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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夜游龙将其从莳花馆带回院里后,覃曜便同覃疏说,她寻思着顾彦是女子。是以,他们才去找顾彦说上两句。本意是从顾彦嘴里套点儿话,谁知她几句话下来,覃曜完全不想再继续下去,所幸作罢。
“我听闻的顾彦可并非断袖,即使是,却也不会这般娘!你再瞅瞅咱院里这个顾彦,对游龙举止轻浮,言语之间……”覃曜觉得扯得有些远了,顿了一顿,随即拉回了主题:“重点是,她身量娇小,即便是故意粗嗓子说话,也不难听出是个女声。”
谁知覃疏却转了话锋,一双桃眸熠熠生辉,笑得意味深长:“看来阿曜对断袖甚有研究啊?”
“那倒没有。”覃曜嚼着栗子,香甜酥润益满舌间,真是可口至极。那头却优哉游哉地冒出一句:“我听闻,轻酒上神是个断袖?”
覃曜一愣,待咽下了嘴里的栗子,才挑了眉,缓缓道:“你从何处听闻?”
覃疏怕她口渴,沏了杯茶,一面说:“这三百年,我走过不少地方,闲人野闻,自然也入耳不少。”
“哦。”覃曜接过茶盏,应了一声,竟是头一回说起了轻酒,“我也曾问过他,既有所念,为何不去寻那个人?可是他说,世间有轮回之道,一旦旧人不在,喝下孟婆汤,换了副皮囊,即便是魂魄不改,无论轮回多少次,也再不可能是从前那个人。他还劝我,莫要太执着,呵。”
覃曜最后这一声轻笑听进了他耳里,却说不出是什么意味,只是默了片刻,问道:“所以,知相是不是孟不语转世,也没这般重要了?”
“可以这么说。”覃曜点了点头,吐了一口重气,道:“只是那把孔雀长刀,我留着也是积灰,倒不如赠给有缘人。”
覃疏淡了眉,眼底无端生出一股黯然,若有所思地说:“你真是,看得通透。”
只愿你,能一直这么通透,莫要被世俗纷扰再卷进去。也请你,像轻酒说得那般,莫要太执着。当执着成了执念,便是无底深渊。
覃曜盯着他,对方眉目流转之间透出些不寻常,她总觉得哪里不对,却又如何也说不上来。半晌,只是软软地唤了一声:“阿疏。”
覃疏被她的眼神看得略感不安生,垂了眸子,端起茶,勉强应了一句:“嗯。”轻酌了口茶,放了茶盏,却见覃曜仍是略显出神地望着他,便拂袖揉了揉她的脑袋,柔道:“怎么了?”
覃曜摇了摇头,挤出一句:“没事。”
“那依你之见,这个顾彦是谁?真正的顾皖又在何处?”覃疏扯回正事。
覃曜敛了疑虑,抿了口茶,说:“这我可不知道。不过这个顾彦的真身似乎是死物,我在她身上嗅不出一丝生灵该有的气息。”
覃曜的断定能力,在笑妄谷便练了个十拿九稳,对此,覃疏深信不疑。
“死物?”覃疏皱起好看的清秀眉间,抚了抚下颔,疑道:“有无有可能是稻草?”
“何解?”无端地猜测让覃曜一怔。
“我看到她的发色有泛黄的迹象。”覃疏满目认真地一答,尔后见覃曜若有所思地望着他,又心虚道:“你别这么看着我,我也只是猜想。”
那日在知相百岁宴上,荷华说的话在覃曜的耳边响起:“我听闻顾家少爷曾是瞳生双眸,后来啊,又好了。”
瞳生双眸!
瞳生双眸,一双瞳,一分二。世间奇人异事,书中皆有所记载。覃曜脑中闪过一丝豁悟,泉间清水般盈盈笑道:“说不定,你还真蒙准了。”
覃疏不解:“真是稻草?”
“先陪我去趟铸刀铺,瞄一眼所谓的杨寡妇。”
尔后,他们让穆临归看守顾彦,前往游龙家的铸刀铺。
站在小巷的粉墙外头,他们见四下无人,便甩了个诀跃上高墙。透过肆意丛生的青苔,郁郁葱葱的榕树,隐约能见院里房内,坐着一名柔和多娇的青衫女子。
她微垂着头,手执绣针,花随玉指添□□,鸟逐金针长羽毛,一情一意皆赋予这方丝帕之上。这位面容温婉的女子,想必这就是游龙口中的杨寡妇。
“你们在做什么?”一道充满疑惑的男声在身后响起,却好似刻意压低了音调。
覃疏闻言率先跃下墙头,回身对游龙扬起一抹清澈的笑容:“游护法,好久不见。”
覃曜悠悠然随后而下,站定了才道:“游护法,打算什么时候解决掉顾彦的事?”
