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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虎无奈,让开了半步,硬着头皮道:“这是臣的姬妾……”他想了想,咽了咽口水道,“林氏,还不快见过陛下。”
阿霖收回目光,望着地上,平静地向石虎行了礼:“妾妇林氏,见过陛下。”
谁知石勒却对她很亲切:“徐妃说你刚刚诞了孩儿,起名字了没有……”石虎在旁小心翼翼地道:“起了,叫璲儿。”“怎叫了这么个名字?”石勒略有诧异。
石虎还未说话,却听阿霖柔声道:“回叔父的话,妾不求孩儿如何聪明富贵,只希望他平安顺遂地长大便好,便如麦穗一般,丢在哪里都能长活,所以取了个谐音。”石虎面色一白,刚想解释几句,却见石勒点了点头,极高兴的样子对阿霖道:“季龙一直不肯娶亲,我看你的品行容貌就不错,难怪季龙对你也高看一眼。就封做侧妃吧,改日把孩子抱进宫看看。”
阿霖伏地而拜,三叩谢恩。石虎心中一动,皇帝半夜出宫,岂会只是凑巧碰见自己而已,他挥了挥手,对阿霖道:“你先回去,我和陛下还有事要谈。”阿霖躬身应了,退出去时,只听里面谈声渐渐低了下去,隐约听到几个字“奸细,刘胤……”她心中凝神,还想多听几句。却见石恢不知何时也出来了,望着自己似笑非笑地抬了抬眉毛:“林夫人这样好的容貌,跟了他却只能得个侧妃。若是跟了我……”
他话音未落,阿霖便皱眉道:“赵王请住口。”这个男人好生胆大,每次见了她便都流露出这样放肆的神情,竟连半分遮掩也无。她心下恶极,匆匆拿过一旁的纬帽戴好,快步便出去了。石恢望着她的背影,眸色陡然变深,可唇边却浮起一抹浅笑,极是玩味。
石拱桥上依旧人流如织,灯影似虹。行人过处,听陇水潺湲,各声旖旎。
“霖姐姐明明说就在这里的,怎么会没有?”玉琪翻来覆去地在石拱桥上翻着花灯,可哪里有什么玉兔灯在,一旁的贾顾见她把灯翻得乱七八糟,急嚷道:“姑娘,你要哪盏,我来帮你取就是,可别乱翻乱捡。”
玉琪找的有些气馁,转头望着他道:“有盏中山王府送来的玉兔灯,怎么没见着?”
“哦哦,您说的是那一盏?”贾顾见她衣饰不俗,也不敢怠慢,小心道,“适才有位公子已经猜出谜底赢了去了,姑娘要不要换一盏?”
“已经被猜去了?”玉琪不敢置信地睁大眼睛,大声道,“这怎么可能?”
“确实是如此。”贾顾唯恐她不信,便拿出了适才刘胤写出的谜底递给玉琪。
玉琪低头一看,谜面果然是阿霖姐姐说过的那句。她有些垂头丧气,今日阿霖姐姐给了她这样好的机会,可她到底还是来晚了。她手里紧紧攥着那张谜底,目光转开的一瞬,忽然停留在不远处的一盏鸳鸯宫灯上,迷离的灯影下,小小的纸笺轻轻飘动,唯有上面寥寥数行的小字,却拨惹了少女的情思。
转过几条小巷,便到了铜雀大街,这便是洛阳城里最繁华又宽阔的一条街了,寻常时这里是御道,百姓都需避走,可只有今夜,这里亦是人流如织,便连道旁的铜鼓石人此刻都少了平日里的威严,仔细看去仿若弯了眉眼,好似感染了三分笑意。
挨着铜鼓的,便是一些摆摊的小贩,煮着热气腾腾的大锅,或者支着足有半人高的铜炉,隔着拥挤的人群,都能闻到那股扑鼻香气,此时已有不少人都围在摊边吃东西,却多是些衣饰简朴的平民百姓,偶尔也有几个兵士夹杂其中,却也是一人一碗地大吃起来。绮罗瞧得双眼发光,却不敢开口。身旁这人一看便是衣饰华贵的,怎愿意去那种地方吃东西。
刘胤含笑牵着她过去,找了一张条凳坐下,便道:“来两碗汤饼,少搁些荽叶,再蒸一屉羊酪饼,焯一碟肚仁来。”
支摊的小贩爽朗地答应了一声,不一会儿就捧了三个大碗过来,两碗是正宗的洛阳汤饼,用一团面团拉扯成一整碗汤饼,汤浓汁厚,饼面筋道十足。东西一端上桌,绮罗便嫌面具碍事,摘了放在一边,只一口面汤喝下去,便觉得从五脏六腑都被暖透了。
“太好吃了,这是怎么做的?”
