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斯图卡面色不动,默认了。
“你们这些獠国人!”少年一顿,到底还是把后半句话吞回了肚子里。想了想,他叹着气问道:“那……这个部落是怎么回事?”
“我也不知道。但獠国战士个个勇猛,说不定真的全上战场去了。”斯图卡四下看了看,“在去英灵殿的路线上,这是最后一个部落了。咱们看看有没有需要的东西,可以先拿上一些,日后我再回来赔偿他们。”
怀着几分不安,林鱼青将艾达平放在广场上,随着斯图卡走进附近的圆屋,灌了几袋子的酒和清水,又装上了一些风干牛肉。獠国寻常人家里没有纸笔,林鱼青就用白石子在地上刻了几句歪歪扭扭的话,斯图卡还留了一个签名——只要这家人看得懂大陆通用语的文字,他们这大概就不算偷。
离英灵殿还有一天多的路程,拿上这么多就足够了。二人找到一只碗,盛上半碗水,加了些盐和蜂蜜调拌均匀,便由林鱼青端在手里,小步走向广场,打算喂给艾达喝。
斯图卡一手拎着好几只皮袋子,正要跟出圆屋去,忽然目光一亮,在一只矮柜子前蹲了下来。
由于獠国青壮几乎不事生产,终年在屏障山外抵御异族,因此大部分补养物资、吃穿用度,全是由大陆各国供给的。秋天时的供给最丰富,因此獠国人便养成了一个风俗——每至秋季,家家户户都会在蜂蜜、淡酒、和少量白糖汁里泡上不同的水果,将它们浸透了再裹上一层蜜,直到外头形成一层脆脆甜甜的糖壳子;一口咬下去,几层不同的甜混着微微带着酒香的汁水,就一起流进了喉咙眼儿里。
这可是獠国部落里唯一一个比酒还受欢迎的硬通货了。
斯图卡望着眼前那盆泛着黄玉一般莹润色泽的金红桃,犹豫了好一会儿,最终还是一咬牙,在地上添了一句“双倍奉还”,才迅速从盆子里拿走了一个。
一握上金红桃,斯图卡面色一喜,忽然有几分像个少年了。
他兴冲冲掀开帘子,朝小广场的方向跑了几步,已经瞧见了林鱼青的背影——后者不知怎么的,正直直站在小广场边上,一动没动。
听见了斯图卡的脚步声,少年硬生生转过了身,神情还愣愣的。
“没了,”他说,指了指空空如也的脚下,“艾达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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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赶赴英灵殿()
?“艾达——艾达——!”
两个嗓子在由圆屋群组成的部落中高高呼唤,一个沉厚、一个清亮。他们的声音被风带远了,飘散在草原上;在一连几声呼唤都没有得到回应以后,很快又从部落中小步跑出两匹马。
林鱼青和斯图卡也没料到,自己不过是一会儿没看着,重伤昏迷的艾达居然就不见了。这附近没有剩下的居民,更不见有陌生人马,二人商议几句,各自骑上马,分头在部落附近搜索起来,一点一点地扩大范围。
“艾达!”
林鱼青坐在马背上,又喊了一声,目光一遍遍搜寻着。这儿处处生满了半人高的草丛,层层遮蔽了视野;他不得不掰了一根树枝,一边走一边伏身拨开草丛,才能看清厚厚草丛间的土地。
正是这个原因,当少年再次分开一丛草时,他的目光和身下马蹄,险些一起落在了那个倒伏在地的人身上。
林鱼青急忙一拉缰绳,急急勒着马后退一步,这才没踩上那个人;草丛蓦地又合上了,他一时间根本没看清那是不是艾达——但那个人身形偏小,一定是个女人!
他目光一亮,立刻从马背上跳了下来。刚要上前分开草丛,只听斯图卡的声音遥遥地划破了半空:“我找到她了!”
咦?
林鱼青一愣,望望身前,又看看声音传来的方向——远处斯图卡的影子正朝他不住挥手:“艾达在这里!她应该是神志不清时走出来的,现在又昏过去了,我马上带她过去找你!”
艾达在那边,那眼前这个人是谁?
连应一声都忘了,少年随即用树枝拨开了草丛。
斯图卡不是一个温柔细心的人,所以他的动作也很快:将软绵绵的艾达往马背上一撂,他跟着翻上马背,一手拽着艾达的领子,一手握着缰绳,眨眼就跑近了——马蹄声一近,林鱼青立刻从草丛里站起身,面色苍白地叫了一声:“斯图卡!”
