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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3章 专业帮渡情劫2.6()
这是一个很俗套的故事。
年轻的道士修业有成;下山除妖;偶遇商队,密林同行,一路护卫。
然而;密林里的妖物太强;道士则不够强;于是死伤惨重。
妖物戏耍着人类,将他们困在这片密林中;纵然道士想尽所有办法、透支所有修为,还是每天都会有同伴丧生虫口。
最后,在妖物的蛊惑下,被逼到发疯的人们将受伤的道士绑上了树;献祭给了妖物。妖物被人类的把戏取悦了,它遵守了与人类的诺言——放他们离开。
但在那之前;道士在怨气中化作恶鬼,杀死并吞噬了密林中所有的妖物和人类,成为了妖魔。
然后,将所有的残魂和他自己困在无尽的轮回中;不得逃出。
第一次,他从茧中醒来,茫茫然来到密林的边缘;看到了一如生前音容笑貌、栩栩如生的商队正从密林外走进;道士的怨念仍然占满了整颗心脏;他毫不犹豫地屠杀了商队。
接着;便是再一次从茧中醒来,破茧而出。
时至今日他已经记不得自己究竟杀了多少次,才从这无聊重复的屠戮中找回一丝理智。
找回理智之后,道士开始尝试各种方法改变每一次的轮回。
他试过直接告诉商队成员他们已经死了,但他们不是听不懂,就是直接崩溃身形溃散。
他试过再一次竭力保护商队成员,带他们离开这片密林,他变强了,妖物的残魂威胁不了他。但就算是在儿戏一般的轮回之中,结局也永远无法改变,虫与妖如潮水一般杀之不尽,人们总会在最后疯狂,要么自相残杀,要么因为残存在灵魂深处的怨恨直接针对他。
每到这时,道士的力量会衰减、会被限制,然后被烧死、砍死、打死或者被虫妖吃掉,然后,再一次在茧中醒来。
很痛,很累。
道士突然醒悟到他与这些残缺的、被永远困在死亡中的魂魄是一样的,只是作为始作俑者拥有更清醒的意识。
他迷失过、迷茫过、崩溃过。时间在流逝,当年的商路逐渐被密林的枝条掩盖,但走在商路上的人却永远不变。随着死亡的重复,他的茧在变厚,密林中装着人尸体的茧不断累积,人的魂魄越来越残缺、脆弱,和虫妖的魂魄混在一起,渐渐分不出谁是虫,谁是人。
他找寻办法延缓自己的虫化,比如进入自己的死亡情节之前就杀光商队所有人,比如从自己身上分割出了另一个自己,让他去承受死亡。
日复一日的轮回,一成不变的轮回,看腻了的丑恶面孔,更加丑恶的是他自己。好像养蛊场,到了最后,所有人与虫的魂魄融合在一起,不知会诞出怎样一种怪物。
直到有一个轮回,某个人在人与虫的叠影中一身干净地向他走来,自我介绍说:“在下,宁逾明。”
他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个轮回是不同的。
方才商队老板是不是介绍了早已被他自己遗忘的名字?
“这是第多少次重复了?”宁逾明问。
廉岐摇摇头:“我记不得了。”
“我猜,三千次左右。”宁逾明拼命没话找话,以引起廉岐的兴趣,不叫他把手中的火把扔到小福脚下的柴堆。
廉岐很给面子地问:“为什么?”
“我粗粗数过蜘蛛窝里的大茧有三千层。”宁逾明自信道。
廉岐认真地想了想,说:“你说的对。”他突然微笑了起来,恰如冰雪初融,又露出冰雪中污秽的一角,“你果然是特别的。你是什么时候开始怀疑我的呢?”
什么时候从一开始好吗!
是啦,这道长表面看上去的确孤高绝尘,但是宁逾明身经百战,对如芒刺在背的灼热目光犹为敏感,非常擅长识别这种、这种、嗯、总之某方面有点问题的角色而且比起识别,他更擅长装傻。
“挺早的”
“是么。”廉歧沉吟道,“看来我的马脚比想象中多。”他一边说,手中的火把一边靠近柴堆,“我先处理掉它,我们再慢慢讨论。”
宁逾明动弹不得地被他扶在另一边肩膀上,急急阻道:“等一下,不要伤害他。”
廉歧疑惑道:“为什么在意它?”火把在小福面前晃了晃,少年咬着唇,面上红痕颜色愈深,瞳孔转黑、继而碎裂成千万细小的玻璃晶体,头上伸出两根细细长长的黑色触角,如轻纱般的翅膀在后背出现垂落,已是妖态尽现。
小福愤怒地挣扎着,冲着廉歧无声尖啸,目光转向正因他这副姿态而偏头干呕对上时又转为担忧、恐慌,复眼愈发晶莹,仿佛要滴出水来。
宁逾明垂下的手扯住廉歧的袖子,他努力说:“拜托你,放过他,放过你自己。”
他终是察觉到了,小姐也好,书生也好,道士也好,蝶妖也好,他们的容貌都是相像的。
这个人为什么非要自己和自己过不去!