刘胤指了指那个做汤面的小贩,只见他手里面团飞舞,不过揉捏数下,便扯出千丝万线,那面团在他手里便好似活了一样,千根银丝从指缝而出,又如玉瀑飞泻,十分壮观。刘胤见她看得目瞪口呆,笑道:“你在洛阳待了这么久,竟连这个也没吃过?”
绮罗摇了摇头:“平日里哪有这些好吃的。”语声大是憾然,她在厨房一道倒是内行,指着那小贩道,“你瞧着这扯汤饼实在不容易,最难得便是在力道上,若是力气太大,汤饼就扯断了,难成千丝万线,若是太小,又扯不出这样根根均匀的好形状来。”
“你倒是个吃上的行家。”刘胤亦是好笑,拍了拍她的头,目光中难得也透出了几分亲近,他一推面前的那屉饼,“这个可要趁热吃,你配着肚仁也尝尝看。”
一碟肚仁约有三两,切成了拇指大小的圆片,白鲜鲜的衬在土陶碟中,煞是玲珑好看,可却有一股腥膻味扑面而来。绮罗耐不得这味道,不由得捂了鼻子:“这东西真膻气。”
“用牛羊的肚仁做的,你沾了这个尝尝看,并不膻的。”说罢,刘胤推了一碟腐乳汁过来,却是用葱姜水调过,绮罗犹豫着沾了一小块尝了,顿时面露笑意,着实是鲜美极了。她胃口大开,吃的越发肆无忌惮,一碟肚仁下了肚,又瞄上了旁边的羊酪饼,蒸得圆滚滚白乎乎,又取了今日上元的巧头,里面包了赤豆馅,面皮上还点了殷红的一点糖霜,咬在口里鲜得快要烫掉舌头。绮罗拿起羊酪饼便咬了一口,却是烫得惊人,她慌忙以手作扇,连声道:“好烫,好烫。”
“你吃那么急做什么?”刘胤又是好气又是好笑,一边替她拿冷水过来,“这饼里灌了热羊酪,可是烫到了?”
绮罗忙摇着头,却说不出话来,显然是烫着了。
“那就不许再吃了。”刘胤极是顺手地接过她手里的羊酪饼,很自然地就着她吃过的又吃了下去,绮罗顿时有些怔住,一时脸上又红又白。
“咦,那不是咱们掌柜的吗?”
不远处的一张圆桌上,几个人在窃窃私语。
“在哪里?”只有吃得最多的小胖还没有反应过来,只顾埋头消灭面前的一大碗鸡丝馄饨。
阿福重重地拍了一下小胖的头:“你眼神真差,那边桌旁穿黄衫子的,可不就是咱们掌柜?”
小胖眯着眼瞧了好半天,终于瞧清楚绮罗,他一张嘴,半个馄饨掉到碗里,便要喊出来。沈书生慌忙捂住他的嘴:“你要干什么?”小胖含混道:“叫掌柜的啊?”
几个人都看向小胖,那眼神好似带了刀子。
阿福第一个便小声道:“嘿嘿,那人跟咱们掌柜坐得那么近,一看情形就不对啊。”
“什么不对?”小胖尚且摸不着头脑,突然有点紧张,“难道他挟持了咱们掌柜,咱们现在就去救掌柜的。”
这下就连最稳重的桑娘也忍不住戳小胖了:“你脑子里都是馄饨吗?那样子像是劫持?”
