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覃曜眼底莹澈,了悟开来:“是澈嫣和穆临归?”
覃疏点头。
穆临归和澈嫣的相处显得十分愉快。
对他们的对话里可以得出,这半年里,穆临归在澈嫣的帮助下,法术精进了不少。飘于江湖,他们以捉妖为生。澈嫣从不反对他捉妖,毕竟他要生存,且他也不会伤害到她。
来韵水城后,他们在一个妇人那里,又接了一笔捉妖的买卖。他们要捉的,据说是个放荡的狐媚妖精,勾引了那位妇人的丈夫。
当覃曜从他们的对话里听到听娴这个名字的时候,已大致猜出了事情接下来的发展。
当年,她和覃疏初到韵水城的时候,听娴是丝毫无损的。今日隔着满月阁听到她的琵琶声,想来听娴仍是安好。
此番看来,当下身处的时间应该是覃曜和覃疏寻阿醇之前发生的事。照这么说,穆临归并没有成功收走听娴,难道是这中间发生了什么变故?而关于澈嫣上街卖艺这件事,任覃曜想破了脑袋,也想不出缘由,只得接着看了下去。
第35章 弱水债(六)()
昼日里的听娴几乎都待在满月阁,穆临归觉得不方便动手,怕惊扰了她,随时可能脱逃。于是才挑了天光已暗,月爬梢头的时分。
穆临归的面色也比之前红润了些许,大概是在这半年里,澈嫣有意帮他调理了身子。他身背一把系着红穗的桃木剑,腰间挂着一个载满补丁的褡裢袋,现下正掌着木桶,在听娴的住宅外洒黑狗血。
而澈嫣则盘腿坐于不远处的房瓦上观望,若穆临归遭遇险境便可及时相救,每次捉妖除鬼皆如此般。
穆临归打算绕着宅院洒一圈的黑狗血,然后执起咒符冲进去将听娴一举歼灭。然而,想象总是美好的,这狗血才洒了一半,一个黑乎乎的巨大影子便挡去了穆临归的去路。
穆临归惶恐地抬头,映入眼帘的是一个形似熊,却长着虎足的毛发怪物,它立在穆临归的前方,幽深的眸子眈眈相视。
覃曜倒吸一口冷气,这不是阿醇么?她虽忘了阿醇的相貌,但从他的真身体态上还是认得出来的。
穆临归心一惊,胆一颤,手下一个不稳,尔后木桶摔倒,淌了一地的黑狗血。澈嫣腾空跃下,双臂挥开,挡在穆临归身前,作势要保护他。
阿醇并没有伤害他们的意思,只是想吓唬吓唬他们,好让他们赶紧离开。穆临归却掏出咒符,念了起来。阿醇见状,不再留情,一爪挥开他的符咒。澈嫣自知不是它的对手,便拉紧了穆临归欲逃。
此时的听娴早被惊醒,她出来的时候,见一个黑黝黝的身影望东面飞跃而去,两个世人的背影往西面慌忙逃走。
阿醇是怕被听娴发现它的存在,才故作跑了,尔后悄然地躲在了暗处。
听娴脚尖轻点,一个翻身跃到穆临归二人的前方,挡住了他们的去路。见势,穆临归掏出一张明晃晃的咒符,再反手抽出身后的桃木剑,一脸严谨地念起了驱妖的咒语。
岂料听娴只需稍稍施法便挥落了他手中的桃木剑,穆临归小觑了听娴,寥寥数招,他们就落了下风。
覃曜暗忖,树木成精本就不易,若是树木成精道行定然不浅,自然不是穆临归一个普通道士能够降伏的,而澈嫣化作人形也不过只有半年时间,他们的确不是她的对手。就连之前受了风寒的覃疏与听娴过招时,也只是试图周旋。
听娴轻蔑一笑,将澈嫣打翻在地后,便迅风般地逼近穆临归,伸出手探穿了他的心脏。不过,听娴刚掏出一丝血就被澈嫣手中的桃木剑暗袭。尔后,澈嫣捏了个诀,带着重伤的穆临归遁了。
听娴捂着被桃木剑伤到的左腿,半跪下来。将手放至唇边,悠然自得地将上头的血舔了个干净,倒无再追的意思。
客栈的人字号房内,澈嫣对着穆临归念了个诀,凝住了他胸口处不断往外而涌的鲜血,并将他的三魂七魄强行压制在体内,算是暂且保住了他的小命。
澈嫣忆起他们初识的第二日,穆临归的脸上便起了许多的红疹。尔后他去看了大夫,吃了两服汤剂。不到一日时间,疹便消退了。因此,在澈嫣看来,大夫定然能够治好穆临归这次的伤。
可大半夜的,哪里有什么大夫?