他是来帮忙渡情劫的,又不是来斩心魔的!
道士沉默半晌,空气中隐隐积累着危险的味道。
他空茫地看着宁逾明,两人的脸靠得很近。
“快到终点了。”廉歧突然说,“不是它就是我,你更希望我死吗?”
“为什么?”
“我们先认识的。”
“我们相处得很好。”
“我没有伤害过你,你被抓走的那一次非我操纵。”
“你不是为我而来吗?”
就算是连发质问,廉歧的神情和语气也是不变的冷淡,也许不是冷淡,只是空茫,他已忘却在何时做出何种表情。
只有从他袖下死死握住宁逾明手的力道能窥他内心激烈感情的一角。
宁逾明的回答是以匕首抵住他的胸口。
廉歧放他们离开了。
死了一地的人在地上缓慢地蠕动,渐渐地组合成一个混合了无数虫肢和人脸的巨大怪物。
有妖瘴逐渐蔓延。
廉歧告诉他,他们中只有一个能离开此处。
宁逾明背着小福奔离这个所在。
廉歧之前面无表情地捅了小福好几刀,小福逐渐维持不住人形,在他背上化作一只一人大小的巨大蝴蝶。
宁逾明一瞬间大脑空白,脚下一绊,和大福蝶一起双双摔飞出去。
他趴在地上喘着大气,终于爬起来,然而无论如何都没办法继续背这只蝴蝶,只得脱下外衫,将蝴蝶拉到外衫上,拖着它艰难前行。
所幸这些天来,车队根本就是向着虫巢中心而来,宁逾明很快就带着蝴蝶回到了捡到它的地方。
他把蝴蝶塞到茧里,用外衫撕成条固定住仍是不敢看它。
“你说这里安全,那便呆在这里,等一切过去吧。”
蝴蝶垂颈,发出无声的哀鸣。
这是一只很美的蝴蝶,半透明的彩色双翅在竭力的扇动挣扎中激起同样彩透的磷粉,如梦似幻。
但这些都毫无用处,蝴蝶宁愿自己只是人,单纯的人,如同所有能与他安然对视与接触的普通的人。
第一眼见到便莫名熟悉倾心,他早察觉自己不是人,依然待他很好。
蝴蝶是另一个人正面情感与虫化污染的集合,被舍弃的部分,一个为死而生的替身。
这个人也曾把蝴蝶当做某人的替身,但又很快清醒,只剩纯然的善意。
可是他愿意的,做谁的替身都一样,只要被需要,只要再摸摸他的头,纵使本能厌恶也强忍着温和地与他对视说话。
就够了。
宁逾明用折扇轻轻碰了碰蝴蝶的翅膀,苦笑道:“是我想错了。我不该老想着找回书生,你们谁也不是他,那个笨蛋已经不在了。”
“抱歉,要留你一个人在这里了其实我本人不讨厌蝴蝶。”
“我会让这个折磨所有人的幻境结束的。”
他把折扇留给小福,转身向来时的方向奋力跑去。
远处,虫妖、虫人和人从天上、地上、林里团团冒出,遮天蔽日,渴求地包围了廉歧。
廉歧还维持着某人离开时的动作——左手提剑,右手是沾着蝶血的匕首,站立着一动不动。
又要被分食了,但是无所谓,下一个轮回再杀回来就好。
他漫不经心地想着。
一个想法突然闯入他的思绪:但是下一个轮回,那个特别的、闯入这个世界的家伙还会在吗?
廉歧的心开始下坠,下坠不由自主地恐慌起来这情绪亦十分新鲜,但他会不会永远失去这种新鲜?
