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绮罗香-第8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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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罢大步迈出帐去,翻身上马,已是一马当先地冲了出去。
  到了城下,灯火却稀。远山好似笼罩在一片低垂的铅云中,四下里黑霭沉沉,看不分明。石虎目力极好,远远便瞧见那城门洞开,出来了一行人来。正中打马之人,一身道袍未除,正是元祁。他倒未想到石虎竟就等在地,顿时下马叩拜,口中连连道:“天王万安。”
  石虎却只一点头,目光便转到他身后,却是愣住,只见诸校尉簇拥着一匹枣红马,那马上竟是坐着一个女子,凤袍在身,怀里抱着一个孩子,虽然低着头,小声的啜泣着,却依稀半面能见容色俱佳。元祁顺着他的目光瞧过去,赔笑道:“天王,这是我们太妃娘娘和小皇上了。”
  “嗯唔,”石虎嗯了一声,目光却未从陈太妃身上挪开,“怎么刘胤没来?”
  元祁面露难色,小声讲了寻不到刘胤的经过,他见石虎面色平淡,心中越发惊恐,说道:“天王勿恼,贫道已命人封闭宫门,阖宫搜索,想来他插翅也飞不到天上去。因怕天王等得心焦,特送了太妃娘娘和小皇帝特来为质。”
  他话音刚落,陈太妃便猛地抬起头来,啐他道:“你这狗道,本宫待你不薄。你竟然将本宫和陛下送来敌营!”元祁以手拭面,却不瞧她,只望着石虎的方向道:“贫道久为天王部属,一片忠心只向天王。”
  “你做得很好,”石虎似笑非笑地瞥了他一眼,目光又转到陈太妃身上:“太妃也不须着恼,元祁乃我大赵国师佛图澄的弟子,自是一片忠心向我大赵。明日城下相见,若是刘胤乖乖出城投降,朕就放你和你儿子回去。”元祁亦道:“娘娘,天王是言出必践之人。只要南阳王投降,定会放娘娘和陛下回去。请娘娘体谅贫道的苦心。”
  陈太妃泪流满面,手指着元祁直打战,她本想呵斥他几句,可一想到自己和儿子已经落到敌人手里,无论如何也硬气不起来了,一颗心懊悔万分,只恨不听刘胤的守城之言,竟然信了元祁的鬼话。
  元祁望了望石虎,巴结道:“天王,贫道这就回城去,继续搜寻刘胤,就算拆了宫城也要把他翻出来。”谁知石虎却道,“你不用回去了,就随着太妃留下来,朕自有安排。”元祁眨了眨眼看向石虎,好似没听明白他话里的意思。可石虎哪里会把他放在眼里,早已拂袖去了。
  望着石虎的背影,陈太妃见状冷笑道:“你们这些妖道妖僧,和尚不是和尚,道士不是道士,你以为他真把你当忠臣?他也信不过你。”元祁大是光火,他冷哼一声,转过头去,目色阴沉地盯着了路边的丛生的荆棘。
  北地萧瑟,到得冬日时,叶落枝枯,更无什么风景可看。除却丘陵起伏,远山蒙烟,眼前景致的变化也平淡得紧,绮罗几日未眠,本已疲惫至极,在马上纵是奔驰急驱,也忍不住双目微阖,竟是在马上打起盹来。好在梁守信的宝驹果真是神力无比,千里奔驰如履平地一般,一日一夜后,绮罗昏昏沉沉地抬起头来,却见长安巍峨又灰沉的城墙已真在眼前了。她顿时精神一振,从马鞍下摸出一个酒囊——常年沙场征战之人多会在马上备酒驱寒,这酒囊也是梁守信的。
  她拔开壶塞饮了几口,酒倒真是好酒,却不是长安的高粱酒,而是西域酿的葡萄酒,这酒甘甜解渴,一路上奔波辛苦,她已然喝了快有半囊了。等她解了渴,便摘去了纬帽,便向城头探头探脑的兵士们扬了扬手中的令牌。
  谁知城上的人看了令牌,却未开门,反而交头接耳的嘀咕了几句,瞧向她的目光颇不友善。绮罗有些心慌,大声道:“这是元大将军的令牌,你们不认得吗?还不速速开门!”那守城的人越发神情严肃,竟然有数人冲下城来,将她团团围住,厉声道:“你是何人?”绮罗瞧见这些人都甚面生,不免有些心慌,策马后退几步,结结巴巴地道:“我……我是……”说话间,她眼角余光已瞥向了外围,却是想夺路而逃。那领首之人是陈垣,他本就不认识绮罗,此时当下生疑,厉声道:“将她抓起来。”
  话音刚落,却听身后有人道:“住手,那不是梁大哥的宝驹吗?”绮罗闻声大喜,冲着那人大声唤道:“韩钧韩大哥,是我回来了。”韩钧遥遥地的策马过来,见是绮罗,倒有几分意外:“你竟又赶回来了?”绮罗顾不得解释,急道:“刘胤在哪里?”