“干什么?跟死了人似的。”
“真的死人了!”林鱼青急急地叫道,将他身前的草丛分开了:“你看!”
一个獠国装束的陌生女人,正静静地躺在草间,在白布的映衬下,她的皮肤看起来青得像冬天里的乌云,胸口的致命伤已经泛了黑。不需要多少战斗经验就能看出来,她不是离开部落打仗的人员之一——她的腹部微微隆成圆形,身上既没有皮甲也没有武器。
唯一一样被她握在手里、好像要即将收回怀里保护起来的东西,是一个小得像玩具似的人腿。二人花了好几秒,才终于意识到,那是一块被撕裂的婴儿残肢。
“谁……谁?”斯图卡面色铁青,喉头不住滚动,太阳穴上浮起了一根根筋。“怎么回事?这是谁干的?”
林鱼青刚要摇头,一瞧他的脸色,顿时知道不妙,立刻扑上去按住了他——“你冷静一下!她死了很久了,不管是谁杀的,那人肯定早就不在附近了。你看看,她是哪个部落的?”
“这是个獠国的母亲,还带着孩子!”斯图卡根本没听进去,一把将他掀开,怒吼声远远回荡在草原上:“哪个狗杂种干的,站出来!”
少年叹了口气。斯图卡一次又一次的怒吼震得人耳朵发麻,等他的愤怒终于消退了些,林鱼青轻声问道:“她是不是我们身后那个部落的人?”
斯图卡眼睛都瞪红了,喘了一会儿气,还是点了点头:“是,是白泉部落的。”
他翻过尸首,看了看背部的伤口,怒道:“有人用长矛从背后把她刺穿了!偷袭的下贱东西!”
一个部落的人都消失了踪迹,而其中一个,死相凄惨地倒在部落外不远的地方……即使是盛怒中的斯图卡,也不由感到事情有些蹊跷。
“这里可能有一些零散的异族,”林鱼青皱着眉头道,“你不是说,它们从来没有跨过前线防区和屏障山脉吗?它们第一次来,不清楚地形,也许有零星几个异族摸到这个方向来,碰巧遇见这个落了单的女人……”
“那白泉部落的其他人呢?”斯图卡立刻反问。
“也许都响应号角,出发搜捕异族了。”林鱼青说到这儿,自己也觉得有些没底气。
斯图卡沉沉地哼了一声,未置可否。想了想,他抬起头:“咱们不能耽误了,马上出发,不管这儿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我都得先去跟大祭司通报一声,确认过白泉部落的下落,再回来找人。还有——”
他说到这儿,嗓音压低了,像在有意控制自己的怒火:“你帮我也看着点,一旦发现异族,我就要把它们统统剥了皮挂在树上!”
林鱼青沉默地点点头,将艾达抱到了自己的马上,二人重新朝英灵殿的方向出发了。
然而接下来的一路上,他们却连一个异族也没看见。远离了无尽河的滔滔水声之后,异族的行迹也稀稀落落起来,终于在跨过白泉部落后彻底绝了迹——仿佛那些异族都是被河水冲下来的一样。
不过他们同样也再没有发现来自白泉部落的痕迹,无论是尸首,还是活着的部落战士。越靠近乌鲁山,天地间就越平静,仿佛獠国人和异族都在无声地遵循着一个约定,将战场远远地避开了英灵殿。
整整走了一日以后,当火烧云的灼热红霞消融在天边时,已经一天一夜没有合过眼的林鱼青终于受不了了;眼见天色越来越暗,夜里山路不好走,斯图卡便提议在山口小道旁休息一晚,等天亮了再进山。
这期间艾达醒过几次,喂了些水以后便又昏睡了过去。一路颠簸行进,对她重伤后的身体是一个非常大的负担;经过一天的奔波以后,她看上去白得和死人没有两样,拿斯图卡的话来说,“吊起来就是一个鬼”。
现在总算是能歇歇了,林鱼青也替艾达松了口气。他把唯一一块兽皮给她裹上,自己一头倒在空地上,打算露天而眠。
斯图卡却还不肯这样放过他。这个獠国战士爬上一块高高的大石,一边眺望着远处的夜色,一边满面愁思地跟林鱼青说话:“你说,他们搜捕完了异族没有?白泉的人上哪儿去了?”“这次我杀得少了,真正死在我手里的,不超过二十个。”“莫非战神的意思是,要我战死沙场后,才收走我的坠灵吗?”
