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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他什么都没有做,只是等待,直到陈太妃产下真正地皇子,他才将真相一一展现在朝臣面前。他也是帝裔皇脉,就没有想过自己去做帝王吗?绮罗忽觉自己第一次看清了他的为人,她有些愧疚道:“从前是我错了。我以为你对你的父皇和弟弟心有怨恨,以为你也有意皇位。可你如此坦荡地保护了陈如卿,又扶持真正的先帝血脉做了皇帝。”
他默然片刻,却道:“说心甘情愿却不是真的。若是我的,我定去争,可天命并不是我。”他的语声有几分苦涩,许是无奈?绮罗心中一动,有种冲动要把那东西拿给他,可秦老夫人的叮嘱到底在她脑海中盘旋了一会儿,她默然半晌,低低道:“是,他们都误解了你。”他却失笑起来,打量着她的神情道:“好端端的怎么又皱眉头了,活像个小老太太。”“你才是小老太太。”她没好气地啐了一口,两人说笑了一阵,眼见天色有些黯了,林间瑟瑟声响,却是起风了。
上邽地处陇西,每到春时常有风沙卷地,十分恼人。两人眼见变天便欲回去,刚转过水渠旁的归离门,却听到前面隐约有人声。绮罗身上仍是湿漉漉的,又裹着男子的衣袍,自是不愿与人撞见,刘胤见她面色尴尬,便将她拉入门柱旁的箭楼中,两人刚刚站定,便听那来人越行越近,说话声也渐渐清晰起来。
却是一男一女在说话,那男子道:“你与你阿姊又吵架了?这次又为了何事?”绮罗还不觉什么,刘胤却微微一怔,认出了这男子的声气正是晋王刘驷。谢烨掌管宫中校尉,早有奏报这些时日晋王隔三差五便寻了由头往宫里跑。那女子隔了半晌,闷然说了一句:“阿姊好不讲道理。”这女子站在晋王身旁,一直低着头,看不清容貌,可她一开口,绮罗便和刘胤两人对视了一眼,此女不是如意是谁。
晋王大是不以为然,带了几分玩笑的口吻道:“我瞧你姐姐十分果决善断,倒是你最爱撒娇痴赖。”如意顿时恼了,顿足道:“以后有什么事,再不同你说了。”晋王却慌了神,矮了身段道:“是孤的不是,你姐姐又坏又不讲理,真是讨厌极了。”
“你才又坏又不讲理,”如意更恼,转身背对着他,“不许你说我阿姊的不是。”晋王道:“你阿姊一心想把你嫁给南阳王兄,你不会真想去做南阳王妃吧。”如意被他说中心事,越发恼怒,足下狠狠地踩着地上刚发的嫩草:“谁要嫁他,又凶又无理,我瞧着便觉得讨厌。”
绮罗听得忍不住偷笑,转头去看刘胤,却见他的目光中也满是笑意。绮罗悄悄做了个口型,意说你瞧人家怎么看你的。刘胤亦是笑着无声回应:“她把我当草,有人却把我当宝。”绮罗面一红,啐了他一口。
晋王却是闻言大喜过望,越发好脾气了,任如意怎样发作也不气恼,只笑嘻嘻地赔着不是。如意对他胡乱发泄了一通,也觉有些羞愧,小声道:“是我心里有气,不是对着你的。”晋王满不在乎,笑嘻嘻道:“没事,你若心里有气都对着本王来就是,本王生来钢筋铁骨,十分皮实。”
如意扑哧笑了:“哪有人说自己皮厚的。”神色却对他更亲昵了几分。晋王见正是适时,忙从怀里掏出一物,说道;“如意,这是给你做的桃花散,你回去试试看。”他怕如意瞧不上,又解释道:“这不是宫人做的那等粗糙脂粉,是拿桃花与丹石炼成的香粉混在一起,内服可增肤色白润,外擦抹身也是适宜的。”
如意嘴上说不要,手却接了过来,将瓶子拿在手里仔细看了看,只见用的是极精巧的白釉凤首瓶,瓶身光洁如玉,更难得的是只有寸大的瓷瓶雕刻精细,凤身绕瓶口如含珠般恰衔瓶口。轻轻拔开瓶塞,扑鼻便是芳馥的桃花香气,倒出少许,见色若凝脂。如意心知此物制来不易,口中偏道:“这时节哪有桃花,该不是你去年便做好了,不知去哄哪个姑娘,人家不要的再来给我。”
