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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满霜河-第2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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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朗道:“我刚才回去再暗查了一番,买马的人,大部分操北方口音。”
  薛蘅微微抽了口冷气,谢朗又道:“我再去问了问米价,每石涨到了八钱。”
  薛蘅看着他,眼底闪过一丝赞许,断定道:“有人在囤粮囤马!”
  二人都知此事非同小可,薛蘅道:“他们绝对不敢在一个地方买太多,会分散行事。咱们再查接下来要经过的州府,如果属实,回京后你细禀圣上,不可小视。”
  谢朗点点头,劲抽马鞭,当先驰出。
  可驰出百来步,他又觉不对劲,回头大声问道:“蘅姐,你哪来的银子?”
  薛蘅不答,打马超过他了,才抛下一句,“你猜!猜中了奖你一套衣裳!”
  谢朗猜破脑袋,也想不明白她哪来这么多银子,明明自己受伤之初,她还要用衣服去换吃食。正挠头抓腮之时,听到空中传来数声鸣叫,他几乎要喜极而泣,也顾不了许多,一声呼哨,大白小黑以闪电之势扑了下来。
  谢朗一把抓住在怀中扑腾的大白,抱着它的头狠狠亲了两口,开怀大笑,“臭小子,没出息,现在才找到老子!”
  话一出口,他隐隐觉得这腔调似曾相识,心中一跳,赶紧望向薛蘅,道:“蘅姐,大白小黑会不会将那些人引来?”
  薛蘅不停抚摸着小黑,摇头道:“实则虚之,虚则实之。你让大白带着小黑在空中高飞,不要落下来,再时不时让它们往别的方向飞一下。这样那些人反而摸不透我们的行踪。”
  谢朗大喜,再亲了大白数下,才命它飞去。
  肩伤痊愈,与大白重逢,又再度骑上千里良驹,谢朗颇有再世为人之感。他遥望前方,充满喜悦地劲喝了一声,骏马扬蹄前奔,驰向莽莽田野。
  薛蘅凝望着他在马背上的身姿,也跟着喝马扬鞭。
  




二九、花非花

  这时已是阳春三月,路边,杨柳亭亭临风,桃李竞相吐芳。而一望无际的田野间,更是金黄一片,油菜花层层叠叠,开得灿烂。
  这油菜花连绵开到天际,象在茫茫原野间铺上了世上最美的锦毡,明丽绚目,美不胜收。
  天尽头,恰有云朵团团簇簇,竟似被这油菜花染成了金黄,漫天锦绣。
  春风吹过,花海涌潮,天籁声声,任谁见到这等景象,都恨不得投身到这金色的海洋中,任花香蜂语将自己淹没。
  谢朗奔得一阵,也被这景观所吸引,驻马观赏,叹道:“蘅姐你看,真是人间美景!”
  半天没听见薛蘅动静,他回头,见她正望着油菜花海,秀眉紧蹙,似在努力想着什么。但她的嘴角微微颤抖,又象想起了什么极可怕的事物,眸子里也流露出隐隐的恐惧。
  谢朗觉得奇怪,正要相询,薛蘅已拨转马头,他连忙赶上去,问道:“蘅姐,怎么了?”
  薛蘅微微垂目,声音有一丝不自然,“咱们走那边那条道吧。”
  “我问过了,这条道去霜阳府最近,那边得绕上百多里路。”
  薛蘅却不理他,径自扬鞭而去。谢朗只得满腹疑云地跟上。
  
