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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城上那个黑甲人一双碧色的眸子澄澈分明,站在城头上自有一股不怒而威的气度。
绮罗仰头望着他,忽然呆住了。两年来时时在梦中浮现的那张脸,竟似梦中一样又出现在她眼前。只是他绝不会想起她了吧,当年那个在街头狼狈又忐忑的孤女。
一件墨色的青羽大氅,她珍若至宝。
曾经匆匆的两个照面,两年来从未忘过。眼前人就算是化成了灰她也不会忘记。她倒退了几步,险些脱口喊了出来。
想不到两年过去了,他竟然又来到了孟津。她心神震动,泪水险些要溢出眼眶,下意识地悄悄搂紧了六丫,喜道:“六丫,是你爹爹的军队来了。”
六丫瞬时止住了哭声,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望住了绮罗:“爹爹在哪里?”
绮罗指了指城头上的黑甲人,低声道:“你爹爹就是随这个人去投军了,他既然来了咱们孟津,你爹爹定然也快回来了。”
城头上那人的声音颇是低沉,自有一番不怒自威的气势。乱民被他震住,竟无人敢开口。他见状又朗声道:“百姓们放心,今日是大赵天子驾临城中,定保尔等平安。都快散去,休要听信谣言。”
百姓们面面相觑,忽有一个年纪大些的乡绅站出来奓着胆子问道:“敢问将军,大赵天子陛下可是当年随大汉昭武皇帝起兵的中山王?”并不是百姓无知,实在是这些年混战不止,乱哄哄不知道换了多少朝天子,乍出来一个大赵天子,百姓都要疑惑是谁。
“正是,”那人在城头上镇定道,“如今为讨石贼,我父皇亲临于此,百姓勿要听信谣言。”他心思转动极快,眼见得百姓们对前朝昭武皇帝颇有敬畏,便干脆道出了其中关联,更是摆出了自己的身份,“我父皇身为昭武皇帝从弟,不忍看大好河山落入贼寇之手,这才起兵剿贼,城外的石逆叔侄不过是跳梁小丑,百姓无需畏惧。”
百姓们顿时哗然,当年大汉昭武皇帝刘聪不过是匈奴五部送入洛阳的一个质子,却率兵直入洛阳,夺取大晋江山,厉兵秣马,端然是一位英雄人物,他的名号天下何人不知何人不晓。而当年追随左右南征北战的中山王刘曜正是他的结义兄弟,也是赫赫声名。百姓们听到他的名头,顿时安定下来,都依言渐渐散去了。
绮罗牵着六丫亦要往回走,却听人群中有人低笑:“这般英雄赫赫又如何?永嘉之事不过十余年,天下却又换了几番主人。”绮罗听得这声音离得甚近,忍不住转头看去,却见此话出自身旁一个青衫布衣的中年人之口。她忍不住发问道:“先生认为昭武皇帝是何许人?”
“自然是个了不得的英雄人物,”那中年人触到绮罗的目光,见是个十四五岁的清丽少女,倒也不以为意,只摇头晃脑道,“百姓只知当年跟随昭武皇帝的中山王是个将才,却不知城外那位石王也是昭武皇帝帐下爱将呢。”
绮罗足下一滞,问道:“城外还有位石王?”
那中年人摇了摇头,却不肯多说。六丫抓着绮罗的手,又开始大声地啼哭:“娘亲和爹爹在哪里?我要娘亲,我要爹爹。”绮罗被她缠得无法,只得抱着她先回去找姚二婶。
刘胤从城头上下来,皱眉问左右道:“陛下怎还没有来?”他本在孟津附近的成皋练兵,几日前接到了长安的奏报,今上这几日要携太子来孟津,他一早便率军入了城,可等到现在也没等到圣驾的消息。
众将领面面相觑,却无人应声。刘胤心下恼怒,目光锋利冰寒:“你们竟敢瞒我?”
太原王刘隗身为宗亲,是随着圣驾一同出京的,此时先行到了孟津,眼看左右都无人敢应,只得硬着头皮上前道:“陛下命臣传信来,路上太子受了风寒,又遣人送回去了,一来一往,路上恐要耽搁。”
刘胤有几分意外,目光如炬地盯着眼前人:“这是何时的事?”刘隗转开脸去,不敢与他对视:“昨日的事。”
刘胤大惊失色,脸色难看至极,几乎压制不住胸口气血翻滚:“为何现在才报知我?”