澈嫣披霜冒露,沿着一家又一家的医馆叩门,前来开门的人皆是打着哈欠,挥挥手将她打发掉。好不容易有个大夫愿意跟她去救人的,说是得先付出诊金,不然说什么也不去。
真真是世道凄凉!
屋漏偏逢连夜雨,澈嫣身上并没有银子,而穆临归的钱袋却在逃回客栈的途中不慎弄丢了,待澈嫣返回去寻时,早已不见踪迹。
澈嫣寻了一夜的大夫,此刻是身心交瘁。她走在初露的曙光之下,看着熙来攮往,早起劳作的世人,想用法术在他们身上顺两个小钱。
澈嫣的双指轻轻翻转,集起了一道微弱的翠光。她突然想起穆临归曾对她说:“你既来了人间,便不可妄动法术,人间有人间的规矩,勿要乱了因果循环。”
澈嫣收回手,打消了这个念头,因为她答应过穆临归,走在世间,要像一个世人一般活着。是以,她选择了以身鸣笛,卖艺讨钱。
穆临归见澈嫣彻夜未归,忧心如捣,决定起身去寻。他虽受了重伤,但有澈嫣的法术护体,还能勉强走上一段路,只是无论身形面容,皆是憔悴惙惙。
所以才有了三百年前,覃曜与覃疏在韵水城里见到的那一幕。
再后来,澈嫣赚了银子,请来大夫。但大夫查看了穆临归的伤势后,摆着头,直道:“不对!不对!”
澈嫣明星煌煌的眼眸死盯着大夫,急迫地问:“什么不对?哪里不对?”
“这,这位公子的伤,穿心而过,看伤势怕也是有些时候了,怎么……怎么……”
“什么怎么啊?”澈嫣特想骂他,说话能不要大喘气么?
“怎么还没断气?”言罢,大夫提着他的医箱惊慌地跑了,生怕自个儿会染上什么邪气。
澈嫣愣在原地,半晌,她才想了个通透,世间所谓的大夫根本治不好穆临归的伤。
澈嫣顾不得穆临归的强烈反对,做了一个决定。她要用她的修为结合上古秘术,以自己的心来修补穆临归的心。澈嫣若失去心还能活,千百年后也许还会慢慢长出来的。但穆临归不行,他没了心,便逃不过化为一堆白骨的凄惨下场。
澈嫣在房外设下结界,开始了她的行动。穆临归想阻挠,但他连说话的力气都使不出来,最后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澈嫣将她那颗扑腾腾的心推进了他的身体里。
穆临归是澈嫣见到的第一个世人,在此之前,她若是一张纤尘不染的白纸,那么白纸上写下的第一笔便足以让她心甘情愿地付出。
为了穆临归,她甘之如饴!
当穆临归的身体恢复地如同常人的时候,澈嫣却显出了她的异样,她每日皆会喝大量的水,她说她渴。一经穆临归的询问,才得知,澈嫣是第一次离开弱水,且离开了这么长的时间。身体本就有些不适,加之如今失去了心,更是缺水至极。
穆临归让澈嫣回到弱水,澈嫣却找各种托辞,说什么也不肯走。她却不敢告诉他,她只是不愿离开他罢了。
穆临归曾听澈嫣提起,她曾经在弱水的时候,有个和她一样的水怪,名唤乔松。乔松有他的想法,他不甘留于弱水,执意要成魔,于是修炼了魔功,最后如他所愿成为了魔。
穆临归想请这个乔松帮忙,让他将澈嫣带到弱水里去。穆临归挑了一个澈嫣熟睡的深夜,独身去了魔界,千辛万苦才寻到了乔松。
乔松和澈嫣虽多年未见,但在弱水的时候交情不浅,事关澈嫣的安危,乔松自然应了他。
乔松和穆临归强行将澈嫣送回了弱水,澈嫣一次又一次地浮上岸。无奈之下,乔松拿出了困灵镜,将澈嫣封在了弱水之底,再出不来。
乔松融入弱水之底决定再见澈嫣一面的时候,澈嫣显得极为愤怒,最后却不得不认了,并交代乔松替她照顾好穆临归。
乔松当时觉得,她真傻!