  韩钧道:“王爷昨日就到了,眼下正在宫中。”“他在宫里?”绮罗似有不信:“元祁没有为难他?”陈垣在旁嘴唇微动,却没有接话。韩钧面色不变,只道:“正是。”绮罗心头一宽,跃下马来,拍了拍双膝,却觉两股发酸,但她犹自笑道:“他没事就好,可担心坏我了,一天都没敢下马。”
  陈垣目色微变,打量着她迟疑道:“这就是绮罗姑娘?你从上邽赶回来,一千多里路,只一天便到了?”绮罗毫不在意,拍了拍飞影的头,夸赞道:“梁大哥的飞影果真是宝驹,十分得力。”陈垣双唇一动,肃然而生敬意:“姑娘一片赤心,真真让人感动。”韩钧似有愧色,左右环顾,却不敢与绮罗目光相接。绮罗陡然生疑,停住了脚步:“刘胤到底在哪?”陈垣望了韩钧一眼,忽然双膝跪下道:“末将不敢欺瞒姑娘,王爷此刻已不再城中。”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绮罗手中马鞭掉在地上,一瞬间,她的心好似被抽空了。
  韩钧长叹一声,扭头不语。陈垣虎目含泪,叩泣道:“昨夜元祁那奸道,竟然绑缚了太妃与陛下去石虎营中投降,王爷在宫中躲藏,好不容易才与我等联系上。今日我等刚刚换了长安城防,便见石贼将我大汉的天子和太妃娘娘退到阵前叫骂,言辞叫骂,要挟王爷出城换人。”
  绮罗有些发晕,险些一跤栽倒:“他真就去换人了?”韩钧点了点头,神情惨淡,告知以实言:“如今城内都老弱之辈,那奸道竟将城中精锐尽数带出。城中已无人可守城,危在旦夕。而兴义王、晋王的援军都还在路上,王爷定策,他出城去降,拖延石逆。我等苦求,却惹王爷发怒,把我等都支到城北,接应兴义王、晋王的援军。”
  陈垣见绮罗面色惨白,心中越发不忍,指了指城南的方向,轻声道:“姑娘此刻赶去,兴许还能见到王爷。我等在王爷面前都立下军状,不可离开城门半步。”绮罗哪里还等他说完,早已跃上马背,向城南飞奔而去。
  长安城外,一片沙石地。
  石虎一夜未睡,竟仍是神采奕奕。此刻他手中握着长戟,正仰头打量着这座数百年的巍峨城墙,秦时阿房宫,汉时未央殿,都深锁在高耸入云的厚重青石城墙中,他好像一闭眼就能想象到长安的宫掖,仿佛铺着万道霞光——虽然那还是在他是个少年的时候,曾经跟随叔父石勒遥遥的入宫拜谒过一次从前的天子。
  一别十五载,他终于又回到了长安。这是他离长安最近的一次了,亦是以一种胜利者的姿态来到这里。此刻他唇边带着一抹心满意足的笑意,深沉如鹰的目光随意的从大帐前的陈太妃母子身上瞥过,心底发出一声不屑的冷笑。
  而昔日长安城的主人——陈太妃正怀抱着自己年仅一岁有余的儿子,心底的极度恐惧制使她泪流满面,华丽又轻薄的衣衫上并不能御寒,折腾到现在更是沾满尘土,再无半点往日华彩,而她整个人虽然强撑着站立,却控制不住地的瑟瑟发抖。
  “太妃务惊,”石虎漫不经心地道,“只要你们皇叔肯出城换人,朕就放你和你的皇儿回去。”陈太妃嘴唇哆嗦,“天……天王饶命……若是刘……胤不肯……又……又要如何?”
  石虎冷冷一哼,却不说话,只将手中的长戟轻轻往前一投,便立在沙地上已没入半尺。陈太妃见状吓得发抖,偏偏一旁的元祁还要讨好石虎:“天王圣明,若是刘胤出降,也大可不必将太妃母子送回去。”陈太妃本已肝胆俱裂,听到这话更是心急如焚,骂道:“元祁,你这狗贼,竟这般忘恩负义。”
  元祁怎会理她,此刻所有的心思都在如何讨好石虎,一门心思要换一个长安郡王来做,对于陈太妃的谩骂之词更是权当充耳不闻的,还说道:“天王莫瞧太妃糊涂的紧,其实还是薄有几分姿色的,过去长安城中说貂蝉倾国貌,不如陈家并蒂花。说的便是陈家与卞家的两位闺秀有倾国倾城之貌。”陈太妃的容貌不俗,石虎不由刻意多看了几眼。此刻他还未说话,却见那中军帐后忽然转出一个人一骑,那马上的却是个身材高挑的艳丽女子,狐裘风帽下露出巴掌大的一张俏脸,此刻面上却带着三分似笑非笑的意味,嗔道:“谁有倾国倾城之貌,臣妾也想见识见识?”