“是……是臣来之前,太子太傅交代过的,”刘隗左右为难,艰难吐出实情,“不让我等告知王爷。”他何尝不是为难,这一次陛下筹备了两年,倾国之力与石勒决战,誓要取下洛阳。浩浩荡荡的圣驾出京,太子随行,何等煊赫之事。谁想到走到离此还剩百里,太子突然犯病,陛下心疼不过,又让人送回长安去。他本准备提前过来报信,但太傅卜泰再三叮嘱,让他不可将实情告知刘胤,以免南阳王趁太子不在,抢了攻洛阳的功劳。刘隗这两年在长安教导太子,连女儿也得以封了郡主,他多少要卖卜泰一点面子,虽然觉得这差事如烫手山芋一般,仍然硬着头皮应了下来。
“他昏聩!玩弄这点权术,竟要搭上陛下的安危!”刘胤身体微倾,用尽全力才压制住喉中的腥味,连连问道,“陛下是走到何处使人送走太子的?如今身边还有几人?城内谣言几时起的?从哪里开始起的?”
刘隗脸色微变,忽然隐约明白了其中关键,顿时惶恐万分,忙道:“陛下昨日说已经快到孟津了,身边不需太多人。令大队人马先护送太子回京,陛下身边并未多带人马,只有五十扈从随行。臣……臣劝阻不了,又被派来先打前站。城内谣言是……是今日一早便起了……街巷酒肆,茶馆客栈,都有人在散布谣言。”
“这是石贼的调虎离山计!他定是知道了陛下圣驾将至,便故意派人在城中散布谣言拖住城内守军,要在路上截住陛下,”刘胤心中焦躁无比,声音都有几分发僵,“快,让城内侍卫把散布谣言的人都抓起来,再命大军集结,火速出城去寻找陛下。”
绮罗抱着六丫走到姚二婶的酒肆门外,大声喊道:“二婶,二婶。”她四处张望,酒肆里这会儿坐满了人,可却没看到二婶的身影。姚二婶雇的小二阿福急得要命,看到绮罗如同看到救星一般:“绮罗,你可看到了二婶?”绮罗当下愣住:“我正是带着六丫来找二婶的,她没回来吗?”
“没有啊。”阿福急得直搓手,“你看店里这么多人都要招呼,二婶不在可怎么办。”原来百姓们到底不放心,都没有回家去,都围坐在酒肆里正听着中间一个书生高谈阔论。
“这里头的事,诸位就不明白了吧。如今天下是有一位大赵天子,却还有一位赵王。这事要从十年前说起,”那书生捧着一碗酒,说得唾沫横飞,“话说当年昭武皇帝驾崩后,中书令靳准把持朝政,竟然起了不臣之心。数年之间,靳准把持朝政,倒行逆施,和他的女儿靳太后一起将洛阳的王室宗亲屠杀殆尽,国舅呼延南经全家满门四十余口在一夜间被杀光,一个活口也没留下。”要说这书生说的事在洛阳并不是什么稀奇事,可这里只是个荒野小城,百姓们哪里知道天子脚下的事,个个都听得聚精会神,惊叹不已。
“现在咱们城内的这位大赵天子名讳刘曜,是昭武皇帝的结义兄弟,那时还在昭武皇帝手下做中山王,而现在城外的这位赵国的大王名叫石勒,是跟随昭武皇帝南征北战的心腹爱将,二位相约起兵要剿灭靳准之乱,短短数年之间,靳准就病死了,靳准的侄子靳明匆匆称帝继位,逃往平阳。但他怎是刘、石二人的敌手,很快便被诛杀。但分歧由此而起,两人谁也不服谁,中山王是刘氏后裔,但他不肯乱昭武皇帝的江山,便改国号大赵,在长安先称了帝。而石勒在洛阳怎肯服他,自立为赵王,一般也奉昭武皇帝为正朔,却不肯称帝,只说要寻到昭武皇帝的后人再奉他为主。”他话音未落,忽然有许多士兵冲了进来,有个头领模样的人喊道:“将这些散布谣言的人都抓起来。”众人顿时都慌了,纷纷往外跑去,那头领又大喊:“都不许走,南阳王有令,通通都要抓起来。”
阿福站在堂中,被几个士兵捆了个结实,他当下就哭喊起来:“我只是个跑堂的小二,这可是姚二婶开的酒肆,与我有何相关。”那头领当即喝道:“姚二婶在哪里,一并抓起来。”他连问了好几声,也没有人应他。这头领便厉色喊道,“姚二婶是钦犯,谁都不许藏匿她,若有藏匿,便与她同罪。”
此时便有人七嘴八舌道:“适才还看到她女儿六丫在门口,想必她也在近处。”
绮罗本站在店外,此时见状不妙,慌忙把六丫背在肩上,择路便向外窜,好在她身量瘦小,倒也无人注意到她。