穆临归见乔松潜入了弱水,便孤身守在岸侧,心头百味杂陈。
毫无征兆地,一道耀眼的闪电划破碧净的天际,随即,只见利剑般的天雷直直地往弱水里劈去,激起了一大片的珠飞玉贱。
穆临归猛然抬头,见雷霆欲再度袭来,他嗡嗡作响的脑袋里蹦出两个字来——天谴。来不及多想,他纵身跃到弱水的上空,硬生生地挨下了那第二道天雷。
澈嫣以心换心,乃是逆天而行,她将一只脚已踏入冥界的穆临归给拉了回来,为其改了命格。这两道天雷,便是所谓的天谴。
而弱水之底的澈嫣并没有受到天雷,因为第一道天雷被乔松给受下了。乔松修为高深,倒无甚大碍。
乔松与澈嫣告了别,上岸途中,见人事不省的穆临归正往水底下沉,便将他拖上岸去,运灌了一些真气给他。
穆临归醒来后,却迟迟不肯离去。
他从未想过,之前一向害怕妖魔鬼怪的自己,后来竟会与一个水怪为伍,之后的半年,形影不离。
大抵是从他愿意接过她手中的那枚琥珀糖开始,便不再排斥她了。他彼时觉得,妖怪也有纯良的,譬如像澈嫣那样。
他一直不知在澈嫣的心里,他是这般的重要,也不知她为了救他的命,耗损了多少修为。
当他看到天雷的时候,他才恍然明白,澈嫣此番是逆天而行,是以他毫不犹豫替她受下来那道天雷。
他欠她的,却是如何也还不清了。他在断鸿声里,立尽了斜阳。
乔松没什么耐性,见穆临归一直不肯走,又想着自己答应澈嫣的事,便一个劈手将穆临归打晕,尔后抹消了他的记忆。将这份记忆连同着穆临归对澈嫣的感情,一并藏入了弱水之底的归墟里,将他带回了魔界。
第36章 弱水债(七)()
穆临归一个世人,本该数十载寿命,却因着一颗水怪之心,成为了不老不死之身。他常感心痛,是此心与己体有抵对的缘故。而澈嫣给的那颗琥珀糖是用她的血灵所化,融入穆临归的身体便可调节这种抵对。
覃曜和覃疏从穆临归的记忆里出来后,便将那个斑斓的团子扔回了归墟之中,只需片霎,浓浓墨河便将它裹得不见踪影。
覃曜思量着,穆临归的记忆虽不肯屈折,但忘记于他而言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倘若这份记忆有着顽强的灵识,想要冲出去回到他主子的身体里,也不过是为他徒增烦忧罢了。
临走之前,覃曜还装了一些弱水,寻思着回去酿弱水债。许久不酿,也不知这手法生疏了多少。
离开凤麟岛,途径九檀镇,他们踏入了一家规模不大的客栈,喊了两碗汤饼。一面吃着,一面听绿树浓阴间的两只玲珑麻雀聊起了八卦。
一说:“昨个儿有个女妖精在笑妄谷大开杀戒,你听说了么?”
另一说:“听说了,段谷主都未能辛免,时下的笑妄谷是杳无人迹了呀!”
接着又是一阵叽叽喳喳,起头那只又随着唏嘘道:“唉,当年名震六界的笑妄谷竟落了个这般下场!”
覃曜眉眼淡淡,搁了碗筷。而覃疏一阵惆怅,他正欲说点什么,却见着一个身穿石榴裙的婀娜女子朝他们这边迎了过来。细看,她的发髻间别着一朵浅朱的山茶花,花瓣间盈盈露水,欲滴不滴。
“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没想到能在此处遇见二位,当真是有缘啊!”女子嫣然,笑眸弯得似月牙儿。
覃疏瞄了一眼正在愣神的覃曜,连忙起身,回道:“谧见老板,好久不见。”
覃曜有一瞬的惶然,尔后便明了覃疏的这句“谧见老板”是特意说给自己听的,旋即也站起身来,接道:“没想到老板娘还记得我们。”
“当然记得,我们做生意的,记性还能不好?”谧见以袖遮齿,长睫带笑,又问:“对了,二位来九檀镇做什么?”
“游玩。”覃疏答得爽快,续而同样问起对方:“你呢?”
谧见略一沉吟,尔后释然笑道:“我啊,来看看顺言。”
饭毕,三人同行了一段。路过一家粉墙厚瓦的宅院时,谧见的步伐行得极缓。
庭院里翠荇如绘,花藤似锦,而这些,谧见皆无心观赏。她的目光一错不错地锁在院里,那名翠衣丫鬟怀臂间的粉玉婴孩身上。
谧见先是敛着眉,尔后悄然勾起了唇角,笑逐颜开来。她说:“这一世,他定然会过得很好,郑家的小少爷,一生富贵喜乐。”言罢,却是一声长吁。
前不久,顺言总算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