唯有沈书生摇头晃脑,吟道:“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小胖迷茫了:“书生在说什么……”
阿福笑道:“沈书生是说,那个黑衣人跟咱们掌柜的,好像是一对呢。要不然哪能挨着那么近,还吃咱们掌柜吃过的羊酪饼。”他目光闪闪,眼里可全都是打听到小道消息的兴奋神情。
桑娘一阵恶寒:“怎么觉得阿福现在的神情像足了隔壁拉媒说仟的王大娘。”但她亦是不否认,掌柜与那男子看上去甚是般配的。唯有小胖一呆,人生第一次愁眉苦脸地放下了馄饨:“那可怎么办,我也喜欢我们掌柜的。”
几个人顿时石化,都望向小胖,这次目光里全都射出了鄙夷的箭。
小胖抱紧了碗,小声抗争道:“咱们掌柜的生得那么好看,脾气又温柔,谁会不喜欢。”
“小胖你是什么眼光!”阿福嘟囔了一句,“掌柜的要是脾气温柔,天底下就再没有厉害的人了。”
“下雪了。”
忽然有人惊喊。雪花飘洒而至,晶莹而纯洁,轻轻地落在每一个人的发梢肩头。不知是谁先跑了起来,人潮欢呼着,雀跃着,竟是欢腾莫名。
被这样的气氛所感染,绮罗亦是伸出手去,轻轻地去接从天而落得雪片,白的几乎与她掌心同色。冰凉而酥麻的触感,落入掌心的一瞬,那点白色便化去,最后只留一点水渍。
迷离的灯火里,光晕罩着她的脸,耳边几缕乌黑的秀发蜷在一起,白玉一般晶莹的颊上,仿若染了一层淡淡的胭脂色。
刘胤从侧望去,忽而心中一动,轻轻拂了拂她鬓边的发,只觉触手柔软,好似一团绒丝。
“碰到了,碰到了。”
阿福他们几个聚精会神地瞧着不远处的绮罗和刘胤,一个个神情兴奋极了。议论声中,夹杂着小胖大口喝馄饨汤的声音,听起来略有些怪异。
许是看的太入神,不知是谁碰翻了小胖的碗,小胖一个没有护持住,白瓷大碗砰地摔落在地。
“砰”的一声,好似一个炮仗点在闹市之中。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过来,便连刘胤和绮罗亦是回头,望向了这边。
阿福和桑娘暗道一声糟糕,准备背过身去,却哪里还来得及,只见绮罗的目光直直地看向了这桌,目中的惊异一望可见。
桑娘无计可施,只得站起身来,小声笑道:“掌柜的……”阿福亦是在一旁赔笑,可还不忘偷偷地打量刘胤。唯有沈书生假装东张西望地回过头,大惊失色道:“呀,怎么掌柜的也在这里。”唯有小胖最老实,大声道:“不是你先看到掌柜的吗?”沈书生笑得脸酸,狠狠地踩了小胖一脚。
小胖痛得跳脚:“你踩我做什么?”他到底要胖壮一些,一个不小心抬起胳膊,又撞倒了沈书生。
好一场鸡飞狗叫的戏码,看着几个人闹作一团,绮罗脸红红的,想说点什么,偏偏又尴尬地说不出话来。
“他们都是你店里的伙计?”
反倒是刘胤最坦然,微笑着伸手扶起了被小胖撞倒在地的沈书生,拍了拍他身上的灰:“不碍事吧。”
沈书生一骨碌爬起身来,第一反应便是捡起了随时不离身的铜算盘,牢牢抱在怀里。桑娘气得骂他:“只记得那宝贝算盘,命都不要了。”语气虽是嗔骂的,可语中的关怀之意却一览无余。
绮罗被他们逗得亦是扑哧笑出声来。阿福在一旁眨眼笑道:“掌柜的还没介绍这位公子。”
桑娘瞪了他一眼,他忙缩到小胖身后。
刘胤笑道:“鄙人刘俭之,长安人士,幸与诸位相会。”他一身墨裾长衣,发饰冠玉,越发显得神俊飞扬,风华慑人。桑娘幽蓝的眸子望了望他,目中露出一丝赞许的神色,却转向绮罗,轻声道:“掌柜的,我们还有别的地方要逛,就不打扰了。”
“都走了一晚上了,不是说不逛了吗?”小胖又嚷出了实话。
这下连阿福都开始踩他的脚。
“喂,怎么都踩我。”小胖抱着脚跳了两步,又桄榔撞倒了一排桌椅。
小贩心疼地皱眉,赶忙拦住他们的去路,大声道:“喂,你们撞坏我这么多东西,要赔的。”
桑娘看向沈书生,沈书生赶忙转头,小声道:“还看我干吗,掌柜给的银两我都给你了。”桑娘顿时面露难色,只怪小胖太贪吃,竟然都花完了。
刘胤含笑道:“都算在我账上。”说着,从怀中取出一小锭银子,放在桌上。小贩一看银子,便喜得点头哈腰。
桑娘感激地向刘胤行过礼,便拉着沈书生他们三人离去了。
望着他们离开的背影,刘胤笑道:“你招的这几个伙计倒是有趣。”
“他们几个都是可怜人,”绮罗小声道,“桑娘的父亲是贩骆驼的胡商,带她一同来做生意时却得急病死了,洛阳城里的商行说她赊了银子,定要把她卖给一个乡绅做第七房小妾,她走投无路,欲去河边寻死,我们这才遇到,就把她带回店里。”
“阿福原本就是姚二婶店里的跑堂的伙计,兵乱后二婶一家都没有再回孟津,阿福差点被拖到衙门里去打死,便跟着我一同去孟津开了间小店。”
“小胖是沈书生的书童,虽然爱吃,却很会做菜。沈书生屡试不第,明年还要再去赶考,在我店里白吃白喝了几日,实在赖不过去,便说出实情早就花完了盘缠。于是他们便在我店里做活抵清住宿的费用,沈书生算账,小胖在厨房里帮忙,每月还能赚些钱零花。不过照我看,沈书生真不是读书的材料,算账却是一把好手,若放他去做生意,定然能挣得最多。”
两人在路上并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