此时路上乱极了,到处都是士兵在抓人绑人。绮罗不敢在大路上跑,慌不择路地带着六丫在小巷里穿,好容易到了个僻静些的小巷子,终于后面再无人追赶。六丫折腾得又饿又累,一屁股坐在地上,只哭喊着:“娘亲,娘亲。”绮罗捂住她的嘴,低声恐吓她道:“再哭这些坏人就要把你抓走。”六丫果然不敢哭了,却眨巴眨巴眼望着绮罗,一双大眼睛红红的,委屈极了,小声道:“绮罗姐姐,我冷。”
六丫一早就被母亲从被窝里拉出来去逃命,身上穿着的还是晚上睡觉时的薄衫,在外面冻了半晌,小脸冻得发青。绮罗心中无计可施,忽然想起家中有一物可以取暖。她心下略一思索,便拉着六丫偷偷跑回自己住的茅屋去。所幸她住的地方实在是简陋不堪,一时间连士兵都未曾搜到这里来。
两人进了屋里,炕上放着的便是那件墨色的大氅。这件大氅不知是用什么动物的皮毛所做,颜色虽是乌沉,但触手摸去软绵绵的,十分暖和舒服。两年来绮罗将大氅小心地收好,看着还像新的一样。
她用大氅将六丫裹好,问道:“可暖和了些?”六丫点了点头。绮罗心知那茶肆中许多人都认识自己,恐怕不久就会有人追来,这里也并不安全,心下一时就有了打算。
这茅屋虽住了数年,但屋子里本就空荡,也没有什么东西要收拾,她把昨日吃剩的几个馒头放在怀中,便领着六丫走到门口,忽然回头望见那棵大梨树,心下蓦地一酸,想起母亲便埋骨在这树下,心里越发不舍,这一去不知何时才能再回来陪伴母亲。
她越想越是伤心,便蹲在地上用小铲挖了一会儿,从树下取出一个小小的泥土坛子来,当年母亲病死,还是慧理大师帮忙寻了人将母亲化了,埋在这树下。六丫亦是知道的,此时见绮罗哭得伤心,奶声奶气地劝道:“绮罗姐姐,莫要哭了。你娘听到会伤心的。”
“是,我不能哭。”绮罗擦了擦泪水,想起母亲是那样坚强的一个人,纵然是最艰难时也从未流过一滴泪水。她紧紧将那坛子抱在胸口,仿若能感觉到母亲的温度。
六丫忽然指着挖出来的泥土道:“绮罗姐姐,这是什么?”
绮罗顺着望去,却见那泥里还有一把小小的匕首,缕着错金花纹,上面还凝着暗沉的血色。这正是母亲的东西,却不知为何会在这里。她想到母亲去世那日的情景,心头忽然一跳。
此时外面的喧嚣声传来,她不敢多待。慌忙把那匕首放在怀中,又将盛放母亲遗骨的坛子埋入地下,叩地又拜了数拜,六丫也是个懂事的孩子,亦是学着绮罗的样子在地上叩拜了几下,口中还道:“呼延大娘,六丫也保佑你在地府里过得开开心心的,别再伤心了。”绮罗又是心酸又是好笑,想到刚才官兵抓捕酒肆的情景,心里更是犯愁。
去从军的姚二叔下落不明,姚二婶又成了钦犯,孟津城巴掌大的地方,她带着六丫又能藏到哪里去。城内的士兵迟早会搜到这里来。她心念一闪,忽然想起两年前小宣和慧理大师的话。她沉思片刻,低头便问六丫道:“六丫,你可会凫水?”六丫点点头,可怜兮兮地望着她:“绮罗姐姐,会凫水就能找到娘亲吗?”
“能的。”绮罗顿时松了一口气,心里有了底,她拉着六丫悄无声息地溜到护城河的西北角,幸好孟津城里西北这片都是农市,这几日兵荒马乱也没人在这附近,她把六丫带到河边,轻声说道,“六丫,咱们等会儿跳下去,你跟着姐姐游,千万不要怕。”
此时天气严寒,城内的护城河已经结了薄薄的一层冰,虽然不厚,但在日头下望去,泠泠都是冰封之色。绮罗看得分明,唯有靠南的一块,有着日头晒着,冰还没有结起来。可六丫哪里肯跳,只拉着绮罗哭道:“冷,冷。”
正此时,忽然听到背后喧嚣起来:“快开城门,南阳王要率军出去寻找陛下。”她一听南阳王三字,心中便沉了几分,猛然回过头去,却见着数十丈远的地方,那人目光恰也与她相触。那一瞥间,她只觉心中激起了一层寒栗。
而一直在后面追赶她们的士卒也追到了近处,那头领显然瞧见了她,可却先要向南阳王回禀。绮罗偷眼瞧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