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领主们自己还不知道,但是今夜,这七人已经注定了要支持他。
他是一个天性十分认真严谨的人——在他们来到梅索科庄园之前,他就已经打听清楚了教廷这一次都召集了哪些领主,做好了准备;不管今夜有没有艾达闯出的意外,罗曼丹的计划都早已经启动了。
“拿上来。”他吩咐了一句,立刻便有一个侍从走入坐席中央,从怀中抽出了一大张羊皮纸,朝四周行了一礼。领主们接二连三地站起身,在这侍卫旁边聚集成了一圈。
侍卫一点点松开羊皮纸卷,将它呈在了火光下。用羽毛笔画出的陆地,河流,山川与边境线,逐渐展露在视野里,连绵成一张神圣联盟东部边陲的局部地图。羊皮纸有了年头,颜色枯黄,布满了丝丝缕缕的白色纹路,像表皮绽开后露出的筋。
“咦?”一看清地图,立刻有人忍不住发出了一声低低的惊呼。
这是一张梅索科家族领地图,绘制好以后封存了近十年。包括集英岭在内,细微至一个村落,一片树林,都被详细地记录了下来。不过,这张老地图上如今多了数行崭新墨迹,似乎是今晚刚刚写上去的,一一看去,正是七位领主的家族姓氏。
七个或长或短的姓氏分布在不同的地域,将领地瓜分成了八份,只有集英岭与周围几个小镇村庄,还保留着空白,暗示它们仍然属于梅索科——与原有的范围相比,只剩下了十之二三。
罗曼丹给了他们片刻功夫消化这张地图,随即开口打破了沉默。
“这是梅索科家对今晚祸事所付出的代价。”
这一次,领主们的目光紧紧地投在了他的脸上。他瞥了玛理女爵一眼,轻轻说道:“当然,这只是在我继承了梅索科家以后,所能想到的一点建议——先不提继承这件事,诸位同不同意这个建议,是否更愿意让教廷审判团来做出裁决,选择权都在诸位的手上。”
说罢,他轻轻一笑:“没有标记的空白地图,梅索科家还有几张。”
艾达正哭得浑浑噩噩,忽然听大厅里沉寂了下来,终于勉强止住眼泪,扭过脖子往后看。七名领主的背影在火光下聚在一起,投下了长长短短的影子,仿佛在彼此轻声交谈着什么——她立起耳朵,除了自己咕咚咕咚的血流声之外,却什么也听不见。
因此当那一声“喂”传入耳朵时,她浑身一震,还以为是自己听错了。
“等一会儿再转头,”那声音继续轻轻说道,“我早就醒了。”
眼泪无声地流过面颊,艾达强忍着冲动,这才慢慢地转过头去,像刚才一样将脸贴在了地面上。
林鱼青一动没动地伏着,只微微地睁开了眼睛——他一双乌黑瞳孔中,此时闪动着水亮的光,脸上却没有表情。少年不肯看她,目光只盯着面前的地毯,声气低低沉沉:“我……我一定不会叫你落在他们手里。”
艾达嘴里塞着棉花,什么也说不出口,只能呆呆地望着他。林鱼青正要再开口,二人同时听见地面传来一声响动,他立刻住了嘴——原来是罗曼丹走下了台阶。
他走过地上趴伏着的两个孩子时,靴子上的花纹瞬间清晰起来,又越过去,消失在艾达的视野里。领主们听见脚步声,纷纷转过身,迎上罗曼丹的目光。
林鱼青抽了抽鼻子,皱起眉毛。
“你家的坠灵在那个盒子里?”
艾达点了点头。
“它选择了罗曼丹?”
艾达一怔,忙摇了摇头——转换宿主时,只有血缘最近的候选人,才能保证坠灵最大幅度地保留它们的力量;所以在有亲属可选的时候,坠灵从来不会选择家族以外的人。但是她摇了两下,自己也犹豫了,慢慢低下头。
“那个东西,可以让坠灵容身?”看见艾达又一次点点头,林鱼青呼了一口气。“那就好。我要告诉你的那个秘密,你很快就要知道了。”
他语气里有某种说不上来的情绪,令艾达一颤。
少年露出一个微笑:“过一会儿,我大概就没有机会告诉你了。你记住,它叫龙树,脾气有点儿大,喜欢别人顺着它。”
艾达没有听懂,目光在泪水中茫然地闪动着。
林鱼青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决心一下,面色反而苍白起来。他刚刚张开嘴想叫出龙树,然而不等出声,只听身后忽然响起一个高嗓门,惊得两个孩子心中一跳:“这样一来,事情不就解决了吗!”
