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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一直看着我?”
他的双手终于从键盘上落下来,缓缓地搁在了双膝上。他穿着黑色的衬衣,肩膀上搭了件黑色外套,整个人就像隐匿在了黑暗中一样。他抬头看她,眼睛依然如鹿一般,清澈而又漂亮,有一种宁静的温柔。
他此刻身上有一种异样的安静,就仿佛飓风眼中那令人心悸的风平浪静。
“知道今天的审判结果了吗?”她问。
“中看到直播了。”
“有想过再去改法律条文吗?”
他顿时怔住,目光落在电脑屏幕上,是定住的。过了好一会,他开口说道:
“我说过了,不会再去做这种事。更何况——”他坦白地说,“我修补过的漏洞,没有谁还能进得去,包括我自己。”
他不光在说司法部,他还在说。
“你终于还是承认了。”
“我从来就没有否认过。”
方迟抿紧了嘴唇。是的,他是一直没有否认过,都是她一厢情愿地在逃避这个越来越清晰的事实而已。
“什么时候知道我是梅杜莎的。”
“你给我看了猎狐行动的vr录像之后。我想起你头上有这样一道伤疤。”
“你那时候是什么感觉?”
“很复杂。”
“怎么复杂。”
“去到神经玫瑰的时候,我想如果her就在那里就好了。我可以一刀穿透他的心脏,对龙震是一个了结,对盛琰是一个了结,对我更是一个了结。”
方迟的眼眶热了起来。原来他的世界里per已经并不是creeper,而是龙震。t。n。t已经并不是t。n。t,而是盛琰。gue早已经不在了,他是谢微时。他的世界是真实的,是残酷而布满血色的真实。
她还记得他第一次看冰裂时,低低喊出的那一声“龙震”。
“然后呢。”她咬着牙问。这是她最难面对的部分,所有当时的心悦和热忱,现在都仿佛夹杂了难以言喻的难堪。
“然后我回家了。丁菲菲给我打电话,但是我没想到你那么快就到我这里来。我本来不知道该如此面对你,但你扑进来的时候——”
他忽然中断了,方迟紧紧地盯着他,他的目光没有对着她,漆黑的瞳孔中亦夹杂着挣扎的痛楚。他说:
“我觉得,你是我的。”
一滴透亮的水落了下来。坠落在她帆布的白色鞋面上,无声无息,很快消失不见,就仿佛从来没有出现过。
“谢微时。”她低低地说着,喉咙中有些微的哽咽,但她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毫无异样。
“我不后悔我之前做过的事,说过的话。十九局有过训练,酒后梦中,都不能说真话。可是我说的那些,都是真话。”
“但现在呢,我不知道了。”她身后背着的手拿到前面来,把那一张三剑客的照片放在了桌子上。房中的光线那么黯淡,可她也仿佛看到照片上的三个人都在开心地笑着。
“或许我生下来就是有着自己的使命,我不应该去喜欢盛琰,又去喜欢你的。现在盛琰他一定不高兴。我该如何去见他呢,你又怎么去见他呢……”她忽然变得有些神经质起来,按着照片的手指剧烈地颤抖。谢微时忽然伸手过来握住她桌上的手,她猛地像是吃了一惊,颤抖着抽开手去,后退了一步。
“方迟!”
谢微时大声喊道,惊得她浑身一震。他几乎从来不喊她的名字。上一次叫她,是她两周前要离开的时候。
“喜欢了就是喜欢了,为什么还要否认呢?”
方迟闻言连连退后,摇头喃喃道:“不、不一样。”她要怎么开口呢。那一晚她酒后真言,是在看完猎狐行动的vr录像后告诉她,盛琰并不是因为她泄露了卧底身份而被捕的。直至那时,她的心结才算解开,才会在那一晚,彻底地接纳谢微时。
她悲哀地望着他,她爱他,但她知道,她要彻底放下盛琰,这种爱对他而言才公平。
可是在知道了他就是gue之后,她却总觉得盛琰的幽灵站在他的身后。现在只要看到他,关于三剑客、关于盛琰的往事便如潮水一般汹涌而至,将她淹没。原来她一直想要逃脱那样一个噩梦,却有更大的网从天而降,将她束缚其中。
她的手指触摸到了衣服口袋里的a抑制剂。一到晚上她的心境便开始变得脆弱。她过去是多么的憎恶这种药,没想到现在,它竟然变成了她的救命稻草。
谢微时和她对视着,在微茫的光线中,他的目光终于垂下来,慢慢开口道:
“所以呢,分手,是么?”
