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承庭被她不轻不重的训斥了一句,倒是也不曾再说什么,只是目光之中依旧有些忧心,像是阴雨之际乌蒙蒙的那片云。
圣上要行宴,锦书也有些诧异,毕竟做了这么久的夫妻,或多或少也能猜出他心思,笑了一笑,便停了针线,换了衣裳后,叫红叶扶着,乘坐轿辇往承明殿去了。
她过得时候不早不晚,圣上还没到,却也已经有妃嫔在等着。
有了沈充仪的前车之鉴,几个人毕恭毕敬的向她说了几句话,便停下口,木人一般,不敢开口了。
锦书也没指望过同她们像姐妹一般亲热,倒也不在意,只到了上首去,等着圣上过来。
“做针线了?偏生人也不仔细,又伤到了。”圣上一见到她便笑了,随即手上用力,在她指尖捏了捏:“做那么多,也不怕他穿不过来。”
“一日一件,”锦书笑道:“我还嫌不够呢。”
两个人说笑的功夫,宫妃们便带着皇子公主到了,屏气息声的坐在下首,偶尔同别人目光交汇,也是很快便错开,望向别处。
圣上似乎没察觉到周遭气氛诡谲,举杯饮了一口,笑着说近来天暖,人也懒了。
这只是寻常寒暄,可也没人敢信口接话,他也不在意,只是望向下首,唤道:“承安。”
锦书心头一个咯噔。
承熙()
事实上;不只是锦书。
圣上唤出来的时候;连带着贤妃与诸皇子;面色都是微微一变。
只有承安神色沉着;站起身应道:“儿臣在。”
“前些日子闹出来的科举舞弊案;”圣上似笑非笑;面色舒缓;温声道:“听说过吗?”
承安目光平和,点头应道:“前几日,还听人提起过。”
“哦;”圣上不咸不淡的应了一声,笑意温和:“你怎么看?”
这话问的轻巧,可不是好答的。
承安若说是举子们小题大做;无事生非;少不得要开罪士林,被人说是维护皇后;同姚家蛇鼠一窝。
可若是说确有其事;该当严查;皇后那边儿又抹不过。
倘若日后查出那是真的;姚轩的前程便算是断送了;他作为皇后的养子,难道还能得个好儿?
锦书端着一侧的碧粳米粥;听圣上这样问完,眉头便是一跳;缓缓吃了一口;方才轻声道:“他一个孩子,连宫门都不出,圣上这样问,可是为难了。”
“朕只是问一问,要他说几句话罢了,就惹得怜怜这样帮他,当真偏心。”
圣上侧目看她肚子,悄声道:“了不得,朕不仅要排到这小子后边去,眼见着,连承安也不如了。”
“胡说什么呢,”锦书被他诙谐语气说得一笑,随即摆手道:“罢了罢了,你要问便问吧,我不说便是了。”
“说说看,”圣上听得一笑,心满意足的望向承安:“你怎么想?”
“兼听则明,偏听则暗,”承安目光不易察觉的扫过上首的锦书,平静道:“儿臣只听得一二言语,不敢擅下定论。”
“也是,你在宫里,知道的也不多。”圣上沉思片刻,方才去端一侧的酒盏:“既然如此,朕便叫你出宫去,与张英一道协理此案,待到半月之后,与朕一个分明。”
将杯中残酒饮下,他目光中有种隐藏的锋芒:“如何,敢去试试看吗?”