二人迅速转过目光,发现说话的是那一个胡子长长的中年男爵。
“我赞成。”
接话的是一个身材娇小的女领主。她头脸手脚都小小的,唯有一双眼睛不成比例得大,像某种爬行动物:“根据坠灵公约第七条,当坠灵家族消亡时,由五名及以上坠灵使共同商议坠灵继承人——我们的人数已经够了。”
两个孩子交换了一个震惊得近乎茫然的目光。
梅索科家族消亡的先提条件是,艾达·梅索科的确犯下了足以上绞刑架的重罪——这一点,已经没有任何异议。至于剩下的远亲们,并不在考虑范围之内。
罗曼丹静静地站着,听着领主们的议论。他手中灵器柔柔发亮,映白了被染绿的指尖。这个结果并没有出乎他的意料——神圣联盟的贵族领主们,固然是“在西方神与教皇的指引下前进”的,但是合适的时候,他们也不介意让教皇等着,自己在后头多绕几圈。
教廷当然很快会收到报告,不过没关系,因为教皇冕下除了表扬他们处事果断之外,什么也不会说。最近时局不稳,****频频,流匪乱民四起;与七名领主的支持相比,区区一个梅索科家族领地,看起来就不那么重要了——不过,这样的情况如果还有下一次,想来教皇一定只肯派出审判团的骑士了吧。
想到这儿,罗曼丹的目光投向了那张地图。
羊皮纸被火光染成了橙红色。光影中的山河大川,看上去仿佛被唤醒了,即将带着它承载的战马、铁剑、麦子与坠灵,从纸上徐徐浮起一般——它们从来不曾真正属于罗曼丹,但在今夜之后,他会一点一点地将它们拿到手。
“在西方神一往无前的意志下,蒙恩于皇帝陛下与教皇冕下的荣光,谨遵坠灵公约,本人夏提·雪伊——”
一个年轻领主朗声宣布一句,一挥手,从高高的大厅天花板上,慢慢沉下一个巨大圆环。圆环烟雾缭绕,盈盈亮着白光,落在了他身后的厅里。厅中侍卫一阵慌乱,远远地退了出去。
两个孩子一惊,忍不住朝后缩了一点,怔怔地望着这一只突然被召唤出来的坠灵,一时不明白他们在干什么。林鱼青目光在领主们身上扫过,忽然目光一亮。
“吉安特·吉利亚,”——银发领主垂下眼睛,身边蓦地一亮,从他的护腕中伸展出两具长长的翅膀。
“海伯·李,”——空气被拉开了一条缝隙,露出下方一片漆黑。一条苍白的手臂从黑暗中探出来,垂在海伯的身边。
“玛理·赛尔拜恩,”——一片像是蜂群一样的小小影子,嗡嗡地在她身后聚集成了一片涌动的黑雾。
“阿拉维特·阿迪加,”——不知哪儿来的刀叉叮叮当当地一撞,随后那叉子飞上了领主肩膀,被空中一张大嘴里伸出的红舌头舔了一下。
“露沙·萨维拉,”——大门外呼地卷进了一股风,从夜色里,一只表皮滑腻的六足蜥蜴缓缓爬出暗夜,一点点爬进火光下。
“艾维斯·贝函,”——光晕像会呼吸一样,一起一伏地从空气中渐渐亮了起来,组成了云团一般的形状。
“以上七位坠灵使,一致决议由兰塞家族次子,罗曼丹·兰塞,接承梅索科家族坠灵与领地。从今以后,梅索科将不再是一个贵族姓氏,这只坠灵理应在罗曼丹·兰塞繁衍的后代中传承,不受任何人干扰,直至永远。从此以后,罗曼丹·兰塞将有义务和责任,维护领地兴旺稳定,严格遵守坠灵公约。”
罗曼丹用双手握住灵器,然而灵器中静静的,没有响动。
“如果该坠灵不接受本裁决,那么它将不再受到坠灵公约保护,任一坠灵使都可以将其诛杀吞噬。”等了一会儿,银发的吉安特望着灵器,慢慢地说道。
七只大大小小的坠灵拦在灵器对面,形成了一个半圆,把梅索科家的坠灵牢牢地堵在罗曼丹面前。六足蜥蜴伸长脖子,仿佛带着几分渴望,在灵器外来回摆头;刀叉一左一右地立在前方,大嘴里不住吸着口水,好像面对的不是坠灵,而是一道菜肴。
自从降临在这个世界上以后,坠灵们靠着灵石作为补充,相互之间已经维持了近千年的和平;如果不是有了一个允许吞噬同类的机会,还真会叫人差点忘了这些坠灵的捕猎本性。
然而灵器里仍然一点动静都没有。
“你还有数到十的时间,附在罗曼丹的身上。”年轻的夏提强调道,“在十个数字以后,你如果还没有动作,我们将放开坠灵攻击你。”
罗曼丹望着灵器皱起眉毛。
“你准备好,”林鱼青悄声对艾达说道,“在他们数到五的时候,你马上往大门外跑——不要管我。”
往外跑?