方迟有一种被人扼住喉咙的感觉。她一点一点地收起自己凌乱的心绪,让自己变得坚硬而冷漠起来。
母亲说得是对的。爱得少一点,分离,便容易一点。
她把钥匙放在了桌上。
“谢谢你。”她低着头说。
谢谢你爱我。
谢谢你收留我。
他静静地坐在那里,仿佛融在了这片古老的黑暗之中,仿佛已经在这里坐了数千年。
谢微时,谢微时,她忽然觉得,这名字真好。
“我走了。”她强硬而冷漠地说,转身快步出来房间。她走得太快,衣服擦过外面客厅桌上的瓶子,“砰”地一声掉在地上。
那瓶子竟没有碎,方迟按亮了手机,幽暗的光线下,她看见是那一晚上她喝空的薄荷清酒的空瓶子。瓶子里插着一支不知名的白色小花。
她还记得这是那天他出门买东西回来,路上见杂草里高高地探出这么一枝,便摘了回来给她。如今这一支白色的小花仍然是新鲜的,却不知他是何时又出去摘了一支,搁在瓶子里等她回来。
她心中像是被扎了一刀,热热的仿佛有血流淌出来。她抓紧了这瓶子和花,带了出去。她走得这么快,就像是怕他走出来追上她似的。
可他终究是没有出来。
第69章 菲菲()
谢微时受伤了。 xs520。方迟想。
门铃响了,是送餐过来的服务员。她去开门,服务员看见她的时候,惊惧地后退了两步,险些就要丢下餐车逃命而去。
方迟在想,谢微时受伤了,那个晚上她去他家的时候,他已经受伤了。
她有些呆滞地让开玄关的通道,“进来吧。”她对服务员说。
服务员进来摆餐,不时畏惧地抬头看她一眼。她面无表情地坐在床上,试图将指甲盖大的卡□□手机里面去。
然而她的手指抖得厉害,那样精细的一个口子,她竟是怎么都插不进去。
她把手机和卡拿到服务员面前,说:“麻烦您帮我装一下。”
服务员简直不敢碰到她的手指。
谢微时受的伤很重。这个念头又跑到她脑子里,挥之不去。她索性开始去回想那一晚上的情景。她记得说甩了一个暗链让gue逃出竞技区的时候,末尾的时间是晚上9点24分。
她到达谢微时家中的时刻,应该是接近十点。
她没有过被人往心脏上重击一拳的经历。
但是她卧底生涯中唯一一次被人抓到,就是在一次逃亡中,她从接近两米的高度摔下,胸口着地。那时候她感觉自己的所有肋骨都断了,胸腔像一个被压瘪的皮球,无法呼吸,无法动弹,无法说话。大约有五分钟的时间她觉得自己的灵魂被困在了那具躯壳里。这期间,她被捕。而大约三十分钟之后,她才能开始正常地呼吸,慢慢地说话。
那天晚上,谢微时的声音低缓,是不是在掩饰胸口尚未散尽的余痛?喊出那一声“方迟”的时候,是否有胸腔被撕裂的感觉?
他的左臂搁在桌上,套着黑色的衣袖,一直没有移动,她当时并未过多注意。没有开灯,她一定看不出他的脸色是否因为剧痛而变得苍白。但她记得他抓住她的那只右手,冰冷而失力,她没使多大力气一挣,就脱了手。
她那天为什么没有注意到他的异常?