承安嘴唇有转瞬的紧抿,眼睫轻眨间,头脑中更是霎时间转过无数个念头。
他不像是其余皇子一般,有强盛的母家与拥护自己的朝臣。
现在的他太过弱小,手里什么都没有,除去别人给予的,随时可以剥夺掉的东西,无所依仗。
他太需要权利,也太需要别人的注目了。
这一次的科举舞弊案牵涉甚大,显而易见的是泥潭,但也未必不是一个机会。
一个叫他能够站在更多人面前的机会。
紧抿的唇松开,承安有了主意:“敢。”
他听见自己这样说:“儿臣必不辱命。”
“好,”一众诧异的目光中,圣上淡淡道:“既然你有志气,午宴后便出宫去找张英吧,半个月后,务必给朕一个结果。”
承安定下心来,面色同语气一般沉稳:“是。”
圣上吩咐他去查科举舞弊案,便是涉及到了朝政,其中又有姚轩在内,大庭广众之下,锦书自然不会插嘴,也不会置喙。
只是或多或少的,她心中有些疑惑。
圣上不喜欢承安,这是真的,她再清楚不过。
只是到了这会儿,怎么愿意叫他去联络朝臣,公开露脸。
虽然嘴上说的轻飘飘,这只是协理,可归根结底,却也是正正经经领了差事,可以上朝的。
圣上这一朝,这还是第一个能登上朝堂的皇子呢。
不管怎么说,他也是挂在锦书名下的,这样的好事,她也不会推诿。
贤妃坐在皇后下首,听圣上轻描淡写的说过之后,花了好大气力,才控制住面上神情,未曾表露异色。
她年纪经历摆着,才勉力控制住。
三皇子承庭道行差些,脸上不免现出几分失落不满,恨恨的瞥了一眼承安,低下头了。
上一次他们在御花园打了一架,碍着面子才握手言和,可实际上关系确实坏到底了,见了面,更是连招呼都不再打,现下见承安这般,能欢喜才怪呢。
其余几个小的皇子有年纪压着,便是想要参政,也还差着火候,倒是不似三皇子这般失态。
圣上将众人面色看在眼里,却也不提,只转向别处去,和煦的说起话来,似是什么都不曾发生过一般。
众人见了,自然不会冒昧去提,也就顺着他言语,言笑晏晏间融洽的附和起来。
用过晚膳,承安便领旨,出宫寻张英去了。
张英是这次科举的总考官,更是圣上实打实的心腹,这样的大案都不曾将他地位动摇分毫,依旧深得信任,甚至于被点了名,全权督查此案。
这样的权臣,并不是承安这样的失宠皇子能轻看的,更不会任由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儿,骑到自己头上指手画脚。
朝堂上打滚儿多年,他有的是本事笑吟吟的将承安搁在一边儿做吉祥物,自己抽手将事情查个分明。
——这对于他们彼此而言,都是最省事的做法。
但如此一来,这位二皇子在朝臣心目中的期待值,只怕会大打折扣。
即使是有着一位皇后养母,也不会为他带来多大的支持了。
皇后眼见着就要有自己亲生的儿子了,一个养子,还算什么呢。
没有靠山,还没有能力,这种人还谈什么将来。
所以领旨之后,承安未曾停留,径直出宫,往张英府上去了。
这是他踏出的第一步,若是先自折戟,这样出头的机会,怕是再不会有了。
——由不得他不谨慎。
圣上这几日政务繁忙,锦书也只有晚间才见到他,今日也不知是怎么,竟得了空闲,挽着她手臂,步履轻缓,一道往甘露殿去。
“七郎怎么想起叫承安去做这个了,”锦书轻声问道:“他年纪还小,怕是会出纰漏。”
“你这养母倒是尽心,”圣上不答反笑:“他还没做呢,就先给他找由头开脱了。”
“哪里怪得到我,当初将他送到这里可是圣上,”锦书心思被他说破,也不在意,只坦然一笑,道:“他在我这儿一日,我便该尽一日心,只求无愧罢了。”
“宽心吧,是龙是虫,总得有个分明,”圣上拍了拍她手掌,温声道:“你都没见过,怎么知道他做不成?”
“稀罕,”锦书隐约诧异:“七郎倒是为他说好话了。”
“那倒也不是,”圣上不以为意的笑道:“物尽其用罢了。”
午后的日光和煦而温暖,照的人身上暖融融,极是舒畅。
锦书听他说了那一句,正要说话,却忽的停了脚步。
“怎么了,”圣上随之停下,低头看她:“怜怜?”
锦书却不言语,只将他手掌放到自己腹上,叫他自己去感受。
“这小子,”圣上先是一愣,随即笑了:“是在里面打滚儿吗,这样大的动静。”
“今天上午没怎么动,大概是睡着了,这会儿才醒。”
腹中孩子动的厉害,锦书伸手去抚,圣上不欲叫她再走动,示意轿辇过来,亲自抱着她上去了。
“他一日日大了,再过几月便要出生,朕想了许久,才定下名字来。”
圣上道:“就叫承熙,如何?”