艾达不由一愣。她此时手被反捆着趴在地上,爬倒是能爬起来,然而这幅样子,岂能在一厅的坠灵眼皮子底下跑出去?再说,林鱼青自己怎么办?
她心中焦急,却偏偏不能说话,看一眼少年,又看一眼已经开始计数的领主们。喊数的还是刚才那一位叫做夏提·雪伊的年轻爵士,他已把每个数字之间的空隙拉得很长了,却还是没有等到灵器回应,眼看着终于一路数到了四。
“现在!”当林鱼青低低喝令一句的时候,艾达忙扭着身子爬了起来;她双足一立稳,立刻听见“五”字一落,便有人叫道:“它出来了!”
“别管,跑!”林鱼青叫了一声,艾达不及多看他一眼,跌跌撞撞地转身冲向大门。因为要避开坠灵,侍卫们都退远了,此时一见她动,立刻追了上来,却仍叫她逃出去好一段——
就在艾达快跑近坠灵使们的时候,她心脏已经高高地提到了喉咙,不知道林鱼青下一步的计划是什么。当一个领主朝她转过头时,正好这时一道黑影蓦地跃上半空;就在她以为那是来抓捕自己的坠灵时,它却朝罗曼丹扑了过去,顿时将所有人的目光都引走了——
“终于附身了?”领主们不但没动,反而有人松了口气。
艾达一愣,一个念头顿时激灵一下打了过去——他们不知道,那不是梅索科家的坠灵!
她匆匆回头一看,忙乱间只看见了一条如烟雾般的尾巴在空中长长一甩——紧接着她眼前一花,那只银色灵器“当啷啷”地滚到了艾达的脚边。
当最近的那一个侍卫终于追上来,伸手抓住她的肩膀、一把将她扳过来时,他瞧见的正好是一双被白芒映得失去了色彩的瞳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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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抢猫叶子的白狐狸()
?被那股沉重力道撞向地面时,罗曼丹只觉自己的身体变成了一只布袋子,叫人狠狠地一甩,骨头和内脏顿时在体内翻腾了个个儿。
但当他喘息着再次站起来时,却一点儿也不觉得痛。
怒火灼烧着神经,麻木了一切肉体上的痛苦——这已经不是他第一次感受到这样酥麻得仿佛蚁噬一样的愤怒了。
兰塞家族的坠灵是一头高达四五丈的鹿骨马,生性沉默坚决。他忘不了,四年以前,它在选择了资质平平的长子作为传承人之后,将拔剑出鞘的罗曼丹从哥哥身边直直掀了出去——那一天,他也是这样撑着地面爬起来,眼睛一眨不眨地望向前方坠灵的。
与今夜的固然不是同一只,但是于他而言,并没有分别。
罗曼丹舔了舔牙齿,将撞出的血吐在了手帕上,神色仍旧平稳无波,只有太阳穴和腮帮上隐隐地跳着青筋。
那只黑色巨豹一样的陌生坠灵,此时正趴在地上,好像一时脱了力;随着尾巴摆动,末梢如云雾般飘散在了空中。
它被召唤出来的那一瞬间里,众人都以为是梅索科家坠灵终于出来了。直到它从背后扑向罗曼丹、击飞了灵器,坠灵使们才恍然大悟地反应过来——谁也没想到,这个大厅里竟还有第九只坠灵。
但当他们终于有所反应时,已经晚了:被这么一耽搁,灵器被远远打了出去,原本几乎是罗曼丹掌中之物的东西,只因差之毫厘,此时又回到了艾达·梅索科手上。
一想到刚才他与脚下这片领土之间,曾近得仅有五个数的距离——那一片犹如实质的愤怒,就缓缓爬上了罗曼丹的脊梁。
此时造成这一切