他没有站起来追她。
他是根本站不起来了。
服务员不知道何时离开的。她拿着装好的手机给谢微时打了个电话,传来的提示音是“您所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连拨三次,提示音都没有变化。方迟放下手机,静默吃饭。吃完之后,去洗了个澡。她擦亮雾气蒸蒸的镜子,明亮的镜面中,只见接连睡了三天的她,苍白阴郁得像一只鬼,整张脸上有颜色的,只剩下那一双漆黑而大的瞳仁。
她拿出随身带的化妆盒,简单地上了些粉底和腮红,又抿了些口红。如此看上去,才正常了些。
却仍然像一只幽灵,一只失魂落魄的幽灵。
一如她刚刚苏醒来的那段时间一样。
……
旧城区,街道依旧逼仄,只是所有今夏郁绿的树叶,现在都开始黄了尖儿,红了叶片儿,一片一片的飞落到地上。
人来人往,整座燕市,想要见到这么多的真人,也就只有旧城区了。除了贫穷的人,年老的人,这里还住着对虚拟世界不妥协的人。
她去到谢微时的房子,久敲门无人应答。她揭开一旁的电表门,里面谢微时房间的电表许久一动不动。
一个老太太拄着拐杖上楼,看见方迟,投来警疑的目光。这是房东裘老太太,膝下无儿无女,相依为命的老伴儿在上半年查出来有染了艾滋病之后,夜里服用过量安眠药自杀去世。裘老太太把谢微时当亲生儿子一样看,每天总要给谢微时送些水果、绿豆汤过来。方迟看过谢微时给裘老太太的房租账单,他给老太太的房租是市价的两倍。
“你这姑娘,在门口探头探脑的,找谁啊?”裘老太太充满敌意地问。
“这屋里住着的谢先生还在这儿么?”方迟拉了拉脸上的口罩。如今她的身份已经暴露给神经玫瑰,她出行更加谨慎小心。
“去医院了!”
“哪家医院?”
“不知道!我说姑娘,有事儿没事儿,赶紧走,知道吗?这是私人小区,不是公园!”
方迟点了致谢。谢微时肯定没去医院,她可以确信这一点。如今公立医院就诊都需要建立患者的个人医疗档案。谢微时用假身份并非不可建,然而他过去的血型、基因组等各种信息在医院都有留存,一旦重新采集这些资料,系统自动匹配,他的真实身份将无处遁形。
方迟跳上了一辆公交车。她打开手机继续补近日的新闻,在数量众多的被她飞快拉过去的新闻中,她看到了一条财经消息:
《aandala、ovr百亿市值蒸发,引领高科技板块暴跌,神经精神类医疗板块逆势上扬》
新闻显示,o记虚拟现实眼镜目前已经停牌,并宣布回收市场上所有最新款的混合现实眼镜。方迟搜索ovr,惊讶地发现民间阴谋论、被迫害妄想论已经成为社交网络上被争相热议和传播的主流。
很多人甚至翻出了十几年前某个利用手机卡发射信号干扰脑电波来控制人类思维的电影,认为那一个充满着bug的黑科技如今正在被ovr所实现。
尽管不少理性的科学家试图站出来辟谣,然而没有人理会那样微末的声音,盛放之前和现在vr作画的对比图在网络上疯狂流传,成为了那些阴谋论人士强有力的佐证。
“虚拟现实技术正在走向失控!人类应当反省了!”
“大型企业已经控制了我们的生活,现在它们还想控制我们的精神!”
“警惕!人类已将不再是人类!虚拟现实正在将我们变成缸中之脑!”
方迟翻看着这些文章和评论,忽的又看到一条即时新闻:
《紧急插播!冰裂开发者于锐被警方证实已于长安八号顶层坠楼身亡!昔日天才儿童今成魔鬼使者,究竟是金钱力量还是人心作祟?》
根据报道,于锐坠楼恰发生在庭审结束次日晚上。底下一大片作恶自有天谴的叹息声。针对于锐,这家媒体做了一个专题,深挖了于锐从两三岁时候就开始破解父亲电脑的密码到后面成长为最具天赋的少年黑客的历史。报道中称,现场并没有任何搏斗、强迫痕迹,初步尸检排除服用任何药剂。警方已经基本确定于锐是自杀,推测原因是精神恍惚状态中失足坠楼。
从短时间的大量评论来看,大多数网友都认为于锐是观看了自己开发的蛹,导致失去对现实世界的分辨力。至于为什么会从长安八号上坠落,那自然是心里有鬼。
然而方迟心中却闪过一丝疑虑:于锐自己开发的蛹,对其中所有内容都是熟悉的,理应不会有任何冲击感,又怎么会精神恍惚坠楼呢?
不像是自杀,而是他杀。
公交车到站,方迟下了车,没走多远,路边一个穿着火红色运动外套的年轻女孩很快映入了她的眼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