别看他模样高大威猛,一说起部落、打仗、异族、荣光之类的话题,比伊灵顿村口的大妈絮叨多了;林鱼青一开始还嗯上几声,到后来,只能用他沉沉的鼾声作为唯一的回应。
在他睡过去以后,错过了不少斯图卡对乌鲁山的介绍;不过这也没关系,因为林鱼青第二天便亲身体验到了乌鲁山的艰险。
这儿的山路狭窄陡峭,蜿蜒崎岖,骑马完全是一个不现实的幻想,半路就被扔下了。整座山像是由刀劈斧凿的无数巨石堆砌起来的,有时几乎找不着下脚处,不少地方甚至要贴着峭壁、侧着身子,一步一步地挪——更别提还要背负着绑在身后的艾达。
虽然二人都是坠灵使,但一个坠灵根本不同意被人当成坐骑,另一个坠灵只会在一旁加油呐喊,帮不上忙,倒是聒噪得叫人心烦。于是他们只好咬着牙,一手一脚地慢慢前进。
“你们英灵殿怎么放在这么难去的地方?”林鱼青抱怨道,“别的不说了,这位大祭司靠什么吃饭?粮车都送不上去。”
“爬你的就是了,这点儿路,有什么好叫唤的?我闭着眼也能过去。”
话虽然掷地有声,但斯图卡自己也是举步维艰;林鱼青被他唬住了,专门观察了他几分钟,发现他其实并不敢闭眼——毕竟二人脚趾头底下,就是万丈悬崖了。
战战兢兢地越过了那一段半悬空的山路,当二人重新踩上坚实、稳当的路面时,林鱼青身子一软差点跪下去。休息了几分钟,他换班背起了艾达,再次朝山峰进发。
穿过了最后一片山林时,落日西沉,红霞染亮了云际;无数巨石与林叶从视野里退了下去,露出了位于山峰之巅的英灵殿。
林鱼青怔怔地望着它,一时竟忘了渗入骨髓的疲惫。
他从没有见过这样的建筑。
像是从无数山石中生长出来的一样,英灵殿巍峨连绵地坐落在红日下。它通体被夕阳染成了金红色,闪烁着光芒的巨大野兽图腾映衬在天幕之下,仿佛即将在一声嘶吼中破云而出。
当最初的震惊消退以后,林鱼青意识到英灵殿并不如第一眼看上去的那么庞大,甚至也称不上精致华美。它像山石一般自然粗糙,恢宏空旷,不像人工雕凿,倒像从天上落于山巅时破损了的一处——
不知怎么,少年心里浮起了“神迹”这一个词。
当二人走上正殿前的石砖广场时,从一排灰白石柱中,正好也迎出来一个人影。一缕橘红夕阳染亮了他的半边白袍,勾勒出纤细的一条红边;斯图卡一抬头,立即高高一嗓子叫道:“愈凯!”
这人就是大祭司?
林鱼青心下一跳,忙跟了上去。
从神殿里走出来的,是一个年轻得叫人吃惊的苍白青年。这位大祭司看起来一点也不像一个标准意义上的獠国人——他身材瘦弱,宽大的白袍子在山风中轻轻舒卷,更显得空荡荡的,仿佛一股风就能吹走这个柔和单薄的年轻人。
“我刚才还在奇怪来的人是谁,”大祭司语气轻柔有礼,说到这儿时,他含笑的一双黑眼睛望向了林鱼青:“想不到是老伙伴和新朋友一起来了。”
他怎么知道有人要来?
林鱼青有点儿拘谨地问了一声好,又疑惑地望了一眼斯图卡——后者一点儿也没留意,只是哈哈一笑,冲上去一拳砸上大祭司的胸口:“好久不见!我听说你成了大祭司,可没想到你还是这个德行,浑身不挂二两肉!喏,我带来了个病患给你瞧瞧。”
他人高马大,一拳头差点把愈凯给折断了;大祭司咳嗽两声,面上同时浮起了苦笑和红晕:“你手劲儿又长了!我看这位姑娘的状况不大好,来,咱们进去仔细说吧。”
斯图卡点点头,抬脚往正殿里走,顺手将兜里的白狐狸拎了出来:“那个小姑娘你肯定能治好,主要是这个。他们几个这一回帮了好大的忙,这个坠灵还是跟我一起打异族时受的伤,我跟你说……”
他说话时,好像意识不到自己手指像钢铁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