游龙难得打趣:“怎么?不是覃姑娘愿让顾彦留在你们那里的么?眼下又想赶他走?”
覃曜敛了眉不答,覃疏便替她挡了话:“好几日不见游护法了,可该查出些什么了?”
游龙闻言后,望了一眼高墙,神色凝重道:“我们换个地方说话。”
覃曜和覃疏领着游龙回了自家院子,游龙路过院里的时候,看了一眼房内的顾彦,顾彦也挑起凤眸幽幽地回了他一眼。
“我去了趟顾府,听那里小厮说,顾府近日不大太平。”
游龙以查案的名义进了顾府,顾老爷自然是堆着笑脸迎了上来。
大堂内,游龙问了一些关于顾彦的事,问的皆为关键所在。譬如,近日顾彦做些了什么?平日里与什么人接触?又为何会染上邪气?临近婚期怎么还去烟花之地肆玩?顾老爷却是答得马虎,要么便是一问三不知,导致游龙并无什么收获。
游龙临出府时,偶听到两个小厮的谈话,含糊之间,约莫是在说自家少爷之前有个相好。顾彦瞒着老爷与其万般恩爱,如今却是弃了她,定下了与荷护法的婚约云云。
游龙毫不避讳,上前问了一问。小厮似乎是觉得自己说错了话被游龙听到了,故而不愿答得太细。不过几句话下来,也让游龙打听到顾彦老相好,是四时镇的绣娘,名唤苏七。
“顾府的小妖们皆是奇怪,总之,我觉气氛不对,可也说不上来是何处不对。杨寡妇也喜欢绣花,且杨寡妇与他们口中,苏七的面容很是相似。我本想让那名小厮去铸刀铺里瞧瞧杨寡妇到底是不是苏七,转念一想,倘若真的是,那么此事定与她脱不了干系。如此一来,倒是打草惊蛇了。”游龙接过覃曜递来的茶,如是道。
覃疏懒懒抬了眼,道:“杨寡妇是苏七?”
游龙却说:“总觉得孕气一事与我有关。若杨寡妇当真是苏七,定也与她有关。”
覃疏浮云柳絮般顶上一句:“你又没有证据。”
游龙朝关顾彦的房间望去,说:“不是有证人么?”
“你说,顾彦?”覃曜眉梢一挑,笃定道:“这个顾彦不是真的顾彦,这个顾彦分明是女儿身。若她真是顾彦,除非,顾彦本就是个女儿身,而却一直向外界称是个公子。”
游龙一惊,回道:“顾彦不可能是女子,荷华的父亲又怎会将荷华许给一个女子?”
覃曜弱弱地说:“所以我说……”话却被游龙截断,他狐疑:“那这个顾彦不是顾彦?”
覃疏一副与我无关的表情,“你可以去问问她,不过她要是想说,早就说了,还容得你关她这么久?”
此事总算是有点眉目了,游龙可按耐不住,试图寻求办法:“那怎么办?就这么干等?不行,我得去问她!”
“游护法可知眸生双瞳?”游龙前脚一迈,后脚便被覃曜的这句话给顿住了。他回过身,锁了眉头,不解道:“何意?”
“我听荷华说,从前的顾皖一只眸子生双瞳。这种现象,多半是从娘胎里带来的。若这个不是顾彦,那有没有可能是顾彦的替代品?用玄法移双目分予他人?”
一语点醒梦中人!
第26章 透骨醉(七)()
转眼就入了冬,距覃疏离开笑妄谷已三月有余。
这三个月,覃曜总是一个人在房里吃饭,刚开始的时候她觉得味如嚼蜡。但时间长了,便没有那么难过了。
院子里没有了那个吵吵闹闹的身影,她起初很不习惯,想哭,尤其是在夜里的时候。但时间长了,她好像又能习惯了。
中秋那夜,笑妄谷里格外热闹。妖怪们与世人一样,会聚在一起赏月,吃月饼,猜灯谜。他们还在孟不语生前住过的木樨院里,喜迎木樨香,畅饮木樨酒。兮娘同他们一起,八卦着一些六界的新鲜趣事,不一会儿又吟诗比武起来,欢笑声充斥着整个木樨院。
而覃曜则一个人坐在凉丝丝的青瓦上,听着底下妖怪们的喧嚣声音,她呆呆地望着枝头缀满的米粒木樨,簇簇相拥,芬芳馥郁,在月光下愈发娇艳动人。
她想孟不语,想覃疏,想着想着鼻子就发酸。清秋小风一吹她就更难受,她看着纷纷扬扬的黄金屑,用指尖偷偷拭去眼角的泪,怕被底下的妖怪们瞧见。
可是,好像没有谁会注意到她呢!