晋王急道:“苍天可鉴,这桃花是我央了宫中长史去西域的鄯善货市里换来的,又费了三日工夫才做成只这一小瓶,一担桃花一石金,哪里是拿陈年的哄你。”如意心里信了,却噘嘴道:“难道鄯善现在便有桃花啦?”晋王也有些为难,摸着发冠道:“仿佛是说从大夏运来的。”他见如意嘴角带了笑,忙讨好道:“你要是喜欢,我再让人多买些桃花给你做这香粉。”
两人情意绵绵,一时间轻言细语,哪里能说得尽。刘胤和绮罗相望而笑,绮罗指了指箭楼内的一扇小门,示意偷偷出去。
“这些已经够使了。”如意面上发红,把瓶子收好,又道,“你给阿姊的五石散也十分好,我阿姊现在一日都不能断。”
听到这话,刘胤猛地止步,绮罗低声道:“怎么了?”刘胤目色中转过一丝不明的意味,却是止步凝听外面的对话。
窗外的晋王含混了两句,好似并不想多说这个话题。如意忽然惊道:“呀,这里还有箭楼,要是里面有人怎么办,咱们说话可不都被人听了去。”
绮罗大是头痛头疼,这位姑奶奶这时才想到里面会有人吗?偏生刘胤刚才又突然站着不走了,如果真被他俩进来撞破,可有些尴尬。外面晋王却道:“这里偏僻的紧,不会有人的,天色晚了我先送你回去,不然你姐姐该着急了。”如意果然很听他的话,两人相携远去,背影渐渐不见。绮罗这才松了口气,吐舌笑道:“幸好晋王不太仔细。”刘胤显然有心事,他向外望了望却道:“你先沿着小路回去,现在天色黯了,不会有人知道。”绮罗虽然有些失望,仍是顺从地答应了。
一路回了房中,所幸一个人也没遇到。绮罗提心吊胆地回去换过新的衣衫,又重新打水束好发,这才平静许多。她刚打开房门,便见如意沿着玉阶从西边过来,一张俏脸亦是红扑扑的。两人相见都有几分尴尬,绮罗忍笑向她行礼问安。如意却很有些不自然道:“刚才阿姊叫我过去说话。”绮罗不答话,只抿嘴笑着。如意循着她的目光低头,一眼便看到自己裙裾上沾有苔泥,越发窘迫万分。
幸好此时芙蓉过来,对如意行过礼,却是板着脸对绮罗道:“娘娘要用晚膳了,长御还不进殿伺候。”绮罗也不吱声,微一整仪容便进了长秋殿。
如意呆呆地站在殿外,一张脸尤自在发烧,却听芙蓉在身旁望着绮罗的背影冷笑道:“大逆罪人使过的人,就算是长御又有什么好得意的。”如意听不过去,训斥她道:“莫忘了你姑姑也是先前卜氏的丫鬟,以后休要说这样的言语。”芙蓉顿时涨红了脸,喃喃说不出话来。明明下午还见着如意与绮罗拌了嘴,怎么这么快便和好了?她心里这般想,面上自然便带出了愤愤的神情,只是不敢当面顶撞如意。
如意将她神情看在眼里,冷声道:“宫有宫规,你口出狂悖犯上之言徧该自罚,按宫规当作何?”旁边自有看热闹的宫人平日里就看芙蓉不惯的,忙添口道:“该掌嘴二十。若不领的,便交由掖庭令吴黄门那儿去受廷杖。”芙蓉吓得魂飞魄散,忙道:“奴婢甘愿领罚。”她忍辱当众自掴了几个耳光,心中兀自恨得咬牙。
夜里芙蓉去见了姑母宋良人,宋良人倒很欢喜,抱着小公主迎了出来,又让人端茶。却是最粗糙的茶渣末冲成的劣茶,水也是半温的。芙蓉如今在长秋殿侍候,起居饮食倒比普通公侯人家更精致些,如何瞧得上这粗茶,她不动声色地将茶盏往外推了推,只对着宋良人哭说了今日受辱之事。
宋良人的目光从她指尖略过,闪过一丝失望,隔片刻叹气道:“如意姑娘是太妃娘娘的胞妹,你当着她乱说作甚,仔细传到太妃耳里,你连这点好不容易挣来的体面也没了。绮罗的事你又知道多少,以后莫要惹她。”
芙蓉恨得咬牙切齿:“如意姑娘我是惹不起的,她和太妃一母同胞,当面顶撞太妃也不过只挨了几句数落。可呼延绮罗又有什么了不起,不过是个来历不明的村姑罢了,竟成了长秋殿的正经主事了,姑母你当日在时,她可敢在你面前招摇?”她越想越是愤恨,又道,“姑母,你快将呼延绮罗与废后从前的事说给我听几桩,好让我出出这口恶气。”
宋良人静静听完芙蓉的话,凝目望她:“你打听她与废后的事,是要说给陈太妃听?”她双眸黑而极亮,仿佛能洞人心底。芙蓉被她目光所迫,有些狼狈地低下头,不说话便是承认。宋良人心下越发失望,淡淡地道:“提起旧事固然能激怒太妃,但也会牵扯更多人。”陈太妃与卜后有不共戴天之仇,芙蓉想用卜后激怒陈太妃,却忘了真清算起来,宋良人第一个便逃不掉。