  石虎闻声回头,大笑道:“爱妃来了。”那女子一丢马鞭,利落地跃下马来,笑着倚入他怀中:“臣妾听闻天王即将攻克长安,也盼着能与天王秉辔入城一游。”石虎心中极适,再不理陈太妃等人,只笑拦着她的肩道:“那就如爱妃所愿。”那女子似笑非笑的回头瞥了元祁一眼,好像能看穿他心底最隐蔽的妄想。元祁慌忙垂下头去,肃肃然若惊弓之鸟,心中暗想,听闻石虎有个爱妃郑氏,宠冠六宫,想不到竟然是她。
  城头上依旧静默如初,郑樱桃在石虎耳边轻言了几句,石虎挥挥手,厉色道:“将她们推到阵前。”
  兵士推攘着陈太妃母子到箭阵前,千万支利箭正对着她们母子两二人,箭头冰冷铮亮。陈太妃早已吓得肝胆俱裂,委顿在地,再也站不起来。此时阵前将士俱都让开,偌大的山地正中最醒目的便是陈太妃母子。城头上的人早已瞭望到城下的状况,仍是没有动静。石虎冷笑一声,指了指传令官。
  须臾间,阵旁鼓点如雷声一般,急促打在每一个人心间。石虎道:“三通鼓后,若刘胤还不出城换人,便射杀陈氏母子。”
  鼓声骤停,传令官高声向城头上通传了石虎的谕令,城头上果然有了骚动。石虎笑着瞥了瞥郑樱桃,赞誉道:“还是爱妃聪慧。”郑樱桃以袖掩面,娇嗔道:“臣妾哪懂什么军国大事,只是猜想那刘胤是个沽名钓誉之人,断断不会坐视陈太妃母子被射杀在长安城下。”石虎含笑道:“若是刘胤还是怕死,不肯出来,爱妃以为如何?”
  “陛下一言九鼎,岂可食言?”郑樱桃媚眼如丝,只是瞥到陈太妃的余光却是冰冷的,“到时候天王立威天下,又何尝不是一件好事。”“唔。”石虎不置可否,手却不经意地在她肩上轻轻拍了拍:“爱妃英武果断,倒不输于男子。”郑樱桃心里一跳,颇有几分不安地转目看了看身旁的人,却见他面色平静,好像当真只是一句戏言。
  鼓声敲了一通,声声如敲在心上。元祁偷偷抬眼去望陈太妃,却见陈太妃抱着皇帝,僵若木鸡一样,就是这样狼狈的样子,瞧起来倒仍是很美的。元祁心里不免有些惋惜,差一点便可以将陈太妃进献给石虎了,他瞧着石虎的神色,分明对陈太妃的姿色也是属意的。只是时机不巧,怎么郑妃这个节骨眼来了?想到这里,他的目光不自觉的瞥向了偎依在石虎怀里的郑妃,心里更如打鼓一般,暗自想到:“当年的事,她还记得否?”
  第二通鼓声响起时,陈太妃终于吓得晕厥过去,整个人伏在沙地上,竟如死虫一般。而年仅一岁的皇帝死死地抓住母亲的衣襟,哇哇大哭起来。郭殷虽然是久经沙场心如铁石之人,听闻这撕心裂肺的啼哭声也忍不住动容,迈步便想过去抱开皇帝,却被石虎挥手制止。他随即明白过来,这孩童的哭声倒比鼓声更尖利刺耳,在空旷的沙地上传开来,胜过十万精兵。
  就在众人都悄然叹气之时,第三通鼓声很快如急雨般又响起了。鼓声冰冷无情,不带半点温度,只是人人听来,都觉得比前两通更急促了些。郑樱桃的目光不自觉的瞥到了阵前的陈太妃身上,心中暗暗思索前事,暗道果真是有几分像的,适才一瞥倒差点晃了眼。自从在宫中翻出那幅画像,她当机立断便赶来长安,果真是没错的。只是她心底始终惴惴,回忆适才自己的言行,暗想究竟他有没有对自己起疑。正胡思乱想间,却感觉到石虎的胳膊一动,好似有所震动。她忙抬头望去,这一眼却让她震惊至极。
  那封闭已久的长安城门竟然缓缓而开,沉重的石板移动的声音粗嘎尖利,一时间,竟连鼓声也掩住了。
  长安城东西宽十六里,一百零八坊分布其中,正中一条朱雀御道贯穿南北,足足二十里长。平日里这条道路也未觉得有多遥远,可此刻绮罗在御道上策马狂奔,竟觉得眼前的青石路绵延不到头,而那巍峨高耸的太极门仍迟迟不见。穿过内郭城的明德门,终于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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