虬曲枝桠上的白璧梨花,映着远处穿风踏雪而来的夜归人。
有人握住了她正在斟酒的手,那声音清沉而温柔,是雪虐风饕里陡然生出的一抹暖阳:“阿姐,你醉了。”
她抬头看他,蹙眉,任泪纵横。
她突然松开了把着红泥紫砂壶的手,反手握住覃疏,似小姑娘般耍起赖来:“不许走,陪我喝酒。”
谁知覃疏睨了一眼酒瓮,看见与覃曜白日里带回的酒瓮一样。他满目不屑,道:“我才不要喝那厮酿的酒。”
依着覃曜往日里的脾气必然会松开手,甩他一记白眼,淡淡回上一句:“爱喝不喝!”然而这一次,她并没有松手,反倒握得更紧,痴痴地望着覃疏。
这样的动作持续了半晌,因着无力的缘故,覃曜终是松开了手,再撑不住,昏睡过去。
覃疏上下打量了她一番,眉间发梢满满的酒气。五百年来,他从未见过这般颓废的她,酒和着泪,一同咽下。
这样的她,仿若一根刺,刺着他的心一阵阵地抽痛。
他此时的目光,如梨花林的气候般清寒冷冽,死死地盯着楠木桌上的青铜觚。那觚陈色古旧,未曾在覃曜处见过,大抵也是她从酒泠殿里顺手捞来的。
她对那厮,当真念念不忘,这般上心?
是覃疏将她背回院里的。
她的前胸贴着他结实而温暖的后背,他感受得到她的每一次心跳,而她的每一次心跳都让他的心情愈发地不平静。
他故意放慢了脚步,只求得这一路能漫长些,只求得他与她之间的距离能更近些。
后背上传来覃曜迷迷糊糊的声音:“阿疏。”而后,便无后话,大抵是说梦话吧,覃疏暗忖。过了半晌,又听到她的嘤嘤呢喃:“我舍不得你。”
闻言,覃疏顿时五味翻腾,思绪万千。这句“舍不得”是对自己说的?抑或是对谁说的?今夜她借酒浇愁为得又是哪番?
覃曜醒来的时候仍是夜里。
寝屋里点了一根摇摇暖烛,雕花熏香炉里袅袅升起是醒酒香,轻烟四溢,香而不腻。
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