也许她并非忘了,宋良人失势以来,尝遍世情冷暖,她的侄女平步青云而入长秋殿,数月竟未来看她一眼,这唯一的一次,也不过还有别的目的。芙蓉想为自己辩解几句,仓促道:“姑母,如今太后最烦恼的便是如意姑娘与南阳王的婚事,侄女瞧着那绮罗倒似是个阻碍。你若将从前的事说给我,便是在太妃面前立功,姑母也可以得脸些。”
说话间,小公主忽的忽地哭闹了起来。宋良人拍了拍公主,好不容易将小公主哄睡了,这才对芙蓉道:“姑母老了,早没了这分争斗心。从前也是为了你,只盼你出息,替你弟弟妹妹们挣口饭吃。你如今飞黄腾达,以后姑母再也不能成你倚靠,你也少来看我这老婆子,省的阻了你的前程。”却是说的绝无转圜余地,她轻轻将那茶盏端起来,神情自若地饮了一口,如饮琼浆玉液。
芙蓉如何甘心,死死地抓住宋良人的手,哀声哭道:“姑母,连你都不帮芙蓉,侄女还能求谁。”她声音本就宛转,此时哭起来越发催人肝肠,而抹得精致的脂粉此时被泪水冲得横一道竖一道的,少了几分平日里的尖刻,倒显出了可怜相来。宋良人微微一挣,便任她握住了自己的手,她心里一软,忽地想起早逝的兄嫂,长兄家生了姐弟三个,芙蓉是最大的,生的模样俊俏性子也拔尖儿要强,从小也是爷娘放在手心里疼爱的,到后来兵乱时兄嫂死了,芙蓉进了南阳王府,就靠做奴仆的一点微薄月钱养活了几个弟妹。也莫怪这孩子自私尖刻,若无这点势利眼,哪能容她活到今日。自己送她入宫,原也打算为她挣个前程出来。当日之事不成,却也是怪绮罗从中多事阻挠。
想到此,宋良人便低声道:“罢了,我只与你说一桩事,以后多的事莫来找我了。”
芙蓉双眸发亮,添几分颜色,道:“姑母快说。”
“先帝的寝殿中,原是有一个木匣子的,那时候先帝情根深种,曾从南边找了人来打听当年的事,我当时就在卜娘娘身边伺候,却是听到了几句的……”宋良人轻声细语,娓娓道来往事。暗夜中,只见偏僻的静室内点点烛光随风摇曳,好似天际的一抹微光。
这年三月,石勒嫡孙石宣在洛阳称帝,改年号延熙。 短短数月之间,洛阳却出了几件不起眼的事。第一件便是石宣登基后第三日,悄悄把他的舅父程遐从黎阳太守调任入京为三公之首的太尉。紧接着五日后,国师佛图澄上疏自陈双目有疾,不能事君,自请闭关在永宁寺中修行。石宣也未有挽留,大笔一挥便是准了。
至此从石勒入洛阳开始修建的永宁寺香火鼎盛二十载,一朝山门关闭,僧侣尽皆驱散,许多信男善女闻讯闻信赶来,在寺前跪拜哭泣,倒是热闹了好几日。冉闵奉命给永宁寺送了些粮俸,从寺里出来后,却顺路转进了百井坊。
临街有家酒肆,冉闵推门而入时,只见一个紫衣少女坐在临窗的一张木桌前,面前有两壶酒,一大盆铜锅煮羊肉,铜锅燃着热腾腾的炭火,煮得羊汤沸腾,香味四溢。可那少女显然有些心不在焉,手中的筷箸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铜锅壁,目光散漫地望着远处。
冉闵与她是熟识的,捡了她对面坐下,顺着她的目光向外瞧去,笑道:“在瞧什么。”那少女回过头来,眸子里光彩熠熠,呖声道:“小冉哥,你来啦。”这少女正是郑樱桃。
冉闵心头一热,面上不自觉地带了三分赧意,好在他生得黑,倒也看不出来:“既是你送信约我,我能不来吗?”
“小冉哥。”樱桃眼眶顿时红了,哽咽地唤了一声,却不言语。冉闵心下有些焦急,望着她追问道:“到底怎么了?难道是谁欺负了你?”见她不说话,他越发急道:“你休要怕,虽然霖夫人害了中山王,但你救过小世子,在我们王爷心里你是大功臣一个。只要你愿意,我就去求王爷,风风光光娶了你,虽说没有多少荣华富贵,却也决计不让你吃亏。”
“小冉哥,你的心意我都明白……”樱桃慌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