时候到了。
虫妖的嘶鸣鼓噪一瞬间重合,第一只虫鳌嵌进他的手臂,第一张虫嘴刺入他的肩膀。
然后
他手中的匕首被夺过,狠狠地扎进一只虫的脑,飚出绿血,另一只虫被贴上黄符,滋啦自燃。
一个怕虫怕到晕厥的人,扑到了他的身上,为他挡下虫撕虫咬。
廉歧下意识地挥剑,在周身清出一片空白地,才搂住了这个浑身是血的人。
他想说什么,却不知道自己要说什么。
那个人在他耳边忍着痛道:“我不希望你死。我先认识你。我们相处得很愉快。你一直在保护我。”
“廉歧,我为你而来。”
第114章 专业帮渡情劫3.1()
今日;城东的连府有一场小小的白事。
继连府二老爷英年患病早逝后;守寡多年、独自一人将遗腹子拉扯到十数岁的连府二太太也终于撒手人寰。
二房在连府的存在感一向很低很低。因而这场葬礼又冷清、又简陋,根本就没有什么宾客,只有二房年幼失怙的小少爷守在灵前;安静又苍白地烧着纸钱。
下人们守着灵堂;压低了声音;窃窃地讲着屋内人的闲话:
“可怜,小小年纪没了父母”
“哈;有甚么好可怜的,又瞎又哑,克父克母”
“老爷太太心善才养着这天煞孤星,要是生在我们乡下嘿”
“早拉去填井了”
这些话实在恶毒又刻薄;像是连风也听不下去了,忽而狂暴大作;刮得二房院内一株十分高大古老的桃花树枝条乱颤,簌簌作响。
怕不是亡者显灵发怒?下人们吓得够呛,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索性逃班;就是逃了,里头那位小瞎子、小哑巴少爷,也不见得能发现呢。
他们挤眉弄眼地把臂离开;却在院门处齐齐绊倒;莫名狠狠地摔了一跤。忙不乱爬起来;哪里还敢乱说;念叨着一些叫鬼神息怒的话语,跌跌撞撞地跑走了。
院内的狂风和缓下来,从秋冬的凛风化作暖人的春风,悄悄越过门,卷起葬礼上的白色帏布,绕着灵前跪坐着的小少爷打转。
小少爷似有所觉,抬起头来。
他其实长得很好看,小小年纪便显得温雅、秀气,可惜睁开眼时,无法视物的瞳孔总是黑洞洞的、空旷的,除了简单的“啊”、“啊”之外,也从发不出其他声响。
甚至有人怀疑,他那么安静,虽常年与寡母一起关在这方幽深的小院子里不见人,偶尔大太太为了宣扬自个儿的善行,也会叫他去说说话,可这只瞎哑却不聋的小少爷面对贵妇人们同情的眼泪,从来没有任何反应,也许脑子也有问题吧。
小少爷倾听着风的声音,风温柔地拂过他的脸颊,送来不该在这个时节出现的桃花暗香,怜惜地在他鼻尖萦绕。手中突然落入一片桃花花瓣,殷红凉软。
小少爷昂起头,对着身前突然出现的身影,露出春风一样的温软笑容。
连歧末自有记忆起,眼前就是一片黑暗,也是从有记忆起,便口不能言。
但也许他生来并非瞎哑,否则就不会隐隐记得什么是光、什么是明亮。
母亲曾抱着他哀哀哭泣,又慨叹他好歹能听能嗅,不算完全的废人。
但听觉带给他的只有恐怖和不安。
为什么,表面慈和的大伯会像野兽一样粗喘?
为什么,温柔的母亲会发出那样绝望的惨叫和压抑的悲鸣?
为什么,母亲要掐着他的肉,扯着他的头发,又恨又怒地对着他哭叫:“我都是为了你,为了你!”
这个世界太可怕了。
连岐末捂着耳朵缩在窗台的角落里,尖利的诡笑与哭嚎是逞凶的妖魔与鬼怪,白天不放过他,夜里也不放过他。
直到有一个春天,他听见了桃花开放的声音,浓郁的花香赶走了屋内得叫人作呕的气味。桃花的花瓣随风而入,落满了他的全身,好似有一双手,一双和他的手差不多大小的小手,为他捂住了耳朵,隔出一个小小的安宁的世界。
有一个声音在他耳边悄悄对他说:“嘿,我又来找你了。”
这是连岐末第一次,也是此后无数次地庆幸,还好他能听见他的声音。
宁逾明握着廉岐的手,让桃木剑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