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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曜眼尖,一眼瞅到那东西不由得抽了口冷气,惊道:“这东西怎能给她……”
此时却听石勒笑道:“昔日在洛阳时,我们便约定过,以后若有儿有女,可结为亲家,贤弟还记得否?”此时又提起这十五年前的旧事作何?刘曜心神一乱,忙道:“是有此事,只是……只是兄长的二位公子比小女年长甚多。”
石弘与石恢对望一眼,忽然觉得有些不妙。石勒却又看向坐在他身侧的那位老和尚,神态甚是恭敬道:“大师以为如何?”那老和尚本是半闭着双目,此时双目睁开,向绮罗身上扫了一眼,良久方说道:“这小女子自有她的缘法,不急。”
石勒显然对这老和尚言听计从,果然不再说下去,他挥挥手,命人领着她去后苑玩耍。刘曜却有几分讶异,忍不住又朝那老和尚瞥了几眼。
宫人们毕恭毕敬地将绮罗引到后苑,原来芳林苑这一带实在阔大,适才宴饮的太液池不过是芳林一隅,后苑重峦叠嶂,山壑相连,其中亭台楼阁勾连相延,名花异草丛生,种种奇珍异宝,更是不可胜数。宫人们不敢将她带去太远,便引她至连香阁中歇息,其中有个伶俐的小宫女笑道:“您想用些什么果子点心?奴婢去膳房拿来。”
绮罗迟疑不答,那小宫女甚是善解人意,以为是她羞涩,心想女孩儿定爱吃些甜食,于是抿嘴笑道:“奴婢去取些八仙果子和羊酪豆蔻羹来。”绮罗点了点头,那小宫女便引着宫人们去了。此时只剩绮罗独自在阁中,她打量四周,只见这连芳阁四壁通透,却是用青石花础砌出了几面隔断,花础中遍植牡丹,奇的是隆冬之际,居然盛放烂漫。
花础正中,是一个白玉石垒成的圆台,上有一水晶灯漏,高约三尺,下方有一铜铸小人,顶上燃着羊脂长明。她本只扫了一眼灯漏便作罢,谁知忽然听“铮”的一声,倒是吓了她一跳。她四处张望,却见竟是那灯漏里的铜铸小人捧着牙牌而出,十分奇特。
她越看越奇,见那铜铸小人面上带笑,眉眼清秀,雕铸得栩栩如生,手里的牙牌上雕花精细,似是写有字。她忍不住抽出那小人手里的牙牌,却只听“仙翁”一声,那灯漏下的铜门竟然开了,汩汩流出美酒来。这下绮罗可慌了神,忙把那牙牌送回到小人手中。一时间手忙脚乱,衣衫上净是酒水。
忽然身后有人冷笑道:“想不到堂堂安定公主,竟连‘琼觯’也不识得。”
一听他的声音,绮罗便心下一沉。她回过头来,却见那撞破她狼狈样的人正是石虎。她顿时心下有几分慌乱,硬着头皮道:“谁说我不识得?不过是一时失了手。”
“是吗?”石虎微微挑起眉,打量着她的目光中大有几分玩味的意味。被他目光扎得心里阵阵发紧,她强打精神,挺直了腰背,不敢露半点怯意。石虎玩味似的打量她一瞬,忽然道,“怎没几个宫人近前服侍?”
“去膳房取点心了。”她回答得小心翼翼。
“正巧今日我也是个无事之人,”他忽然起了兴致,眸中闪过一丝不明的狡黠,“就带着公主尽尽地主之谊,如何?”
绮罗本想拒绝,可哪容她开口,他已经不容置疑地大步跨出连芳阁,站在青石花础边看着她。她拒绝的话顿时说不出口,只得硬着头皮快步跟了上去。
石虎脚步甚快,左转右窜的引路,一边指点景物,似是兴致甚高,口中也不停歇:“公主瞧这里,这一带多是带麝的毓兽,形状甚美。”
绮罗顺着他的目光瞧去,只见芳草间果然有不少小兽匍匐其中,都是鹿獐之类,数量却也不少。石虎仿佛与之十分亲近,随意的走到一只雄鹿身旁,轻抚其角,那雄鹿埋头吃草,似乎全然不惧人。石虎抬头看向她:“公主可喜欢这些?”绮罗瞧得有趣,却不敢上前如他那般,只点了点头,依旧站在原地。石虎也不强迫她,又信步向前行去。绮罗跟在他身后,只见越向前行,草便越发茂密了起来,再行几步,竟是行到了一座土丘之上,奇的是这土丘的土也都是碧色的,与树木一色。
丘顶甚平,植满了树木,这里的松竹隆郁,树叶不落,四季常青。石虎立在了最大的一株树旁,绮罗磨磨蹭蹭地跟在他后面,只见那株大树瞧上去甚是粗壮,怕是五六个人也合抱不来。
“公主猜猜看,这树在这里生长有多少年头了?”石虎忽然开口道,一壁伸手重重地在树干上拍了拍。他是习武之人,手劲甚大,可拍在这古树上,却犹如微风所撼,只不过落下几片叶子来。
绮罗生长于乡野,倒是见过不少古树奇木,此时侧着头估计道:“这样大的一株古柏,少说在这里生长也有数百年了。”
石虎摇了摇头,只向她比画了两根指头。绮罗迟疑间,便听他道:“移到翠岩恰恰两年而已。”
绮罗一怔间,随即明白他口中所说的翠岩便是这座小山丘了。她愣了愣神,迟疑地看着那古柏道:“若是两年前,这古柏也小不了多少……”这样大的一株古柏,几个人都未必能合抱得住,怎能从远处移来?