会注意到她的人,早就离开了。是她将他的一片痴心伤透了,是她不对,他才离开她的。
他对她说的最后一句话,她仍记得很清楚,她记得他说:“诸相客栈里的梨花酿,还当真是离别酒啊!”
覃疏走了以后,覃曜再也没有喝过梨花酿。那是她曾经最爱的酒,却因为他的一句话,让她那么的难过。
有一回,她觉得心累,索性将酒窖里的梨花酿通通给砸了。然后一个人蹲在地上哭,哭了很久很久,没有人会关心她过得好不好,开不开心。兮娘很忙,从来都是,自然也没有时间去管她。
每当这个时候,她就特别想覃疏。
想他去了哪里,是不是和他的二叔在一起,云游四方抑或安定生活。他现在又在做着什么?他会不会偶尔也念着她?但若他还念着她,为什么不回来呢?转念又想,是啊,她将他逼到这般田地,他又怎会回来呢?
覃曜还想孟不语,想轻酒,想阿醇。但这些人,都没办法出现在她的眼前。关于阿醇,她没那个本事往月老府里钻,更没那个厚脸皮去找他。覃曜突然想去昆仑山找云岂喝酒,可是啊,她与云岂又有几分交情呢?当初她借着幻颜露一事,让云岂帮她做了那些个麻烦事。她这个时候去找他,他一定会烦她的。
覃曜隐约想起她曾对轻酒说过的话,“爱一个人,恨一个人,皆是愚蠢,若有这个闲暇,不如喝酒。”如今想来,她到底还不如年少时活得通透。
这三个月,凌洵歌没有来寻覃曜的麻烦,大概是他的毒性还没有解完的缘故。覃曜使出的鹤羽毒,够凌洵歌消化个半载了。所以,凌洵歌暂且不会来找她算账。不过,待凌洵歌调养好了身子,定然不会放过她。
覃曜想着要做好准备,随时应战的准备。
她去了探风门,之后的一个月里,她调查着凌洵歌的一切。他的出生,喜好,仇家以及相好,她试图从这些东西中寻出凌洵歌的弱点,从而击败他。
功夫不负有心人,覃曜总算找到一个相当有价值的消息。
相传,魔界有一神器名为求子灯,取上万魔气上千灵气聚集,用虚魔十一式炼造百年而成。若夫妻二人夜里迎此灯而眠,不出百年,定有喜事。当年的前妖尊凌宿与应雀婚配万载,膝下却无一子。于是,凌宿前往魔界求得此灯而用,果然,应雀有喜。怀胎百载,诞下一子,取名凌洵歌。
魔虚十一式是魔界的一种法术,覃曜思忖着,若她练成此功,对付凌洵歌便大有胜算。
覃曜去了魔界,去了那个她曾说过不会去的地方。
魔君渐越很意外覃曜会来找他,却没有问她原因,直接给了她魔虚十一式的秘籍。渐越从来不是个多管闲事之魔,他懒得管,也没功夫管。大概也正是这样,与轻酒相似的无所谓他人态度,才是他们成为挚友的原因之一吧!
渐越告诉覃曜,此功七日可速成,但练此功可能会坠入魔道。且练此功有一个后果,是会慢慢忘记以前认识的人。不过,只是忘记那些人音容,那些人与她经历过的事,不会忘记。
渐越还说:“若有一天你坠入魔道,本座会收留你的。”
覃曜道过谢,离开了魔界,回了笑妄谷。
覃曜拿了秘籍,却没急着练。她想再等等,兴许覃疏会回来呢?若他回来,她便不再与凌洵歌抗衡。也是因为,她害怕她练魔虚十一式后,会忘记他的样子。
暮冬的时候,梨花林的雪照样纷飞流淌,覃疏酿的海棠酒也到了成熟的时候。覃曜望着空荡荡的院子,那个说要与她共饮海棠酒的人,去了哪里呢?
覃曜觉得,他必然不会回来了。她开始练魔虚十一式,果然如渐越所言,只需七日,她练成了。
为了她的父母之仇,为了孟不语,这个仇,她已经是非报不可了。
覃疏离开笑妄谷之后,随伏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