  他正遗憾不能再看到那油菜花田的盛景,谁知从这条岔道上奔出十余里,前方金黄一片,又是无边无际的油菜花海。
  薛蘅的马速减缓,谢朗也轻吁一声,与她并肩齐驱,慢悠悠地走着。
  他环顾四周,心情愉悦,脱口而出,“真好,若是在京城过生日,我还看不到这等美景!”
  薛蘅恍恍惚惚接口道:“今天是你生日?”
  “是啊。”谢朗稍感羞赧,道:“我今早问了小二,正是三月十二,我今天满、满二十。”
  薛蘅还是恍恍惚惚地说道:“二十了啊。”
  “是。从边关回来时,原本还想着能在家过一个热热闹闹的生日,谁知竟是和蘅姐你在一起过的。不过也好,自小热闹惯了,难得过一个这么清静的生日,还能欣赏到这等美景。”
  薛蘅眼神游离,道:“你以往生日很热闹吗?”
  “嗯,从小到大,每逢我过生日,家里必定要庆祝一番。四位姨娘早早便会去进香,为我祈福。我早上起来,就要戴着她们祈福拿回来的符包,去给太奶奶和爹叩头。然后府里也会唱上一整日的戏,总会摆上十来桌,请族里的亲戚们吃上一顿。”谢朗回忆起往日生辰家中的热闹喧哗和京中的美味佳肴,不禁心驰神往。
  他转头望着薛蘅,问道:“蘅姐,往年你生日怎么过的?”
  薛蘅望着前方在油菜花海里弯弯曲曲的小道,良久,淡淡道:“我没有生日。”
  谢朗“啊”了声,追问道:“怎么会没生日?”
  薛蘅顿了一下,方轻声道:“我是个孤儿,从小无父无母,我也不知道自己的生日是哪天。”
  她语气平淡,恍似在说别人的事,谢朗却感到心尖一抽,试探着问道:“那、那你还有别的亲人吗?”
  薛蘅眉头深锁,迟疑着道:“好象、好象还有一个小妹。”
  “她现在在哪里?”谢朗忙借机问出这句盘桓心头多时的话。
  薛蘅再没回答,只是望着油菜花田,不停地、微微地摇头。
  谢朗的心口忽然堵得难受,怜惜之情大盛。他想了想,闪身下马,大步奔入油菜田。薛蘅急忙跳下马,呼道:“你去哪?”
  谢朗没有回答,半晌,他采了一大捧油菜花,又扑了一只翩翩而飞的彩蝶,飞快地跑了回来。
  他将油菜花和彩蝶送至薛蘅面前。春阳将他额头的汗珠照得熠熠生辉,他喘着气,笑容比春阳还要灿烂。
  “蘅姐,干脆你和我同一天过生日吧。你没有亲人,我来替你祝福好了!”
  
  油菜花澄黄、彩蝶艳丽,遮住了谢朗的笑容,如一团黄云向薛蘅涌来。
  薛蘅浑身剧颤,象打摆子一般,眼见油菜花束就要触到自己的下巴,她尖叫一声,叫声中充满惊恐,踉跄退后几步,跌坐在地。
  谢朗吓了一大跳,急忙放下手,大步过来,急问,“蘅姐,怎么了?!”
  薛蘅象见到了世上最可怕的东西,眼睛睁得很大,眼中俱是恐慌和惊惧。见谢朗步步逼近,她猛然爬起,颤抖着要上马。
  她踩空了数次,才踩中蹬踏,她几乎是将身子伏在马背上,就连喝马声也是极度颤栗的,谢朗还没回过神来,她已飞速策马而去。
  谢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愣愣站在原地,双手一松,彩蝶振翅,翩翩而飞,飞向金色的花海。
  薛蘅的背影消失在小道的拐弯处,谢朗收回目光,再低头看着散落一地的油菜花,苦笑了一下,怅然若失。
  
  “娘―――”薛蘅从喉间挣扎着吐着模糊的声音。
  风不知从何处吹来,将她这声低呼卷得无影无踪,但她仍能清楚地听到自胸腔深处发出的“嗬嗬”喘气声。
  胸口似被什么巨大的力量挤压着、绞动着,双脚如铅般沉重,身体却又似轻飘无力。
  不停地喘气,不停地奔跑,不停地四处张望,却仍在这无边无垠的油菜花海里,找不到出路。
  她清晰地听到一个小女孩的哭泣声,撕心裂肺、揪心刺骨。她寻着这哭声,不停地拨开比自己还要高上几分的油菜花,想要找到这个小女孩,但哭泣声细若游丝,可闻而不可即,仿佛找到白发苍苍,都无法触及。
  油菜花开得金黄明媚,肆意灿烂,在原野上铺开来,流金溢彩。她惧怕这种明灿灿的黄色,却又不得不伸手去拨开眼前层层叠叠的油菜花,想从这无边的黄色中逃出去,带着那个哭泣的小女孩逃出去。
  小女孩的哭泣声中,她渐趋焦灼,双足无力,终于脚下一跘,跌倒在泥土中。仰面望去,高大的油菜花象一团团黄色的云沉沉地压下来,仿佛要将她压入这污浊的泥土里,永世不得翻身。
  小女孩的哭泣声仍丝丝传来,那是一种绝望的、被世间遗弃后的哭泣。
  一只彩蝶在泥土中被踩踏、蹂躏,只有翅膀还在极细微地颤抖。
  薛蘅的喘气声愈发剧烈,她在泥土中挣扎辗转,绝望于自己的无能,不能带着小女孩逃至那光明的彼端。
  当小女孩的哭声凄厉到极点,她不敢再听,用尽全身力气嘶声呼道:“小妹―――”
  
  再也听不到小女孩绝望的哭泣,看不到彩蝶在垂死挣扎。
  四周黑沉如墨,只有夜风,呼啸着刮过山林。
  薛蘅靠着树干,剧烈喘气,眼睛直直望着深沉的黑夜。她冰冷的十指紧攥着地上的泥土,额头上,汗珠不停沁出来。
  许久,她虚弱地闭上了眼睛。
  真的、是小妹
  真的、丢了,再也找不回来了
  黑暗中,夜风里,她掩面而泣。
  黑暗中,夜风里,谢朗躺在树后,定定地看着那个掩面而泣的身影。
  