石虎仰面大笑,十分洒脱道:“这有何难,不过几头象便可负了来。”他说着略顿了顿,又跺了跺足,说道,“何止这古柏,便是这翠岩也都是叔王命人在京郊数百里外开凿了琉璃矿山,重新在平地上又起丘壑。”绮罗低头看去,见地上的土虽是发绿,却甚是薄薄一层,再往下仿佛都是绿色岩石,其色更翠之夺目,心知他所言不虚,于是面上到底便带出几分讶异来。
此时两人离得近了,她若白玉一般的面容上稍纵即逝的一刹疑色怎会逃脱他的眼睛,石虎何等精明干练之人,偏偏不露声色,只佯装不经意道:“听闻中山王在长安的宫城更加富丽巍峨,有如神仙之地,我叔王时常羡慕不已,不知公主可否讲一两样长安宫中的景致?”绮罗面上微露窘迫之色,她与他敷衍道:“我在宫中鲜少出外行走,倒未见许多景致。”石虎听了一时倒也没说什么。
寒风骤起,林间瑟瑟然有了萧索之声。绮罗陡然生了几分后怕,偏是自己这样冒失,若被人寻到短处岂止自己性命难保,更恐怕要连累五叔。她心中不安,借故便想溜走。刚向石虎屈膝行过礼,谁知忽地手腕一紧,已是被他抓牢了手腕,他的声气极轻,偏偏似是咬着牙,透出逼迫的意味来:“你究竟是谁?想躲到哪里去?”
她心头一颤,仰起面来,星眸如水,却只见他眼角眉梢都是厉色,心下莫名地生了寒意,颤声道:“我……我是安定……”
林间风声大作,似是波涛翻涌连绵,石虎此时与她离得极近,却见这极俏丽的一张小脸更显惨白,唯有一双湛若双星的眸子中流露出惊惧又戒备的神情,仿若一只落入猎网的小鹿。他嘴角微微翘起,握住她的手腕却半点不肯放松,声色俱厉道:“你和那刘曜老贼究竟有什么企图,为何要害我至甚!”
“我,我从未要害你……”绮罗心里骇到极处,竟然陡生了几分血勇,她毫不畏惧地怒视着他,竟然一字一句道,“连石王伯伯也未曾为难我父女,将军为何对我苦苦相逼?”
“你还真把自己当公主了?”见她如此嘴硬,石虎越发怒气难消,将她手腕箍紧,嘴角露出一丝讥讽,“亡国之婢。”
他用力甚大,绮罗被他扯得踉跄几步,偏偏四周无人,也呼喊不得。却只听“噔”的一声,一只金灿灿的东西掉在地上。绮罗还未反应过来,石虎已手疾眼快地捡了起来,再望向她时脸色都变了:“叔王竟然连这个都赏给了你?”