允僖庶绩曰熙;敬德光明曰熙;隆称赫奕曰熙。
倒是一个极好的字。
锦书靠在他怀里,觉得腹中孩子安静下来,方才问道:“七郎只想了这一个名字?”
“朕觉得这个名字就很合适,也就没再想别的。”
“怎么,”圣上眉梢微动,道:“怜怜不喜欢吗?”
“这倒也不是,”锦书道:“熙字给皇子用倒好,只是”
她抬眼去看圣上,轻轻道:“倘若是位公主,便不得宜了。”
说起这个,圣上便笑了。
“是位皇子,”他道:“怜怜没听人说吗,肚子尖的,多半是男孩子。”
他这样肯定,反倒叫锦书陡然生出压力来。
倘若生了女儿,她自然是一视同仁的,可圣上会不会因此不豫?
“七郎自己也说了,多半是男孩子,”她笑着道:“那也有小半儿的几率在,这是个女孩子呢。”
“朕梦见过菩萨,”圣上道:“她同朕说,怜怜腹中怀的是皇子,只需起一个名字便是,不需再多想的。”
“再者,便是公主,也没关系,”他手指在她手心儿轻轻划了划,目光柔和,似是被重重锦纱穿透后的日光:“皆是朕的骨血,朕一样喜欢。”
“谁敢说承熙这个名字,就不能给公主用?”
圣上言出必行,倒是不说虚言,锦书见他如此,倒是安心许多,借以嗔道:“话都说下了,七郎可不许反悔,他日生了公主,你若是不高兴,我可不依的。”
“好好好,”他低头在她梨涡上亲了亲:“朕若是如此,怜怜记得凶朕几句,朕到了甘露殿,不许她们敬茶,也不许奉膳,哦,对了——连床也别叫朕上了。”
“嘴上又没正经,”锦书斜他一眼:“叫别人见了,不知如何笑呢。”
“除去怜怜之外,谁敢笑话,朕就砍了他。”
圣上语气清淡,低下头笑时,温热的气息落到她眼睫上,隐约有些痒。
“——只给你一个人笑话。”
锦州()
张英不过四十上下;面色微黑;目光也总是黑黢黢的沉重;一眼望过去;便觉他不似好相与的人物。
然而真的到了近前;同他说上几句话;却觉他言语舒缓;语气和煦,寥寥几语,便使人有如沐春风之感。
——至于他话里头究竟有几分真;几分假,那就一概不知了。
承安在宫中见多了人心反复,揣摩别人心思也是一流;多年的苦楚总算是为他带来了一点儿好处;在这位圣上心腹面前,虽不敢说是游刃有余;却也是面色如初;未露颓色。
对于他这个年纪而言;已经很了不起了。
张英笑吟吟的看着他;使得自己面上冷而硬的胡渣;也带上了一点儿柔和味道。
“殿下有心为圣上分忧,自然是好事一桩;只是臣在边上,少不得要说几句不中听的;”他站起身;亲自为承安斟茶:“殿下听了,可别动气。”
承安笑着谢他,道:“张大人只管说便是。”
“圣上只给了半月功夫,那便是万万延误不得的,”张英也不绕关子,径直问道:“殿下恕罪,臣冒昧一问,您可有思路吗?”
“此事说难也难,说易也易,”承安正色道:“长安近来议论纷纷,对于此事猜测不绝,堵不如疏,还是从根上解决为好。”
“此次春闱头名,便是皇后胞弟,姚府出身的姚轩,这次的事情,对他的议论也是最多的。”
“石渠阁论在即,诸多名宿大儒已然抵达长安,此事闹得这样厉害,遮遮掩掩也没意思,倒不如请诸位名宿择地讲学,再闱举子们一道列席,届时有一问一,有二问二,内情如何,岂不一目了然?”
“殿下这主意倒是想得好,只是有一桩,怕是不太妙。”
张英面色不变,只依旧含笑:“春闱结果已出,名次已定,倘若前列者果有实才,这一遭却表现不佳,又该如何?
臣等几个考官是没什么,只怕外边的议论有增无减,反倒害了这举子。”
“再则,”张英慢悠悠的笑了:“姚轩已经被点了会元,若是被人问住,丢的可不仅仅是臣等考官的脸面。”
“殿下也是养在皇后娘娘名下的,应当最是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