  “蘅姐,前面就快到霜阳府了!”谢朗笑着将马鞭指向前方。
  薛蘅看也不看他,继续策马前行。谢朗不禁郁郁,本来薛蘅对他的态度已较以前大有改变,偶尔还露出些笑容和他说笑几句。可自从离了油菜花海,她便对他冷若冰霜,三天下来,竟没和他说上一句话。
  若是前几日,谢朗还可借口手臂不能动弹、要她照顾,引她说话。可现在,他能跑能跳,再怎么折腾,薛蘅正眼都不瞧他一下。
  谢朗悻悻地跟在后面,始终想不明白,自己那天献花之举,为何得罪了她。
  胡思乱想中,他跟着薛蘅进了霜阳城。
  二人是算准了时间赶路的,入城之时正是黄昏。本来以为霜阳府不大,居民不会太多,可一入城门,谢朗被眼前熙闹的景象小小地吓了一跳。
  二人只得牵着马在人流中慢慢往前走,谢朗边走边看,发现大部分人手中都提着一盏状似荷花的灯,而且都在三三两两地往城外走。
  谢朗觉得奇怪,薛蘅已找了一家四海客栈,客栈门口恰有老者摆摊,卖那种荷花灯。谢朗便微微欠身致礼,道:“老丈则安,小可请教一事。”
  老者在荷花灯上题写诗句,并不抬头,笑呵呵道:“客官客气,请问吧。”
  “小可初到贵地,见人人手执荷花灯,不知是何缘故?”
  老者抬头,慈眉善目,微笑答道:“客官有所不知,今日是三月十五,是我们霜阳府传统的‘河灯节’。每年此日,城中百姓都要到城外的霜河边,将这荷花灯点燃,放入河水之中,让灯随河水向东漂流。大家还要虔诚地唱首曲子,向天祈祷,以求来年风调雨顺,丰衣足食,幸福美满。”
  谢朗闻所未闻,笑道:“这倒新鲜,不知是何时传下的这个习俗?”
  老者想了想,摇头道:“老丈我活了七十岁,打小就有这河灯节,究竟是从何时传下来的,就不知晓了。”
  谢朗喜欢追根问底,笑道:“是不是真的放了河灯,来年就会风调雨顺呢?”
  老者呵呵笑道:“老人们传说,只要大家诚心祈祷,自有天意,护我百姓平安。”
  薛蘅也停了脚步,静静地听着,忽然低低叹了一句,“怜我世人,忧患苦多!”
  
  她尚未说完,一把粗豪的声音自客栈内传出,“我看都是狗屁!”
  随着这把声音,一个高大的灰衣汉子自客栈内大步走出。他身形奇伟,燕颔虎颈,背上一把三尺长剑,走路衣袂生风。更引人注目的是他面上的胡须,几乎盖住了他半个脸庞,那胡须十分硬,每一根的尾部微微卷起,正是难得一见的“虬髯”。
  谢朗眼前一亮,他久在北地,即使是丹军最精锐的骑兵,也很少见有这般高大的汉子。他极爱结交真英雄,心痒难耐,便向这虬髯汉子拱了拱手,微笑道:“请教兄台,何出此言?”
  虬髯汉子看了谢朗一眼,目光如电,谢朗毫不畏惧,与他坦然相望。
  虬髯汉子再扫了一眼四周,竟隐隐流露出一种捭阖纵横的气势,他声音洪亮,客栈四周的人听得清清楚楚。
  “若真是天意注定,天意不可更改,求也无用;若无天意,祈祷又有何用?!”
  薛蘅若有所思,卖灯老者已吓得连声念佛,“阿弥陀佛,小心老天爷怪罪!”
  虬髯汉子哈哈大笑,将手中酒壶往背后长剑上一挂,边行边歌,大步远去。
  人群涌涌,他高大的身形消失在街角处,而他的歌声,却变态萦绕在众人耳际。
  “仗剑三千里,
  踏歌万水间。
  辗转风云路,
  寒光照铁衣”
  
  谢朗对这虬髯汉子说不出的好感,只恨不能立刻结交。薛蘅站在客栈门口,喃喃念道:“若是天意,求也无用;若无天意,又向何求?”
  二人正短暂出神,又一把极清澈的女子声音传来,“方才何人说话唱歌?”
  众人齐齐转头,眼前一亮。只见说话的是个年轻女子,不过十八九岁年纪,穿着淡紫色劲装,身材适中,五官明丽,双眸漆黑闪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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