在他手中的,正是石勒给绮罗的那只金蝉。绮罗嘴唇发抖,兀自倔强道:“快还给我。”
石虎细细地看着手中那只金蝉,眉头深深皱起,腮边肌肉微微跳动,只觉头顶有几分抽搐的痛感。
绮罗趁他不备,忽然左手从怀中取出匕首,猛地向他肩上扎去,石虎已经领教过一次厉害,怎会再受伤,他便向后缩了一步,自然放开了手。绮罗一把夺过他手里的金蝉,转身就向土丘下冲去。
石虎被她惊得措手不及,待他反应过来,那小小的身影已窜到密林深处去了。他本想去追,待看清她跑的方向,眸中颜色陡深,心念一转,顿时停住了脚步。
绮罗慌不择路,一门心思要逃离那个阴沉又可怕的人,哪里分辨的了方向,一心只往那林深树茂的地方跑去,唯恐他会追上来。待她觉得头顶上越来越阴暗之时,方才停住脚步。她心下稍安,回头望去却见草木几乎齐腰,头顶上茂林蔽日,却是连来路都看不清了,那人也定然无法追赶上来。她几乎跑脱了力,此时站在这茂林之中,始觉得浑身乏得透了,便欲瘫坐在地,谁知此时,她忽然闻到一股淡淡的腥气,似是花香中夹杂着一股血腥的味道,虽不浓郁,却甚是刺鼻。
她顿时警觉起来,全身上下如同绷紧的弓弦一般。可偏偏这里静极了,除了穿林扫叶的风声簌簌,仿佛连针落地之声都可闻。越是这般静谧,便越显出三分诡异来。她侧耳细细听着身旁的声响,心下只觉这股不安到了极点,又偏偏寻不到来源。她猫着腰,警惕地观察着四周,右手早已牢牢握住了匕首,柄端黑玉的冰凉沁入掌心。
腥味越来越重,那东西似就在附近了。绮罗心中一跳,猛然回过头去,却见一张花斑虎面近在咫尺。她生平从未见过这样大的猛兽,骇得倒退数步,却退到一棵大树旁,再无后路可退。那花斑大虎哪里会轻易放过这样到口的美餐,一蹲身便向她扑去。绮罗心知今日怕是难逃一劫了,她瘦弱无力,哪里能搏过大虎,此时心中唯一所憾便是悔恨幼时未跟随母亲学个三招两式,今日连性命也保不住。她心中万念俱灰,双手护牢了面门,闭上双眼,只等死罢了。
席上燕乐升平,石勒与刘曜把酒言欢,一旁是美姬佳酿相款,自是风月无边。酒过三巡,有一美貌姬人抱了琵琶盈盈到了水榭上,她纤手轻挥,声若玉珠盈盆,一望便知是国手。刘曜是此中老手,当下便放下筷箸留神去听,只闻那弦声翻转急促,似夜雨敲窗,东风解冻,却知她弹得是一曲《点翠》。他微微颔首,这琵琶本就是叮咚悦耳的,被水声一衬,越发地清泠了,如春水流霜,又似高山飞涧。而这姬人技艺高超,将一曲平韵的《点翠》翻做宫调,飒飒胡沙飞指而下,嘈切间扣人心弦,却手处音弦绝响,四弦画拨如裂帛。
一曲终了,唯松风簌簌,似佳人幽谷,春情无数。刘曜听得心驰神往,眼角竟薄有湿意。石勒觑得清爽,便合掌笑道:“弟若喜爱,这个姬人便赐给你。”刘曜哪里肯受,可那奏琵琶的姬人闻言却搁了琵琶,妖娆地凑到他身旁,又为他斟满美酒,递到他唇边。刘曜坚辞不受,说道:“自吾妻过逝,实无心再消受这等佳人。”石勒脸色微变,虽还未言语,那弹奏琵琶的姬人却花容失色地向刘曜低泣道:“中山王若不肯收留,薄姬便要被大王投喂猛兽。”
她哭声甚哀,声若黄鹂婉转啼鸣,让人心中恻然。刘曜侧头望向石勒,只见他目中已露出淡淡的不满,便再不多推辞,就着那名叫薄姬的姬人手中饮了杯中酒,对石勒道:“谢兄长美意。”薄姬又惊又喜,自是就身在他怀中撒娇献宠。石勒见状这才缓了脸色,微笑不语。
一旁的石恢见状忍不住对石弘低声议论道:“这位中山王倒是能屈能伸的紧。”石弘略有所思地侧过头去,但他到底见识要更深一层,很快想到了父王安排这个姬人的用意,心中冷冷一笑,很快又将目光落在了石勒身旁的那位高僧身上。
正此时,忽有内侍匆匆来报:“启禀大王,大事不好了。”那内侍有点迟疑地看了刘曜一眼,显然有他在这里不便开口。
石勒大是不悦,斥责那内侍道:“何事这样惊慌,打扰孤与中山王的酒兴。”
内侍只得硬着头皮道:“安定……安定公主在灵囿走失,误遇猛……猛兽……”刘曜心头一颤,手中金樽“咣”的一声掉在地上,酒洒了一地。石勒亦是一惊,大声道:“可派御医过去了?”那内侍结结巴巴地道:“安定公主昏了过去,倒是……倒是无事,但是小……小郡公……”石勒霍然站起声来,惊道:“宣儿出了什么事?”
此时何止是石勒,连石弘和石恢两人也都留了心,面上露出几分探求的神情。只听那内侍奓着胆子禀报道:“小郡公正好在灵囿一带路过,见状便去救安定公主,却被猛虎所伤,幸而左卫将军将猛虎射死……”
石勒听了一半已没了心绪,却听那身旁的高僧忽然开言道:“老衲去看看。”
石勒顿时面上闪过喜色,说道:“有劳佛图澄大师了。”他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